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观园栊翠庵带发修行的妙玉,是曹雪芹精心构思的人物形象之一,名列金陵十二钗第六,是十二钗中唯一与贾府没有任何亲戚姻缘关系的女子。这一形象的确立,除了丰富了大观园里的故事,更主要的是,从一个侧面鞭笞了色空观念的荒谬与虚伪。
作者对妙玉这一人物形象的刻画,虽有些许贬义与微词,但更多的是深刻的同情与惋惜。作者笔下的妙玉有着与林黛玉近似的命运,“祖上是读书仕宦之家”,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理,聪敏好学,承袭了一身傲雅之气,由于身体有病而栖身佛门,后来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大观园建成后栊翠庵招募尼姑,这才依附于豪门,名义上为尼,但没有见到她做一次法事,没有听到她一句念佛声,俨然似贾府一“清客”。况且她“文墨也极通”,“模样又极好”,是大观园里的佼佼者。她自称是“槛外人”(脱离尘俗的人),孤芳自赏,超逸不群,貌似闲云野鹤,颇有点儿自视清高,装腔作势,实际上,她并未能迈出尘俗的门槛儿。随着大宅门的查抄、衰败与没落,她亦无可幸免地沦落到极其悲惨的结局。
她的十二钗正册的判词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佛教认为有欲念的尘俗的一切都是不洁的,佛门弟子、信奉佛教的善男信女们须忘却现实的一切痛苦,万境归空,才是解脱,才是至高无上的向往与归宿。妙玉的为尼,毋庸讳言,是身在佛门、心在尘俗,尤其在男女情欲方面,有着情不自禁的向往,时不时地会流露一番尘俗的缱绻情感。
妙玉有着很好的诗才,中秋夜黛玉、湘云凹晶馆联句时,妙玉续貂了最后的十三句,其中有“空帐悲文凤,闲屏掩彩鸳”句,是在哀怨,明显的思嫁盼夫情结;“芳情只自赏,雅趣向谁言”更是不安于寂寥的流露。“食色人之性也”,尽在自然之中,毕竟是一个情窦既开的少女。意念上的清规戒律当真会抑制住人的生理?作者是持以否定态度的---尽管没有那么直截了当。可以看出,作者视佛门如牢笼,作者笔下的妙玉无疑是尼姑庵中的叛逆,她不甘心于佛门的生活,不甘心于佛门清规的束缚,她有着如同凡人一样的充满对美好的憧憬,向往着同异性的缠绵与幸福,但又迷茫、彷徨、胆怯,期盼他的意中情人“心有灵犀”,而自身却在努力地压抑自己,只见有些许的情感宣泄,而始终未敢呈现,因为在其时代是谓惊天动地的大作为。
作者清晰地告诉我们,妙玉对宝玉存有特殊的感情。她在关心着宝玉,对宝玉有求必应。宝玉的生日她不忘送一张“遥叩芳辰”的贺柬;在乞红梅的情节里有着耐人寻味的隐意;在两个茶具里似也隐喻着什么;刘姥姥用过的高档成窑茶杯妙玉嫌脏,不想要了,却毫不介意地拿自己平时使用的、粘有自己唇味的杯子,用来为宝玉斟茶---妙玉的这些表现,足以说明她在爱着宝玉,但这种爱,她只能在心灵深处徘徊,畸形地存在着、发展着。曹公肯于如此描写,也是对封建礼教、对桎梏人性的佛教的一种否定。受作者笔端的感召,对妙玉这一人物形象,读者、尤其是现代读者予以同情与怜悯是必然的。
第五回《世难容》曲子对妙玉作出了评判,并预示了她的遭遇:气质美如兰,才华复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原。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妙玉最终的结局是很悲惨的。贾府被抄家后,十二钗风流云散,栊翠庵自然不可能幸免。高、程伪续之后四十回中,妙玉被强盗虏去,是任意杜撰,与曹公原意相去甚远。靖藏本有脂批:“瓜洲渡口红颜屈从枯骨”语,似为可信,该脂批道出了若干年后的妙玉在江南瓜洲渡口,不得已屈嫁于一个老者,是辗转青楼后而从良?抑或漂泊之中倦鸟归巢?实在无法知其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