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云笺（惜云初）
1
初入京城的人都会被警告：惹天惹地，莫招惹宁家恶女。
时下女子该具备的温柔婉约，她们不懂，她们只懂得以自己的观念来评断是非。
天刚破晓，蒙蒙雾气罩着大地，曙光在雾气中穿梭。
初春时节的清晨，天还有点冷。但是宁府上下的仆婢已经各司其职的在偌大的宅地里开始忙碌的一天。府内一片祥和中透着喜气，因为府里最近一直忙着给三小姐置办嫁妆。
偶尔碰头的人会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因为过不了多久三小姐将远嫁边陲的平遥，夫婿乃镇国将军，声势显赫的不得了。
除了宁府上下为这桩婚事欢喜，城里百姓也都欢天喜地庆祝宁家三小姐远嫁。
各位不要误会，并不是这位小姐或者宁府多么得人心，实际上人人都知道宁府不是什么为善之家，他们的大家长宁老爷乃当朝兵部尚书，皇上跟前的红人，嚣张跋扈的很。好在他们也没有做多大伤天害理的事儿，顶多也就是引起小小的民怨而已。
说来大家这么开心主要是这位宁三小姐正是京城人称宁家恶女之一。
城中老百姓都很感激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将京城一害带离，使百姓少受点苦。
而不论官家千金还是平民姑娘都躲在屋里哭泣。不用怀疑，我们这位大将军不止年少有为，更是英俊挺拔。他这一成亲真是粉碎了众家姑娘的水晶心哪。
要说起这桩婚事的直接受益人当数礼部侍郎的大公子江子贤。
宁三小姐闺名嬉雪，她的生母是宁尚书的继室，乃江夫人的闺中密友，所以她们很早就为双方的孩子定了亲更拉近彼此的关系。
当初江夫人也是看好宁夫人的纤细文静，想来生的女儿也不会差太多，结果等未来媳妇年方十四就名满全城的时候，心中那个悔啊……
她深感对不起儿子，于是在自己府上开设佛堂，吃斋念经为儿子祈福。
直到宁家上门退婚时，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一阵阵的凉风轻拂，在斜阳西下的凉亭中的酒桌前坐着四名风采各异的四名男子。
“江兄似乎一点不为被人抢走未婚妻而愁闷哪，看来我们想安慰一下都没机会喽。”俊美无铸的白衣男子一手酒杯，一手搭在江子贤的肩上调侃道。
“敬宇，你又不是不知道少了那恶女，子贤有多轻松。”对面坐着的青衫男子喝了不少酒，懒散的对好兄弟笑着。
“弈寒，你还是老样子，话还真少，就算不是来恭喜我安慰一下也好啊，真不知道我们怎么会成朋友。”江子贤似真似假的抱怨着。他们四个也是机缘巧合相继结识的，刚好颇为投缘，就一直维持了知交好友的关系。
黑衣男子只是拿着杯子静静品味，顺便听友人的牢骚。一派潇洒自如的神情。虽然没开口，但是薄唇淡淡勾起一缕旁人难以察觉的微笑。他也知道江子贤一直都烦恼这桩婚约的，现在好友自然轻松了。想到当初看着子贤烦恼的时候还真是有趣。
曲折的廊道上不时有婢女走动，负责送上酒菜的江家婢女看到如此出色的四名男子不禁脸红心跳。
白敬宇习惯性的扬起微笑，开始发挥他万人迷的本色。
虽然知道他们是自家公子的朋友，也时常看到他们，但还是控制不住的那份女儿家的羞涩。
白敬宇是标准的世家子弟，身为江南首富的大公子，加上那俊美的外表，迷倒了一片江南闺秀，现在连京城的姑娘也难逃他的桃花眼。比起他和只喜欢喝酒的殷皓月，沉默无语的楚弈寒那秀气的眉目和那份沉静的气质更容易让女子心动。
“楚公子，您的桂花糕。”轻声细语，俏丽婢女红着脸递上糕点给楚弈寒。
楚弈寒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一点反映的，一幅虚无缥缈的样子。
殷皓月一双似醉又透着清明的眼睛看着眼前一幕，笑着说：“敬宇，看来你的魅力不敌我们的冰山哪，砸了你风流一世的招牌。”
“唉，可怜又要有一颗芳心破碎了。”白敬宇倒也无所谓。
“奇了，碎在你手中的芳心可不少，你还替人家惋惜？” 江子贤不敢相信这风流好友也有这样的感慨。
“江兄此言差矣，我自问对女人一向温柔，从不轻易伤害她们。”
“我们的楚大公子好像很少正眼看女人呢。” 突然想起了什么八卦的补了一句。
“少来，人家又不像你成天招蜂引蝶的，弈寒那是洁身自好。”
“弈寒，你不会以后一直单身吧？” 说真的，他还真担心这个好友一直过着孤家寡人的凄凉生活。
楚弈寒对他们的问题不置可否。
“说来我还真想不通李擎风怎么会看上宁家那女人。”看楚弈寒毫无反映，江子贤主动转换话题。
其实他也没见过宁嬉雪几次，但是就见过的那几次就够他印象深刻了。
一次是在大街上看她公然在拿剑追砍一名乞丐，还说要剁了人家双腿，这样看起来可怜一点，能博取人们同情，讨到更多银两。
另一次她把一个富家子倒挂在城墙上，还好心的只剥了上衣，然后在人家身上写着“我是淫贼”四个大字。
加上从别人那听来的关于她的传闻让他更加确信，宁嬉雪虽然外表柔弱，但骨子里透着恶魔的影子。能够取消婚约他真是开心。
“这叫各花入各人眼。”白敬宇悠闲的说。“而且那姑娘长的还不错，很有股我见犹怜的气质。”他口气中多是玩世不恭。
江子贤揶揄道：“你那么怜香惜玉，那干脆去把她抢过来。”
“哎，当我没说。我还想留着小命多讨几个媳妇呢。”这个提议他敬谢不敏。“听说她曾经因为堂姐夫逛花楼，差点把整条花街都给烧了呢。”
“啧，很多事情眼见未必是真。这样任性的姑娘估计是有着与众不同的是非观，也说不定她做的每件恶事都是有原因的。那李擎风应该是了解了她才敢娶吧。”殷皓月浅浅的啜了口酒，说出来的话虽然闲散，但是思绪永远那么清晰。
他跟李擎风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是个刚正扎实的男人，他愿意娶的女人人品肯定不会差到哪里。
“要我说，比起她大姐天天带着鞭子上街，她算小意思了。”
“不管怎么样，来，喝一杯，庆祝我脱离苦海。”
四人举杯畅饮。
宁府
“二姐，别剪了，你可爱的妹妹就快远嫁了，你也多陪陪我嘛。”一道娇软的声音来自一名黄衫姑娘口中。一双纤纤白玉般的小手扯着一名年长些的白衣女子的衣襟撒娇。
白若瓷玉的肌肤、菱形动人的小嘴，眉如柳叶、眼若星光，真是一个罕见的美人儿。加上甜美的笑颜更是嫣然动人。
“少来烦我，这些药草要马上修剪，不然开出花来就失去药效了。”清清淡淡又似行云流水般令人舒畅的嗓音无奈的响起。
白衣女子一径的细心修剪她的宝贝药草。
“那些杂草有我重要吗？我以后就不在你们身边了，孤身一人嫁在边疆之地，万一受人欺负也没人管我的。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宁嬉雪似假还真的哭诉着。
“少来，你不去欺负别人，那些人就该偷笑了。”对自家妹子的实力她还是很清楚的。
“人家哪有你说的那样。”努力眨动无辜的睫毛。
“那万一擎风欺负我呢？我在那一个贴心的都没有，那边条件也没京城好，吃穿用住都比不上家里的好啊。”
“不是让你带了四个贴身丫环过去吗。一堆嫁妆里有的是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人参燕窝。你想过苦日子都还没机会呢。用完我会让人给你再送过去。” 转过身，继续给另一株草药修剪枝叶。
“而且我不认为大将军敢欺负你，我都怀疑你的性子怎么找到这样的佳婿。”接招接的好轻松。
“哼！你们就会取笑我。大姐也说我运气好。” 俏佳人不依的撅着嘴。“我也没想到会嫁给他，怎么都说我高攀啊。那块大木头有什么好，严肃又没情趣。大不了我不嫁了，继续危害城中百姓。”
以为她不知道啊，城里所有人都把她们姐妹称为母老虎，还怕的要死。她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那些无知的人都只会看表面，误会就误会，反正他们家人都是怪胎，我行我素惯了。
“我说你要是敢说不嫁了，估计我那准妹婿可要发火了，说不定现在就直接扛你回平遥呢。”
宁逐云终于修剪完毕，纤手拨了拨额前的刘海。
“算了。当我没说。”嬉雪娇憨的吐了下小舌。她可不想看那大木头发火，看过一次就不干惹他第二次了。
“对了，二姐，这次我比你和大姐都先出嫁，爹好像开始注意你们怎么还没出阁了，听说他搜集了不少官家子弟和富豪公子的画像打算给你们选呢。”先抖点资料看看姐姐的反应。
“哦？大姐知道吗？”逐云扬起细长的眉思量着。
爹不会真的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吧？
就算他想把她和大姐两人尽快嫁出去也不是这么儿戏的方式。况且先不说她们姐妹对京城里的公子哥不感兴趣，就算有，谁人敢上门提亲？她们还没差到要用权势逼人家娶的地步吧？
“还不知道，她出门去了，好像京城百味斋的食材出了点问题。”
唔，二姐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呢。
“嗯，我知道了。你快出嫁了不去多陪陪佩姨吗”
“刚从娘那过来，她要午休了。我想以后会常接她过去小住的。”
“嗯。” 让佩姨去看她，小住一段时间当然没什么问题。
“二姐，娘说我悔婚，她觉得很对不起静姨，都没脸见江家人了呢。”嬉雪再小心的试探一句。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随口应了一句。注意力都放在将药圃里杂草上，得赶快把多余的杂草拔掉，免得那些草抢了药草的养分。
“她想让我代她去江府道歉。”
“道歉？”逐云好像听到某个笑话，转过身面对妹妹，稍稍把注意力放点在这个话题上。
“应该是江家谢你还来不及吧？也只有佩姨还被你蒙在鼓里，以为你是个乖巧体贴的好女儿。”逐云不以为然的嗤笑道。
全城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宁三小姐的大名啊。搞不好人家江府正大肆庆祝呢。
“那也要过去看看啊，我也好给娘一个交代。二姐，你会陪我去吧？”
她这个二姐一向精明的可怕，不知道会不会被识破爹娘想用她代替嫁到江家弥补。毕竟江子贤也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
清亮的黑眸睨一眼自家小妹，有种被设计的感觉。
“为什么我要去？又不关我的事。况且我跟江家又不熟。不去！”
二姐做什么这样盯着她看？还一眨也不眨的，害她不禁紧张起来。
“不要啦，二姐，人家怕一个人去会被江家人轰出来啦。” 还是先摆出一副无辜乞怜的样子。二姐这人是软硬不吃，对她也只能慢慢磨了。
“派五十名家丁跟你去，看谁敢轰你。” 不慌不忙的跟她打太极。“或者叫大姐陪你。”她很好心的给她提供几个选择。
总之就是她不愿意去就对了。
“嗬，会吓到人家的，那也没办法表达我的歉意啊。”
开玩笑，要真跟那么多家丁，人家还以为闹事的呢。大姐就更没戏了，她才不会理她呢。更别提大姐也是赫赫有名的母老虎之一。吓就吓死那个江子贤了。
说来京城人只知道她和大姐的“丰功伟绩”，完全不清楚宁家的二小姐才是最厉害的，可以杀人与无形……就因为二姐“名号不够响” ，爹才敢做这个打算。殊不知，有些事情正是她背后推动的。
话说有一次，城北丁家的浪荡子在大街上公然调戏良家妇女，被刚巧出门逛街的宁逐云看到了，当时她只是皱了下眉而已。然后就让嬉雪出面把人家受惊的姑娘带开，谁知道那不长眼的家伙居然还想调戏娇美如花的嬉雪。好在嬉雪也懂点功夫，只是把那浪子摔了出去，还叫家丁压住他，多踩几脚，才放过了他。
但是逐云听到周围有人小声说那丁公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常常在外强抢民女。现在居然还有色胆敢招惹嬉雪。她可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
回府的时候就跟嬉雪说要为民除害，嬉雪也饶有兴致的跟她一起计划怎么整治白天那败类。
于是就叫宁家两个弟弟带上家里的武师去花楼逮丁家那头色狼，然后把人家衣服扒光，挂在城墙上，还在他身上写上“我是淫贼”四个大字。
原本逐云说那种男人死性不改，留着也是祸患，想找人阉了他的。还是嬉雪厚道的说再给一次机会，人家可是一脉单传的。
当时的嬉雪还真不敢相信一向淡然优雅的姐姐口里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是听她口气又好似谈天气一般寻常。
可惜外人只当那件事是她宁嬉雪干的。
其实她很冤枉的！
宁逐云是个爱憎分明的烈性子，偏又特别护短，对于惹了自家人的人，她从不手软！她不伤人性命，但确有本事让人活着比死痛苦！这点不用怀疑，她也曾经把人搞的倾家荡产，品尝从高高在上坠至贫困至极，靠乞讨为生。
对这个姐姐，嬉雪是又敬又爱又怕。现在爹居然要她来“陷害”逐云，好难哦。
都怪她们那奸诈老爹，拿她娘威胁她，说是要在娘跟前揭穿她的假面具，她可不想把柔弱的娘亲吓晕。爹还拿不准她的婚事来威胁她。虽然有时候很气那块木头，但是离开他，她会伤心的。不然她才不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两个姐姐根本无心嫁人好不好。
另一方面，娘也是真的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闺中好友！身为祸首，她有义务满足长辈的心愿。
于是整个下午就看宁家二小姐悠闲的散步或者坐下看书，而三小姐一直紧跟着软磨硬泡。
百味斋号称京城第一酒楼，气派中透着典雅。最值得称赞的就是里面的酒菜一绝，当然价格也会贵得吓死人。
即便这样，每天依然座无虚席，是京城达官贵人最喜爱的聚会场所。
此刻的二楼雅座里坐的正是江子贤四人。
“好酒，入口甘甜醇厚，浓而不腻。不愧是京城第一酒楼。”殷皓月毫不吝啬的称赞。
那是正是百味斋自酿的玉泉浆。
百味斋在京郊有个专门的酿酒作坊，专门酿自家名酒，他们还委托京城最有名的威远镖局运送至各地的分店。主要就是一路上不少绿林草莽中意他们的酒！至于其他好酒都是外购的。
“嗯，这桂花鱼也是名副其实，完全采用桂花饲养，入口毫无腥味，满口的桂花香。”江子贤略带陶醉的微咪双眼，细细咀嚼口中鲜美的鱼肉。
百味斋有专门的花室，可以延长各种花的花期，最初是为了观赏，后用来酿酒，当然有足够的桂花来养鱼。
“这花雕蟹也极为鲜美。”白敬宇也大为欢喜，吃的嘴角流油。
简单几道菜即可显现酒楼主人的用心。
楚弈寒虽然没有开口。从他不停举箸的动作就可以看出，他也很满意这里的菜色。
“这里的老板很神秘，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听说全国各地都有分店。”江子贤吃着吃着，突然冒出一句。
“嗯，能够令这么多分店掌柜死心塌地的替他打理而不出乱子，这幕后老板相当厉害。”看来，他们都该向这位藏镜人学习经营之道。
“我好像听过有关这里的一个小道消息。”白敬宇也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常在商场走动，自然少不了交际应酬，商场上的小道消息最是四面八方。
“小道消息未必可信。”楚弈寒中肯的说道。
殷皓月举杯，微眯着眼，说不出的邪气与俊美！“弈寒，这你就错了！空穴来风必有因，敬宇，不妨说来听听。”
“嗯……我也只是听过一次传闻，说这里的幕后老板是个女人。”
“女人？”几个人异口同声发出惊叹。
不是他们小看女人，而是这个时代少有女子经商，而且还是如此庞大的产业。
“不管是男是女，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认识一下这位幕后老板。”殷皓月对这里的老板已掀起不可思议的兴味儿。
楚弈寒不再开口，只是细细品味那入口即化，绵软甘甜的桂花糕。
终于还是抵制不住那丫头的死缠烂打，逐云陪同嬉雪一起到江府拜访。穿过深深庭院被江家下人带到大厅等候。
江家下人听说宁府娇客来了，都想过来瞧瞧，一来好奇名满全城的宁家姑娘长什么样子。二来也想看看是否如传闻中一样跋扈。
感觉被人当珍稀动物观赏一般，嬉雪觉得很不舒服。
丫环奉茶的时候，有些紧张，不小心泼出了点茶水，不巧就溅在嬉雪的身上。
原本就觉得江家下人不懂礼数的嬉雪正想责难这名吓的有点哆嗦的婢女，逐云拉住了她，并用眼神命令她冷静下来。
怎么说这也是别人家里，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何况她们今天还是来致歉的。
罢了，嬉雪有些懊恼的抽出丝帕擦拭身上的水渍，并挥手让江家下人离开。
还未拭干身上的水渍，一位端庄贵气的美妇就在众多丫环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大厅。
“静姨！”宁嬉雪立刻收回丝帕，抚平衣角，难得端庄的屈身行礼。
“嗯！”江夫人点头回应。
“这是我二姐。”她起身为她们介绍。
“江夫人万福。”逐云也规矩的给这位长辈行礼。
温婉的眸子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位安静秀气的姑娘。
以宁家女儿来说，她相貌并不出色，虽然也被京城人称为恶女，但是好在不像另外两个一样赫赫有名。很多人都认为她是无辜被姐姐妹妹牵连的。
江夫人毕竟不是普通女人，她也明白宁家的想法。眼前这姑娘长相虽没有妹妹出色，但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清风般娴雅从容的气质，很迷人。毫不回避自己的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透着智慧。
恐怕这样的女子不是自己儿子可以掌握的。
在江夫人打量的当下，逐云终于想通了爹和嬉雪的伎俩了，有丝懊恼。
嬉雪装作没看见姐姐瞪视的目光。
“你娘身体还好吧？”收回打量的目光，江夫人偏头对着嬉雪。
“她很好，她也常惦记静姨您。”嬉雪得体的回话。“这个是娘让我拿来送给静姨补身子的。”嬉雪接过逐云递上的小木盒，那里是一朵硕大的天山雪莲。
“谢谢！你娘有心了。”江夫人颔首示意身后婢女接过礼盒。
偶尔，江夫人也会询问逐云一些问题。几个女人在各有心思的情况下聊家常，还算和谐。
当嬉雪为悔婚一事代母亲向江夫人赔罪时，如她们所料，江夫人并不介意，随意说了句感情是无法控制的，还恭喜她觅得真正的良缘。
不知不觉也在江府坐了一个时辰了，算算时间不早了，她们便告辞起身准备出门，刚好在大厅门口遇上江子贤等人。
两方见面，免不了介绍一下无缘的两人。
逐云虽觉得无聊，也只能耐心等候。顺便逐个打量了一下眼前各具特色的四人。
江子贤温文尔雅，白衣的那个俊美无俦的男子看来就是一风流贵公子。边上那个有几分邪气味道的男子有双令人害怕的精明双眼，身上还有一股百味斋玉泉浆的味道，看来是刚从那边过来的。而最后一名黑衣男子，呵，这样一个伟岸男子竟然有张秀气得像女人的脸。与之不协调的是他身上透着的孤傲清冷，足以冻伤所有打量的目光。
在她盯着别人看的时候，别人也在观察她。
这名女子论长相并不出色，五官极为端正秀气，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跟普通人一般，在娇艳的妹妹衬托下更加平凡。
这是几名男子心中不约而同的看法，稍微有点失望。
但是有的人天生就具有存在感。即使现在的宁逐云静静站那没有开口，也不会有人忽略她的存在。温润的双眸和那身独特的气质令人映像深刻！
“弈寒，你此次上京打算待多久？”
“看心情！”他似乎很专注的把玩着手上的酒杯，俊秀的脸上一片宁静。
这家伙真是不可爱，话少，表情更是少得可怜。白敬宇再次感叹，他们究竟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算起来，四人当中，他俩最先认识的。记得初次见面是在苏州，他的地盘上……
那是的他少年气盛，富有的身家和俊美的外表，在脂粉堆里无往不利！
有一次他在最大的酒楼里喝酒，身边还有个硬拉来的唱曲的小姑娘。不是顶美，对着他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迷恋，这点让他很气愤，一心想征服这朵小花。
那个小姑娘对着他弹唱了半天，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眼睛里不断放出的电流。
他们的位置在二楼的窗边，可以俯视下面的街道。原本平静的大街上因为远出冲来的一人一马而混乱一团。骑手大喊闪开！
集市中间有个孩子瞬间惊愣住了，吓的不知道闪躲。危急关头一个黑影闪过，将孩子抱开了。
很普通的一幕。
但是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那名黑衣男子抬起头，他愣住了。
论俊美，这个男子不如自己，但是却很特别，令人过目难忘。
他就这么看着黑衣人走进酒楼，也上了二楼，刚巧坐在自己邻桌。
原本他想结交一下这个特别的男子。但是转首却看见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直盯着那人看，眼中的光芒明显和看自己不同。
这点让他很不爽！
原本对那个男子的好感也都转为不满！
举杯将酒一口喝尽，重重的落在桌子上！起身忘邻桌走去。
没有打招呼就出掌袭击。而那个人也没有太大反应，很自然的防守，两人一来一往过了数招。惊的酒楼里的人四处闪躲！
地方小打的也不痛快，二人索性到屋顶上寻个开阔的地方继续。
打了半天也没分出高下来，他有点打累了，开口道：“停！我们休息一会再继续！”
同时收手，退开。接着是大口大口的喘气。然后突然相视而笑。
其实他们都没有用全力去打，毕竟无冤无仇的，只当是男人之间友谊的表现，于是乎就这么不打不相识的成为了朋友。
有时候男人的情谊是很莫名其妙的！不，也可以说是微妙！
后来，奕寒认识了殷皓月，而他结识了江子贤，四个人就这么凑到了一起。
“子贤，你说过药王毒后曾在宁府待过一阵子？”楚弈寒不明意图的突然开口。“是啊，听娘说十年前宁尚书肩头突然长了个毒瘤，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宁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出门上香祈福，回来的途中捡了一对很邋遢的老夫妇回府，他们在宁家混吃混喝了大半个月，才露出一手，给宁老爷治病，药到病除。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宁家人才知道那是药仙毒后两位老人家。” 难得他有感兴趣的事，江子贤一点不吝啬自己的口水。“不过这事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两位在宁府只待了半年就走了。而且从此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那两位前辈成名于七十年前，按照年纪来算，早该过世了。如果你想找他们，估计要去地府拜访了。” 殷皓月探究的打量着楚弈寒。
很冷的笑话……
楚弈寒的冷静令殷皓月忍不住想要探他的底。“听说阎谷主事半月前中了一种奇毒……连岭南神医都束手无策。”
大厅里突然有股沁人的寒气在蔓延。
殷皓月知道自己猜对了。一点不为寒气所影响，一个劲抚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这也是他思考的习惯。
弈寒的外公家在关内关外有大片产业需要他去打理，可是这个时候他却独身到了京城，与他们‘闲混’。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那是唐门失传的沧海一粟。即便是唐门的人也没有解药。”
那种毒不会致命，只是会让人一点一滴的僵化直至全身瘫痪成为废人，而这期间中毒的人将一直维持清醒的神智！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成为废人已经是生不如死了，更何况一个显赫大半辈子的武林枭雄。
若是药王和毒后两位老人家还在世，这种毒应该还有得救，毕竟他们与唐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们的意思是阎谷的孟谷主中了毒，只有药王能解？”白敬宇也不是绣花枕头，自然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而如今那两位老人家很可能已经仙逝。”
“那孟谷主不是没救了？”白敬宇遗憾的望向楚弈寒。
殷皓月故作神秘的摇头。“那可不一定！”
江子贤仔细的想了想。“江湖上并没有任何传闻说那两位有传人。”
“那是因为没人费心去查。”殷皓月直视楚弈寒深黑的眼睛。“况且如果他们的传人不是江湖中人，而是……身处官宦之家的话，消息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唔，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刚刚那位宁二小姐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清香，我肯定不是胭脂花粉的味道。”白敬宇听出了点意思，忙秀出自己的发现来印证。
想他可是鼎鼎有名的风流公子，多年在花丛中打滚，对这些香气自是颇为熟悉。
“淡雅的花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味。”殷皓月补充道。
一阵沉默。
“如果是宁二小姐的话，” 江子贤一手摩挲着下巴，微微点头。“那也说的通，毕竟没有多少人会知道闺阁千金懂得医术。相信也没多少人请得动宁府的掌上明珠。”
“那两个老怪物只在宁家待了半年而已。纵使她天资聪颖，也不一定能够学个十成十。”白敬宇担心的看着奕寒，倘若宁逐云没有那个本事解唐门失传的毒，那么，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再怎么说，那个人也是他的至亲。
殷皓月瞪了一眼那个扫兴的家伙。“据说药王和毒后曾合力研究一些丹药，最后还练成了数颗能解百毒，和起死回生的丹药。但是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神，还没人知道。”
“那么，和他们相处半年的宁二小姐是最有可能继承了两位老人家的医毒之术的人选，也很可能得到了灵丹……”
除了楚弈寒，其余三人讨论的很是逼真，好像已经认定宁逐云就是药王毒后的继承人了。
“看来这宁二小姐有点意思！想她姐姐和妹妹都是恶名远播的母老虎，她虽有恶名，却无恶迹。”白敬宇已经对她产生莫大的兴趣了。
“不管怎么说，她很可能就是孟谷主的唯一希望！”江子贤做出了多余的总结。
“即便是她真有灵药，也不一定就肯拿出来解救一个不相干的人。”楚弈寒一开口就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他不想给自己太多期望，希望越大失望也就大。
几个人若有所思的结束了谈话。
月色如水，娇柔婀娜，似水的月光照在宁家后花园里花蕊上，更显花美得无可比拟。
观云阁外的一颗大树上开满了洁白的小花，隐隐的散发出一股很特别的香气，在暗夜中幽幽的浮动。
初春的夜里仍然有点寒意。此刻的房里火光蓬勃，一红一白两条纤细身影还在油灯下忙碌。
过年时候收到各地百味斋和归来客栈的营收账本，还有从各地捎来的消息，需要好一番整理。
外面很少有人知道百味斋和归来客栈的关系，也没人知道这天下第一酒楼和天下第一客栈是两个年轻女子所经营的。
那名丽质天生的红杉女子正是宁尚书长女-宁纤雨。和文弱的名字极不相称的是她那火暴的性子。
此刻她咬牙切齿的表情令绝代姿容有丝折损。
“一群见风转舵的奸商，说什么去年收成平平，今春才刚播种，上等大麦存货不多，明摆着想要提价。”
相较于风华绝代的姐姐，宁逐云就显得平凡多了。倒也不是没有特色，至少那种行云流水般淡雅的气质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忽略耳中听到的奸商二字，她手上停顿了片刻！
微笑着摇摇头，她不想刻意提醒姐姐，趁机压价的事情她们也不是没做过。经商就是要追求利润最大化。所以她们也是所谓的‘奸商’。
继续垂首看账本，不时还要安抚姐姐的急躁的脾气。唉，这个妹妹还真不好当。
“去年的收成是不太好，咱们的酒和糕点都要以高粱作原料的。百味斋的用料又必须上品，他们要提价也是无可厚非。”她中肯的给姐姐一个建议。
看姐姐还有不满，她又补充一句。“但是要想一下子提高三层是不可能，那样以后价格就降不下来了，嗯，可以给他们提一层，总要给点甜头的。若他们还不满意，我不介意你用任何手段打压他们。”
凭她们的经济实力加上背后的势力，想绊倒一般的商人兼平民，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宁纤雨这才满意的点头。
“洛阳百味斋的收支，比上半年多了近半的盈余，不过地方和人手上有所不足，所以需要再扩建酒楼和多招募些人。”逐云又看完一账本得出结论。
“济南的分店有缺货的情形，需要更多的茶叶香料，唔，这个多找些信得过的供应商就好。”
“各地客栈营运正常，另外之前我们一直寻觅合适人选到漠北关外开几间分店，现在那几个人训练的差不多了……”
逐云一一解决账本里反映的问题。很快就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些小的琐碎的问题了。
纤雨突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最近咱们在江南的几间百味斋传出食材不新鲜，名声扫地。生意也被抢去了大半。”
“江南那边的事，我让那边客栈掌柜暗中查了一下，应该是飘香楼做的手脚。先不急。” 逐云习惯性的拨了一下耳际的碎发，又道：“等嬉雪出阁后，我想出门走走。那边就由我亲自料理吧，先让他们得意个几天。”
在酒楼业中，她们虽然稳占主导地位。强势的领导地位引起很多同行的不满，耍卑鄙手段想扳倒她们的更不在少数。
这些人，她们姐妹还没放在眼里。
看到妹妹轻松自若的一个个解决了让她头大的事情，纤雨也轻松起来。纤手托着腮，露出一截皓腕，煞是惬意迷人。
下人说二小姐和三小姐下午去过江府。也许她平时很急躁，懒得动脑子想问题，反正有什么事情这个聪慧的妹子都会帮她解决。但不表示她没脑子，仔细想想就该知道这事她们的爹心里肯定有鬼。
看来爹是记起自己还有两个高龄女儿尚未出阁，想清仓甩卖吧！
哼，这个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天下少有男人入得了她们的眼。
“好，另外北方青山牧场那边的牛羊也该送来了，我打算亲自去验货，顺便看看那边的人参长的怎么样。” 妹妹懂得避开风头，她可也不愿意称老爹的意了。
姐妹相视一笑。
“嬉雪要出嫁了，你有空也在家陪陪她，以后机会不多了。少了她这个鬼灵精，生活会沉闷许多的。”
“说得也是。她在身边团团转的时候，我还嫌她烦心。原本以为她一嫁出去，我们日子会清闲好过，现在反而担心家里会少了点生气。” 说起来，嬉雪还真是她们的开心果。
“那丫头惹祸的本事一流，我有预感，她不会老实呆在平遥，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跑回来一次。”
宁尚书的五个孩子里，她们两姐妹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妹，互相的默契自然不在话下。至于嬉雪和朝阳，旭日两兄弟是继室所出。好在三姐妹感情很好。
而两个弟弟每次见到几个姐姐都则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呵呵，他们是几个姐姐无聊时的玩具，有事时的跑腿跟班。
“天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休息了。” 纤雨疲惫的转转脖子，顺着经络揉捏颈项。
“这是你要的茶花香精，” 如玉般的纤手上托着一个精巧的搪瓷小瓶。“这是最后一瓶了，你省点用。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用喝的。一季花期我才提炼了十瓶。”逐云忍不住小小的抱怨了一下。
“嘿嘿，” 接过瓶子，她尴尬的笑了笑。“我喜欢泡澡的时候用，所以比较耗费点。你也早点休息。”
“嗯，晚安。”
宁纤雨离开后，观云阁外的百年老树上两条黑色的身影一前一后也离开了。
一堆账本看得心烦。逐云缓缓吐出一口气，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她浅步移到窗旁。
甫开窗，冷意便扑面而来。
双肩微耸，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双臂环住自己，轻抬眼睫，仰望天际的半圆月。适应了沁凉寒气之后，吸嗅着风中送来的木香花的芬芳，顿觉头脑清醒，通体舒畅。
她有种预感，这次江南一行，一定会在她单调的生活中添加不少精彩。
月光无声的照进了陈设典雅的深闺，室内遍洒着那柔美的清辉，更映照着窗口那一席白衣的细致身影。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