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血战腾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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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腾冲城沦陷(上)

在滇缅公路六百公里处,一座铁索桥凌空高悬。几只水鸟从桥下飞过,江水奔腾湍急,浪沫飞溅撞击岸边,旋起千堆雪。桥上,人声沸腾,夹杂着汽车急促的喇叭声。这是腾冲的慧通桥,是连接怒江两岸的唯一通道。

1942年5月的一个傍晚,戴了钢盔和臂章的宪兵在桥头疏导人流过桥。一会儿准许东行,一会儿准予西行,桥面上的人流勉强能顺序通过。这些都是为逃避战火从缅甸逃回的华侨。他们扶老携幼,背负大小包裹行囊,呼儿唤女,满脸疲惫。多数步行,少数乘车或乘凉轿,间或有驮货马帮响着铃声穿插而行。

宪兵队长在桥的一侧吸着烟踱步,看风景一般观望眼前的场面。他看到桥对面又来了一股人潮,稍显不同的是,这股类似难民的人,衣着虽与逃难男女相差无几,但脚下行动迅速。他把烟屁股扔进江里,抓起了望远镜。

望远镜里,伪装的日军中佐牧野低声向身旁的一个少佐下令:“注意隐蔽,快步前进!”日军少佐答应着,拉下斗笠扭身向后传达指令:“注意隐蔽,快步前进!”近三十多个日军一个一个传达着行军口令。

慧通桥桥西灌木丛中,探出胡天裕和雷参谋的脑袋,胡天裕一身特别的装饰打扮,野性中透出几分威严,他的眼神像一道光剑,紧盯着前面的目标。雷参谋低声说:“大队长,这大约就是怒江天险上有名的慧通桥吧?”

胡天裕举起望远镜:“记住,在一个军人的嘴里,不准出现大约、可能、差不多的字眼!”

“是。大队长!”雷参谋回应道。

“嗯,就是慧通桥!”胡天裕取出地图看看,又举起望远镜对准慧通桥上滚滚的人流车流。胡天裕注意到夹杂在难民中的日军,穿梭在人群中快速接近桥头。他把望远镜递给雷参谋,雷参谋接过望远镜:“天啊,小鬼子!”

胡天裕他们在秘密执行对日的一个行动,时间相互映刻在腾冲城门楼……

此时,腾冲城内,挂着腾冲县政府木牌的大门前,一群散兵和缠了白纱布的国军伤病员喊叫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南腔北调,有的背着枪,有的拄着拐杖。

一个伤兵说:“弟兄们,咱们出国抗战一场,虽说败阵回来,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他腾冲县政府凭什么不管我们吃喝了?”另一个伤兵说:“对!找县长大人要军饷去,老子不能白挨枪子!”“俺找县长要回家路费!”人群中有人嚷道。

青年女学生徐秀红从对面街道出来。她手里拿了标语,一个男同学提了糨糊,他们在县政府门口刷着标语:“实行焦土抗日!”“留给日军一个空城!”

几个伤兵从县政府门口出来:“妈的,空衙门。县太爷龟儿子连个影子都不见!”一个伤兵摘下枪对着县政府的牌子射击。

徐秀红对男同学耳语几句,走近伤兵:“各位大哥,你们都是为打日本兵远征缅甸挂花的,你们都是有功劳的人,你们应该得到国家的关照。贾桂县长跑了,可还有腾冲的老百姓!腾冲城乡十几万父老乡亲不会不管你们的……”

一个伤兵说:“这个女娃娃的嘴够甜的啊,可你告诉我们,那些管我们的人在哪儿?”“是呀,他们怎么管我们?”伤兵们七嘴八舌地质问。

徐秀红走上前,压低嗓音说:“各位大哥听我说,商会里好多爱国乡绅们开会了,他们要动员腾冲城乡父老保卫家乡。听我说一句,各位大哥跟了他们,养好伤参加抗日游击队,保证有你们吃的喝的,更有你们洗雪兵败耻辱机会的!”

“弟兄们,这个妹妹说得对呀,咱们是中国军人,男子汉呀,败在日本鬼子手下丢人呀!”伤兵们被徐秀红说动,“这话在理。我这个模样回家难见人哪!”“俺的老家在河北,回去也受小日本的气,俺不走了。”

一个散兵问:“小妹妹,你说,我们跟你上哪儿?”

徐秀红肯定地说:“临时县务委员会的刘老伯说,先去城北的冲天寺集合。”

在离腾冲县城不远的慧通桥东头,一辆逆行的黑色道奇轿车冲上桥面,宪兵拦阻不住。驾车男人西装革履,戴着墨镜,嘴里叼烟,边摁喇叭边大声嚷叫:“让开,让开!”但他的车被迎面顺行的车阻住,男人下车指着对方司机大骂:“会不会开车,瞎了眼吗?”对方司机从驾驶室探头来回骂:“你才瞎了眼,不知道你在逆行吗?”

宪兵队长带两个宪兵跟上来,抓住墨镜男人的衣领连声嚷道:“哎,哎,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听指挥?把车给我倒回到桥头去!快,快!”

墨镜男人嚷道:“臭当兵的,你们凶什么凶?你知道不知道,省主席的大少爷是我把兄弟,快!给我把路让开,我有要事去保山!”

宪兵队长冷笑道:“别给我鼻子插葱装象了!国难时期,我不认识龙大少爷龙二少爷!把车给我开到边上去,按顺序过桥!”

墨镜男人跳上车发动马达,但车已熄火。对面人流车流汹涌而至。铁索桥因人车拥挤超过负重,左右晃动。宪兵队长着急地擦汗,一个宪兵上来附耳低语,指指车又指指桥下。宪兵队长点头:“就这么办。”

两个宪兵从车里扯出墨镜男人,招呼同伴过来往江中推车,汽车被众人合力推到桥下。墨镜男人大叫:“反了,反了!你们也不看看老子是哪一个!”说着他挣扎着从怀里掏枪。宪兵队长喝问:“你……你要干什么?兄弟们,给我执法!”两个宪兵同时开枪,墨镜男人应声倒地,桥头大乱……

然而,就在这时,日本少佐被桥东枪声一惊,连忙掏枪向桥东开火,同时向牧野报告:“中佐阁下,我们被发现了!”

牧野狠狠地扇了少佐一记耳光:“八嘎,是你暴露了藏重康美大佐的计划。听我命令,给我占领这座桥!”

牧野在桥头站住,指挥日军向桥上进攻。守桥宪兵伏地还击,桥上顿时枪声大作。逃难的人群四散,来不及逃避的难民被子弹击中倒下。在日军疯狂的射击中,河畔的丛林和土坡都横竖躺着百姓的尸体,鲜血流入河水。

桥西密林里,雷参谋忍受着压力说:“大队长,真被你说准了。我们怎么办?”

“这才是开始,看看再说。别忘了我们的主要任务!”胡天裕说。

桥上,宪兵队长大声下令:“弟兄们,狠狠打,干掉了这二三十个鬼子我给弟兄们请赏!机枪手,给我打准点!”

桥西头,十几辆汽车满载日军驶来。藏重康美跳下车,牧野急忙迎上前敬礼。藏重康美一挥手:“不必报告了,我都看到了。给我组织冲锋,不拿下这座桥我砍了你!”

“是!”牧野挥手下令士兵冲锋。桥东火力很猛,日军死伤不少,但是仍然前仆后继地冲向桥面。日军开始分散进攻,形势变得紧张起来。

“格老子的,机枪怎么停了?”宪兵队长问道。

“队长,枪管打变形了!”机枪手回答。

桥西丛林中,胡天裕放下望远镜说:“对面顶不住了,你在这里掩护我!”

“是,大队长。”雷参谋回答。

“完成任务后到前斋公房会合。”胡天裕边说边回身打开包袱取出日军军服。雷参谋向桥头日军射击,以吸引日军的注意力,掩护身着日军军服的胡天裕绕过汽车混进桥头的日军队伍。

桥上,中日军队还在交火。桥下,胡天裕把一捆炸药送到连接吊索的桥桩下,拉远导火索,打火点燃。随后,一声巨响,桥索爆炸断开,桥上日军全部被掉落桥下,一时间像落汤鸡,死的死,伤的伤,一片狼狈不堪的样子。

藏重康美惊慌四顾,忙乱地叫着:“怎么回事?”

白木回答:“大佐,不知什么人把吊桥炸了,咱们桥上的士兵都掉江里了!”

藏重康美咬牙切齿:“八嘎!桥被炸了!勇士们为天皇尽忠了,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要的是行军的速度!给我抢渡!”

白木向桥下望去,怒江水深流急,惊涛拍岸。他回头看着凶神恶煞的藏重康美迟疑道:“大佐……”

藏重挥挥手下令:“木船,皮艇,统统的!”

桥西大树下,雷参谋利用望远镜观察战场。对岸国军守备火力不弱,渡河木船、竹筏上的日军纷纷落水,他转身钻入丛林。

天色在渐变,腾冲周围的河床连接无数的山脉,云雾相照,忽明忽阴,更是本地特殊的变化气候。

藏重康美举着望远镜,看到渡河日军纷纷落水,急得团团转。一个日军士兵把一张电报送给白木,白木看完送给藏重,电报上写着:“空城一座,奇袭必胜。”

藏重康美看罢电报瞪着白木问:“这个白象是什么人?”

白木回答:“我在军团部听说过他,是土肥原先生的弟子,三年前到滇西卧底的。”

听到这里,藏重康美非常重视情报可靠准确性,藏重康美命令白木:“你去组织一个精干先遣队,我们从上游另选渡口过江。”

白木指指还在抢渡的日军队伍问:“他们……”

藏重康美冷笑道:“为天皇尽忠,在江里正好掩护我的奇兵天降!”

白木应道:“好!中国兵书上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藏重康美冷笑道:“白木君,开始吧。”随即,藏重康美和白木从抢渡怒江的日军中选拔出新的特遣队,被选出的日军排队登上汽车。

与此同时,胡天裕上岸后换好衣服从树后走出,望着远去的车队沉思了一会。密林背后有猫头鹰的叫声传来。他拔出短枪,急步走入密林。

在腾冲城大约二十里的一个古镇里,虽说日军已经进入城内,但老校长张问德心色不变,镇定地在黑板上写下“国耻”二字,带着雄厚的声音说:“同学们,当前的形势你们都知道了,我们以为不能来到腾冲的敌人已经到了慧通桥了……学校从今天起只有停课……我平时对你们所说的话,希望你们不要忘记,你们要在烽火中磨炼意志,在抗日救亡活动中培育爱国家爱民族的精神……我相信每一个炎黄子孙,是不会当顺民的,是不甘心做奴隶的……”女生们已失声痛哭,男生们把拳头攥得紧紧的。

这时,县知名人士刘楚湘推门走进教室。“啊,是刘老兄,你怎么来了?”张问德惊问。

“我说张老弟,怪不得你没去开会,还在给孩子们上最后的一课啊?快走吧,老朋友们都到冲天寺等着呢,腾冲县抗日救亡这出大戏,没你这个主角唱不起来呀!”刘楚湘急切地催促道。

张问德上前握着他的手说:“刘兄言重了。对了,胡老先生还坚持不离家、学抗金的陆登以死殉国吗?”

刘楚湘说:“让大家把他说动了,也答应一起上山。他的姑娘天明倒是个好孩子,就不知道他那个当国军的儿子是不是双枪陆文龙!”

傍晚,刘楚湘和胡老先生和七八个乡绅从商会门口走出来,胡天明扶着父亲胡老先生。刘楚湘向各位乡绅揖别:“各位就及早出城吧,我要去接一个没参加会的能人!”

胡老先生咳嗽起来,胡天明忙给他捶背:“爸,你又咳嗽了,我给你到德辉诊所买点药带着!”

“你有重任,快忙你的去吧,我还能走。”胡老先生说。

刘乡绅说:“天明,你有重要的事你去办吧,我们照顾你爸爸,一块出城。”

李乡绅搀住胡老先生,边走边说:“走,老胡,咱们几个老家伙一路走,到冲天寺等刘楚湘他们去。”

胡天明疾步走去,胡老先生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孩子,你和你哥哥都已经长大了!”说着,胡老先生流露出一丝不安之情,他似乎把要做的事和该安排的事都交待了,他要与腾冲城共存亡。

在腾冲城里,有一个有名气的私人诊所,那里的医生张德辉待人很真诚,医术也很高明,远近的百姓常来这里看病。这时候的诊所里,张德辉匆忙把一捆急用药品装进口袋。他妻子慧子走近窗户往外看,张德辉擦着汗也走近窗前。大街上,扶老携幼的市民带着简易行李惊慌地从楼下走过。

“慧子,走吧,城里没剩多少人了。”张德辉说,慧子关上窗户,“我总寻思我是……”

张德辉扶着慧子走到镜子前:“看看,你现在跟我有什么两样?你不懂什么叫玉石俱焚吗?”

慧子一笑:“到乡下去也不错,空气要比城里好。”

这时,传来敲门声。“谁呀?”张德辉边问边走去开门,问。

胡天明走了进来,小声说:“张大夫,幸亏你们还没动身!”

慧子问道:“天明妹妹呀,怎么,老爷子的药吃没了?”

胡天明边擦汗边说:“那倒不是。我爸他好不容易答应也出城到乡下亲戚家住,就得多预备点药了,要不,兵荒马乱的,上哪儿找你们去。”

张德辉从药包里找药,胡天明边付钱边说:“你们也早点出城吧!”“这就走。别忘了,让老爷子按时吃药。”慧子嘱咐道。

腾冲郊外,走在田埂小路上的胡天明帮一个大嫂抱着孩子,她看到父亲正和几位绅士坐在路边歇脚,便对父亲点点头,又深情地望了一眼老父亲的背影,便跟着大嫂继续前行。

胡老先生向女儿摆摆手:“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胡天明回头说:“爸,我又给你开药了,到冲天寺再给你。”

刘楚湘看看天色,又摸出怀表看看:“各位老兄老弟,到冲天寺还有四五十里呢,赶紧动身吧!”

胡老先生带着一种眷恋之情说:“啊,各位老兄先走一步,老朽的肚子不好,到竹林里方便一下,一会去追你们!”

“胡老兄,你可快点呀!”刘楚湘嘱咐道。众人继续赶路,胡老先生用小溪水洗了把脸,又捧起喝了几大口,站起身向城里走去。

胡老先生返回腾冲城家里,换了一身白绸长衫,他把写好的诗卷起来,转身拿了一根麻绳出屋走向街道。杂货铺老板看到匆匆走过的胡老先生问:“胡老先生,不是出城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胡老先生没有回应他,依旧步履蹒跚地向远处的腾冲古城标志性建筑——文星楼走去。

胡老先生来到文星楼,找了几块石头把诗卷压住,仰望了一阵苍天,长叹了一声:“万恶的日本鬼子,你来吧,老子死也不离开腾冲城。有我灵魂在,小鬼子绝没好下场!”说着,胡老先生自己拴上绳子,从容自缢了。

同一时间,在冲天寺中,刘楚湘隔着轻雾在山门外平台看张问德打少林拳,不时点头。年过六旬的张问德少林长拳打得依旧虎虎生风。张问德打完收势,看到了刘楚湘问道:“刘老先生起得这么早,怎不多睡会儿?”

刘楚湘叹道:“咳,山河破碎,仓皇出逃如丧家之犬,哪能睡得成太平觉啊?对了,以后你对我可别这么称呼了!”

张问德纳闷:“嗯?刘老先生什么意思?”

刘楚湘说:“从此以后咱们兄弟相称,共赴国难……最好……再说……”

张问德答道:“嗯,好吧。刘兄,你还有话,请讲完啊。”

刘楚湘继续说:“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咱这二十三人的县务委员会的委员中,担任县长一职非老弟你莫属!”刘楚湘心里想得更远,他知道,日军占领腾冲城,县长带着家人逃之夭夭,整个县城已经没有了县领之人,在危难时,应有人站出来牵头才是。

张问德谦道:“不,老弟我何德何能,敢当此重任?刘老兄你德高望重,贾桂县长弃官逃走,是你责之以民族大义,痛斥其临阵脱逃之罪行,又是你首倡义举成立腾冲县县务委员会,提出焦土抗战的口号,又和众乡绅捐出家资建立的游击纵队……”

刘楚湘打断他:“好了,好了。可我问你,咱们兄弟之间,谁有当过县长历练?谁的年纪最小?又是谁的身体最好?”

张问德支吾:“这个……论年纪,当然我是小弟,你是老兄。”

“不要说了。国民革命时期,你就担任过昌宁、顺宁两县之长,这腾冲县长之职非你莫属了。不过,一会还要开会通过,报省府批准……可惜呀,咱们腾冲县印让贾桂那贪官带走了!”刘楚湘叹道。张问德摇摇头:“这个,刘老兄倒是不必多虑。”

刘楚湘疑惑:“问德老弟,你说什么?”

胡天明衣着狼狈地爬上山,张问德上前问道:“姑娘,找到胡老先生了吗?”

胡天明摇摇头:“问德叔,我打听了好多人,还跑回家去了一趟……”

刘楚湘也走过来,说道:“这个老倔头儿,他上哪儿去了呢?真和日本鬼子拼老命去了?真是的,舞不得枪,玩不得炮,还整天说要上战场!”

张问德拍拍天明的肩膀:“放心吧,你爸没事的。进庙找个床先睡一觉吧,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次日,清晨的栗柴坝渡口,四个护兵五匹驮马的一行人从林间小道上走了出来。骑在马上哼着云南民间小调的是腾冲县临阵脱逃的县长贾桂。一个护兵说:“县长,渡口到了。”

“啊,好啊,过了这怒江天险,本县长就还是太平县长了!咳,怎么坐下了,去两个人赶紧到江边给我找船去呀!”贾桂吩咐道,两个疲劳至极的护兵起身去了江边,余下的两个扶他下马,又把驮满财物的四匹马身上的驮子放下。

贾桂坐在一块石头上,取出烟来抽,护兵把马拴好靠在树上贪婪地望着贾桂吞云吞雾。林间小路上,一个矮小轻灵的影子一闪而过,立即消失在林丛中。

那两名去江边找船的护兵从一只小木船上跳下来,艄公问道:“两位老总,船还满意吧?”

“还行,还行。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去请县长大人。”护兵吩咐。

返回的路上,一个护兵捅了一下另一个护兵,小声说:“我说兄弟,这船儿我看只能装县长一个人和他那四驮子银洋和烟土,咱哥们能跟他过江吗?”

“那你说怎么着?”另一个护兵迟疑地问道。

江边树下的两个护兵咬着耳朵:“兄弟,这个贾大县长四驮子银元烟土可都不是好道来的!”

“那你说……”

“不义之财,人人有份,等那两个弟兄回来,看我眼色行事!”他们商量着,秘密开始了对付贾县的行动。

忽然,一条毛茸茸的大黑狗跑出树丛,直奔贾县长和马驮子。闻了闻,嗅了嗅,然后掀起右胯吡了一泡尿,在不远处的树根趴了下来。护兵扔了块石头过去,大黑狗唁唁儿叫了几声,挪挪窝又趴下了,眼睛却盯着人和马。“妈的,这年头邪了门了,狗都要成精了,它不是也要跟咱们过江逃命吧!”护兵嘟囔道,看到找船的两个人走了回来,问道:“怎么了?别蔫头耷拉脑袋的,快走几步不行,一会就有好事了!”

栗柴坝渡口,四个护兵比画着什么。贾桂扔掉烟屁股,嚷开了:“歇够没有?走吧?”

护兵甲大声说:“好了哥们,县大老爷启驾啰!”护兵们解开马鞍,把驮子搭上,贾桂牵了自己的马走向江边码头。中年艄公戴了竹笠向他们招手……那条卧着的大黑狗也尾随他们来到江边。

栗柴坝渡口的水急流滚滚,还不时从上游漂下一些杂物,还有尸体,这让贾桂心里感到有几分恐怖。贾桂已经上船,他指挥四个护兵给他搬货,“快!先搬第二匹马的,啊,快点呀,听到没有?没长耳朵是吧?”

护兵跳上船,掏出枪对准艄公:“对不起了朋友,你给我下船去!”

艄公害怕地哆嗦:“老……老总,你这是干什么?”

贾桂看到艄公被推到岸上有些慌张,骂道:“混蛋,你要干什么?图谋不轨吗?”

护兵甲哈哈大笑:“你说对了,县长老爷。哥们就是要反了。不义之财,见者有份!”话音未落,其他三个护兵同时亮出枪指向贾桂。

贾桂见势不妙,急忙服软:“各位兄弟,好说,好说,只要咱们过了怒江到对岸,马驮上的东西平分。”

护兵甲大笑:“县长老爷,把兄弟们当三岁小孩了吧?”

贾桂害怕地问道:“那你们要干什么?”

护兵甲把船桨扔进江水里:“看在你平时假斯文的面子上,给你个听天由命的机会。”

看着船桨顺水漂走,贾桂大哭:“你们,你们不能不留我一条命呀。”

护兵甲说:“对了,你身上还有一颗官印,我记得是铜的,你到了河神爷爷那里好像也没用了。”

贾桂战战兢兢地捧出官印:“兄弟,不,不是……是大哥!各位大哥,大洋、烟土我全给你们,只求你们留我一条命,昆明那里,我还有一个八十岁老母呢!”护兵甲夺过官印跳下船,护兵乙拿来一根竹杠用力一支,把小船推进江心,贾桂发出杀猪般的号哭……

护兵乙“呸”了一口:“这种人还配当县长?”护兵甲说:“不管他了,看看怎么分这几驮子东西吧!”护兵甲把银元、烟土分了四份,把县印放在一个石头上,说:“来,弟兄们发财吧,不过,这个县印可得归我。当不了县长,回家玩玩这个也过过官瘾!”这时,大黑狗走向官印。

护兵乙指着大黑狗取笑道:“看看,它也喜欢这玩意儿。”那狗突然站立起来,露出一张娃娃脸向四个人“嘿嘿”一笑,又迅速把脸蒙住。

“妈呀,这狗成精了!”护兵叫道。护兵甲举枪瞄准,说:“胡说八道!我打死它!”黑狗机灵跳起,躲过枪子。接着奔过来拳打脚踢,将四个护兵打得东倒西歪、呻吟不绝。

有轻功王之称的张仁勇露出本相,此人来自河南少林寺,抗日期间家里遭鬼子烧杀,独自一人投奔腾冲的亲戚。他恨小日本,一心想为家人报仇。张仁勇把所有鸦片全部扔进江中,把银元给了艄公一份,又给了四个护兵各一份,余下的全部打进包袱,连同县印一起带走。他三蹦两跳,骑上一匹马驰入密林。

四个护兵揉揉屁股,爬向张仁勇留给他们的银元。艄公拾起给自己的银元,向张仁勇驰去的方向作揖。

高黎贡山是连接中缅的一座纵横的山脉,常年在云雾雨淋之中,晨雾弥漫,而且道路十分难行。走在前头的藏重康美停住脚步,似乎迷失了方向,有着神灵指引的白木取出地图指到一处。藏重康美疑惑地问:“现在的位置?”

白木回答:“前头就是北斋公房,下去四十里就是县城。大佐,大家都累了,是不是……”

藏重康美摆手,带着一副老道的样子,说:“不不不,偷袭,就是悄悄地!”

“对,趁支那人还没睡醒……”白木应道。三百多浑身披挂了伪装的日军队伍死蛇翻身一样又爬起来,钻进云遮雾障的密林小路。

而此时,胡天裕率领的侦察分队也在山中,雷参谋在高黎贡山旧驿站门口的一棵树后往山下张望着,胡天裕从山道上汗淋淋地走上来。雷参谋小声问:“大队长,慧通桥那边啥样了?”

“情况不好。来,雷参谋你去冲天寺替我送封信,然后回去向师长报告。我还要进城一趟。”胡天裕已经做了两次准备,把敌情想得更周到。

三个浑身伪装的日军尖兵从山路上来,先搜索了高黎贡山旧驿站内外,然后出来向山下打了个口哨。藏重康美带着白木等人鱼贯出现,三个尖兵在藏重示意下,又继续前行探路。

冲天寺的大雄宝殿成为一个临时会议室,二十多位腾冲县知名乡绅齐齐而坐。一个中年尼姑提了一壶茶从后面出来,徐秀红、胡天明两个姑娘接过茶壶给众人倒水。

刘楚香说:“很好。第一项,向省政府申报,腾冲县县务委员会一致举荐张问德先生任县长,连同二十三位县务委员名单一并上报。宫南卿秘书!”一直负责会议记录的宫南卿停下笔答应道:“有。”

刘楚湘对他说:“会后,你把名单抄录一份,一份派人送到省政府等待批复,第二份存在你那里,胜利后,那是我们的纪念。第二项,大家议论一下,各乡各保怎么出人出枪成立抗日游击纵队。对了,张问德县长,这个会议该你主持了!”

“那老朽就当仁不让了。我的想法,也是胡天裕大队长信中的想法,就是各乡各保成立的自卫队,全部集中成立抗日游击纵队,这个游击纵队的司令就由……”张问德的话未说完就被刘楚湘打断:“张县长,请稍等,我们大家的意思是对一九八师派来的这个胡天裕不大信任,虽说我们尊敬他的父亲胡老先生,可时局复杂,不得不小心……”

张问德说:“也好,那就由他暂时代理司令。”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赵国民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干脆地说:“报告各位委员,日军果然向腾冲县城方向来了!”

张问德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飞起,水花四溅:“来了欢迎。”

赵国民对张问德说:“老县长,虽说我当过兵,参加北伐军也立过功,可我只能打枪玩刀,没有大将之才。这个纵队司令您得另选高明。”张问德面露难色:“国民,一九八师叶佩高师长推荐了胡天裕来协助我们,可刘老先生好像和他有什么过节……”

赵国民点点头:“是这样,刘老先生了解我,我去劝劝他。”

张问德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心里念叨着:“仁勇这小子还没回来呢……”

赵国民说:“也许正往我们这里赶呢,我去接接他。”

“好吧,早去早回。”张问德嘱咐着,回想起与张仁勇初识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