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婧转身看去……
是木莲。
木莲从碧波阁对面的小巷子里头走出来,头发乱得像鸟窝一样,脸上还有几个鲜红的指甲印。她身后的黎狸也好不了多少,红色衣服的领口都被扯开了一小半,满脸都是灰,袖子撸上去,气呼呼的过来推木莲:“喂!你说的!下次再打!现在知道浮游山女侠的厉害了吧!”
木莲转身啐了一声:“我呸!老娘看你小才让着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放屁!本小姐需要你来让?!”黎狸又缠上来,一丝软都不肯服。
百里婧长长呼出一口气,耳边的聒噪和吵闹,总算让她回到这喧嚣的人世间,折身去马车车厢里拿了件黑色的披风,无视两个丫头的争执,往碧波阁的正门走。
明明知道那身锦绣白衣已经不在那里,她的目光却更大胆地追了过去,抬头看向二楼窗边他曾呆过的位置,空空落落的,果然没有人了。黑色的披风搭在左手臂上,将她手腕上缠着的红色珊瑚珠串映得越发明艳,不是那一百零八颗辟邪木佛珠。
“婧小白!等等我啊!”
百里婧上了楼梯,木莲和黎狸从后面追来,到了二层,路过第一个雅间时,有小二从里头收拾盘子正好出来,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多血?”
百里婧已经走远,木莲偏头朝雅间内看去,那身白衣不见了。
六个人重新坐定,桌上的菜才动了一点儿,黎狸和木莲打饿了,这会儿比起吃的来了,闷头呼哧呼哧地往嘴里塞,也不忙说话。
“来,披上。”百里婧将披风披在墨问肩上,再系好带子,很像个体贴的妻。墨问握住她的手,微微偏头冲她笑了,眼神里满是温柔,拉她在椅子上坐下。
司徒赫一直未曾将墨问放在眼里,即便婧小白对墨问再好,他也不可能爱屋及乌地对他客气,而韩晔不同——在司徒赫的心里,就算再恨当初韩晔夺了他的所爱,却不得不承认,晋阳王世子与婧小白是相配的,这个事实让他在去年冬月回京述职后狼狈奔回边关,自此绝了再返盛京的念头。
婧小白大约是忘了,韩晔十八岁时第一次来盛京引起的轰动。
那样清俊温雅的少年气质绝佳,文采斐然,得到景元帝的嘉奖而名动京华,景元帝赐了城西的偌大宅邸做了晋阳王府的别院。
当时,婧小白只有十一岁,他也才十六岁,黎戍墨觉等人到处宣扬晋阳王世子的风采,将他这个盛京第一混混的面子多少刷下去了点。因为不甘心输给韩晔的美貌,他一定要去晋阳王府看个究竟,想与韩晔比一比到底谁更英俊。
谁都拉不住他,直到婧小白拽着他的衣服道:“赫,你不用去了,放心吧,他肯定没有你好看的。”
婧小白那时候视赫为唯一的天神,跟屁虫似的整日跟在他身后,心里眼里都是赫,而他对什么都吊儿郎当不拘小节,却对自己这个表妹的赞美异常在意。所以,听完婧小白的话,他顿时非常志得意满,也就打消了去晋阳王府和韩晔一较高低的打算,带着婧小白继续不务正业去了。
管他韩晔有多美貌,管他韩晔能得多少赞誉,与他何干?
哪知竟这么巧,韩晔去鹿台山不过一年,婧小白也去了,最后,她竟挽着韩晔的胳膊出现在他的面前。
最了解婧小白喜怒的人是赫,她对待韩晔和墨问是全然不同的,哪怕此刻她对墨问再温柔体贴,为他盛汤夹菜系披风,墨问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罢了。他之所以怒,只是瞧不惯墨问的身份——一个出身不堪的病秧子死哑巴,凭什么占据了婧小白夫君的位置?他凭什么能让婧小白如此温柔对待?
他根本不配!
黎戍仍旧乐呵呵地捧着茶杯插科打诨,小眼睛在墨问、司徒赫和百里婧三人身上转啊转:“啧啧,啥时候有人对爷嘘寒问暖哪?婧驸马真是羡煞我等光棍啊!”
司徒赫连看都懒得看黎戍,墨问笑,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黎戍手中的杯盏上。
黎狸抬起头,顶着两侧脸颊上的灰,插嘴道:“大哥,爹不是要给你娶媳妇儿了么?你有什么好羡慕的?”
黎戍听罢,手中的杯盖一滑,没拿稳,砸在了饭桌上,他偏头瞪着黎狸,焦躁道:“去!小孩子家懂个屁啊!”
黎大少爷的眼睛太小,眯起来就成一条线了,而黎狸的眼睛太大,整张脸上最突出的就是这一双大眼,他俩怎么看都不像亲兄妹。
原来,黎国舅的原配夫人去世得早,留下黎戍一个嫡长子继承家业,续弦的妻室只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黎狸。而黎国舅虽然位高权重,却是出了名的怕老婆,续弦之后未再纳妾,一家子只这一个宝贝女儿,宠着疼着捧着,是以,黎狸十三年未出过家门,要什么给什么,金丝雀儿似的长大。
大约是听黎戍唠叨多了,有一天,黎大小姐心血来潮要学婧公主外出游学习武,黎国舅便派人全程护送黎大小姐去了岭南的浮游山,整整玩了一年才回来。
与黎狸完全相反,黎戍从小就在外鬼混,十六岁开始出入碧波阁,染了一身的风流纨绔债,狐朋狗友遍布盛京的各个边边角角,上至荣昌公主司徒家的少爷,下至守城门的小卒、戏园子看大门的老头儿,他都熟得很。
不过,黎戍虽然纨绔,也从不听黎国舅的话,败坏黎家门风已久,对这个妹妹倒是真心宠爱,兄妹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
“缺心眼的姑娘!”黎戍又骂了一句:“瞧瞧,这身衣服弄的,这头发,还要去参加什么武举,武举啊!是姑娘家该去的么!”
这最后一句,换来了在座的三位姑娘的白眼,黎戍将双手举过头顶:“得!得!我错了!姑娘家也可以参加武举!妈的,姑娘家将来还要做大将军!”
黎狸傲气地一抬头:“当然!我当然要做大将军!”
黎戍听罢,眯起眼看着司徒赫笑,语带商量:“赫将军,过不了多久就是武举了,你行伍出身,又恰好在京,这次恐怕得让你去监赛。到时候给我家小狐狸放点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