百里婧想起刚刚那两个女人骂出来的那些难听的话,万分庆幸墨问没有听到,他这样与世无争的人,不该受此羞辱。
思及此,她轻声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墨问当然不会回答,只是专注而温柔地笑看着她,小厮远山替他答道:“回婧公主,大公子用了几日药,身子好多了,所以就出来散散心,碰巧遇见公主在此处。”
嚣张跋扈的百里婧,独独在面对墨问时心肠最软,她上前一步扶墨问在石桌前坐下,道:“坐下歇会儿,要是没有用膳,就一起吃吧。”
远山正要说话,却见墨问点了点头,遂退到一边去了,神色颇为古怪。
墨问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挪过百里婧的碗筷,就着她的勺子喝了一口菱角红豆粥,似乎很喜欢,随即抬头对她温柔地笑了,神情颇为无害,又接着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百里婧一愣,她今天穿着一身薄红描金边的齐胸襦裙,简单地绾了个少妇的发髻,此刻脸上却现出少女的娇憨和微微不知所措,正尴尬中,木莲的大嗓门越来越近,显然是边跑边喊:“婧小白!婧小白!”
百里婧回头,见木莲一手拎着那个铁笼,一手握着一把青草,急匆匆跑过来,遂皱眉道:“怎么了?”
木莲哈哈大笑:“婧小白,我刚刚看到有人掉池子里去了!还不止一个,笑死老娘了!小黑都吓傻了,你看它草都不吃。”
远山眉心一跳。
百里婧默然。
木莲说完才发现墨问在场,忙敛了粗鲁的言行,对墨问行礼道:“木莲给驸马爷请安。”
墨问确实比昨日的精神好了不少,对木莲善意一笑,表情自始至终温和无辜,又埋头认真地喝他的粥,似乎饿极了。
木莲不动声色地往百里婧身边挪了挪,拿肩膀撞了撞她,小声嘀咕道:“婧小白,你让他喝你的粥?”
百里婧拧眉,她能拒绝么,一掌挥开他?他这病弱的身子怕是吃不消她的一巴掌。遂欲盖弥彰地解释道:“那粥我没动过。”
此时,墨问已经将半碗菱角红豆粥喝了下去,把空了的碗递过来,那意图非常明显……
远山不动。木莲眨巴眨巴眼睛,没反应,百里婧推了她一把:“木莲,去给驸马再盛一碗粥来。”
木莲啊了一声接过碗,顺手放下铁笼子,快步去了厨房。墨问唇边的笑容似乎放大了一些,三月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侧,使得他原本平淡无奇的五官染上了些许暖色,将死灰般的苍白遮住了不少,看起来倒像个寻常的佳公子。
百里婧注视着他的侧脸,心道,倘若墨问不曾病弱,兴许他的生活不会似现在这般无望,身为左相长子,就算不是嫡出,科举、从军哪条路不能走呢?断不会在这相府偏院苟活一生。
墨问似乎对笼中的胖兔子很感兴趣,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穿过铁笼的缝隙,逗弄起了它,可小黑素来怕生,除了她,木莲,还有那个人,其余任何人的触碰都会吓着它。
果不其然,小黑见他的手指伸进来,吓得直往铁笼一侧撞去,它吃得太胖,力气很大,这一撞铁笼子大力一歪,一弯凸起的铁丝勾到了墨问的手指,“嘶啦”一下划出一寸长的口子,血珠顿时滚滚而下。
百里婧来不及出声阻止,这会儿忙上前去握住他的手,用雪白的帕子捂住了伤口,可是血珠越滚越多,很快将帕子染红,血怎么都止不住,而墨问的脸色顿时煞白。
想起了什么,百里婧忽然将他的手指含进口中吮了吮,血腥味迅速在舌尖蔓延开来,却丝毫没有止住的倾向,那人教她的这种止血方法,对墨问竟是无用的。
百里婧抬起头,急道:“远山,快去请大夫!”
远山仿佛后知后觉般转身去了。
凉亭里一时间只剩他们二人,百里婧道:“忍一忍,大夫很快就来了,疼不疼?”她的双手仍旧紧紧握着他的,压迫着伤口止血。
墨问忽然将另一只手附在她握着他的双手之上,百里婧正蹲在他身前,见状,仰头看向她,却见他眉间温柔,什么责备怨怼都无,仍旧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这般无悲无喜的笑容,与世无争的眼眸,让百里婧更觉愧疚。
鼻端闻得血的味道,眼前大片的鲜红……百里婧忍了许久,终于挣脱墨问,跑开两步远,扶着红漆的柱子干呕起来,明明什么都吐不出,却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左手腕又开始刺痛,淋漓的鲜血在脑中挥之不去,越流越多,那画面仿佛才昨日发生的一般……
墨问的眉不可察觉地蹙起,盯着那方纤瘦的薄红背影瞧了许久,忽地眼眸一闪,罔顾指尖潺潺流出的温热液体,他倏忽起身,长臂一弯,适时在她倒下之前接住了她。
那般嚣张跋扈且一身好功夫的婧公主竟浑身颤抖,纤瘦的腰身不盈一握,不过一会儿,她的神志恢复了清明,强挤出笑意道:“对不起,我有点……怕血。”
墨问抿唇,怕血?皇家秋猎上拔得头筹的婧公主居然会怕血?
百里婧离了他的怀抱,反而变成那个搀扶他的人,多么可笑,两个同样生着病的人怎么可能相互扶持?墨问病了身子,她病了心。
远山很快叫来了大夫,将失血过多的墨问带回就近的新房里诊治。大夫嗔怪地对百里婧道:“驸马爷的身体不好,尤其患有失血之症,一道小小的伤口都不易止住血,婧公主日后可要细心照料才是啊。”
木莲手里拎着那个铁笼子立在一旁,心道,小黑本来就怕生,就算驸马的手指没有被铁丝划破,也会被小黑咬破,谁让他乱伸手!
大夫走后,百里婧静默了一会儿,轻吐出一口气,淡淡道:“木莲,将这兔子扔了,我不想再看到它。”
木莲大惊,将铁笼背到身后:“婧小白!小黑它……”
百里婧睨她一眼,眸中却并无暖色。
木莲绝望地看着笼中的小黑,折身退了出去,如果婧小白连小黑都不要了,那么,她还要什么?还有什么是不能扔掉的?鹿台山上的婧小白,越来越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