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逐云等人一进苏州城就被请进了苏州的百味斋。
之前扬州和金陵那边传来的消息就告诉这里的掌柜,二小姐这趟南下很快会到达苏州,还捎带了一个很八卦的消息:二小姐这次身边据说有个很出色的公子相伴,众家掌柜都暗自猜测是不是未来的二姑爷。
两位小姐在众多年长掌柜心目中,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什么样的男子配得上她们?
这也是李掌柜一直安排人在城门口等候的原因之一。
她很忙!
楚弈寒一直不着痕迹的观察她的举动。明明是好好享用美食的时间,她还要听取了掌柜的报告,兼评点这次的菜色有无不足,晚上还要看账册。这点和时下的闺阁小姐们真的是有很大的不同。
一般人家的小姐不需要为这些事情操劳,只需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等着双亲将自己许给好人家。
他还发现最近到各个分店都会受到很多评估打量的目光。他自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宁逐云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名节已经受损。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以后能不能嫁个好人家?
微晃一下头颅,这些不是他该操心的,看来最近是太闲了。
事情处理差不多了,云霞进来通报,归来客栈的软轿已经过来接他们去休息了。
这边掌柜做事蛮有效率的,逐云满意的微笑。
门外有两顶软轿。另外一个显然是给他准备的。
楚弈寒有些鄙视的瞪着眼前华丽的软轿。大男人坐什么轿子!他宁愿走路。逐云在轿子和楚弈寒之间打量了一下,叹口气。别人她不清楚,但是眼前这
个男人铁定不会坐轿子的。
罢了,她也不是很累,可以陪他一起走,顺便看看苏州城的集市。
挥挥手,让人把轿子抬回去,并且吩咐云雾随轿子先行去客栈打点。
楚弈寒惊讶的看进那双清澈的眼睛,“你不用为了我放弃坐轿。”她明明就很
累了。
“我想走走,看看这里的集市。”若是以前,逐云不会这么为一个不算熟识的人考虑这么多。但是和眼前这个男人相处了一段时日了,她觉得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集市里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逐云缓慢的观察附近的商家和买家,不漏过一点商机。
楚弈寒与云霞一左一右细心的替她隔绝拥挤人潮的冲撞。
突然听见有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逐云突然想起好多年没有吃过这种普通的民间食物了,不禁嘴馋,扭头吩咐云霞过去买了一支。
好甜!
逐云想起小时候跟姐姐去集市吃过的糖葫芦,甜意从心底涌出。
“真好吃,你要不要来一颗?”她开心的想找人分享,第一个就想到身边的守护者。
这不合规矩吧?楚弈寒吃惊的看着她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将糖葫芦举高,递至他跟前。在云霞和路人探索的目光中,他轻轻的摇头。
不要就算了,逐云无所谓的收回手,小口的舔着外面的糖衣。
不远处又飘来葱油饼的香味。逐云突然觉得在酒楼吃惯了珍馐百味,反而这些寻常小吃的味道比较能打动她。
结果,她就走一路,吃了一路的百姓食品,有意识的将身心放松。
楚弈寒不时会以新奇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个高雅富贵的二小姐。
“二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年轻女子的惊呼。逐云回头查看,看装束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环。
“真的是您?”
“你是?”好像没什么映像在哪里见过她,但是这名婢女激动的眼神说明她们一定见过。
“你是……红叶?”身边的云霞也稍微扬高了声音叫了出来。曾经同在宁府做婢女,当然记得比较清楚。
一听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红叶高兴的跨前两步,握住云霞的手,好久不见了。
“红叶?”如果她没记错这个名字应该是她堂妹净仪的女婢。
“二小姐还记得奴婢?”红叶兴奋的差点逾越的拉上逐云的手臂,最后还是克制的收回不适当的举动。
“嗯,”逐云也是在云霞的提醒下才想起她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净仪还好吗?”
既然红叶在这里,那估计净仪跟着夫婿也到了苏州。想到两年多没见到堂妹了,有机会是该去看看她。不知道她过的怎样了。
从小婢女突然露出的凄凉表情看,她堂妹估计是不太好。
他们将红叶带回归来客栈,细细盘问之下,才知道她家小姐这两年在夫家受了很多委屈。
由于伯父很早过世了,所以净仪两姐妹从小就被爹接来一起生活。
尤记得那年科举,很多士子被邀请到各府做客。高中探花的王文伦,斯文俊秀,才华横溢!让净仪一见倾心。于是她伟大的爹就为侄女做主,强势的要王文伦娶堂妹。
当时的王文伦年少气盛,虽然屈服,但是眼里满是气愤与不满。她有提醒爹和堂妹,不要嫁一个不甘不愿的男人,怕她日后受委屈。净仪被热情冲昏了头脑,执迷不悟,自信的说她会努力去让夫婿喜欢她,而爹也自傲没人敢欺负自己的亲侄女。
后来王文伦外调福州做知县,净仪跟去了。因为距离远,所以隔了这么久没见面。起先的一年还会有书信报平安,后来就没了联系。
从红叶口中得知当年王文伦心怀怨气,虽然娶了净仪,很快就将家乡的青梅竹马迎进门,冷落净仪。虽然不算虐待结发妻子,但是上至公婆下至仆婢,都知道大夫人在家里没地位,二夫人才是女主人。可耻的是那夫妻俩还常常出言讽刺。冷菜冷饭易入口,冷言冷语难忍受啊。
如今王文伦因表现出色,调任苏州布政司一职。遂举家都迁入苏州。
虽说有今天的后果净仪要负一部分责任,那王文伦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他真的只钟情于自己的青梅竹马,就不该接受这桩婚事。他们宁家也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只会让他仕途坎坷,处处受制而已,这是忤逆他爹最最轻微的惩罚了。)
一想到自家柔弱的姐妹在别人家里受到这样的欺辱,身为堂姐的她怎么能坐视不理?
原本她还想着不管王文伦怎么不愿意,只要净仪善尽为人妻的本分,就算没感情,至少也会冲着爹的面子善待她。现在看来他似乎也忘了读书人知书答礼的本分。那么她是该过去提点他一下。
逐云嘱咐云霞先把红叶送回去,省的出来太久被责骂。
“小姐,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办?”云雾性急的问。惹小姐生气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你先下去帮我打点一下行头。”逐云心疼姐妹遭受的待遇,自不肯善罢甘休。
次日晌午时分,逐云养足了精神才起身,唤来云霞云雾伺候她梳洗。穿上上等的绸衣。
坐在镜前梳理青丝,并任由她们替她打理了个俏丽的发型。纤纤素手提起螺黛,轻扫柳眉,腮红,最后双唇在红纸上轻抿。妆镜里便映出个娇美佳人。
等了半个时辰,楚弈寒见到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官家千金。
衣着华丽但不俗气,平日甚少佩戴的珠宝首饰今日也出来见光了,贵气逼人!
难得上了妆的她比往常要美上三分。
宁逐云在见到楚弈寒的时候,眸中的炙热的火焰稍稍熄了点。
“你,要不要跟我去王家?看看关于我的传言是否属实?”她说笑着。
一顶华丽软轿悄然在布政司宅第前落下。
大街上很多人好奇的看着王府门前那华丽的八人大轿。
只见一名丫环上前挽起轿帘,一名贵气年轻女子在另一名丫环搀扶的搀扶中缓缓踏上刚铺的红毯。身后立刻跟上两名丫环。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这般气派。众人议论纷纷。
王家的门房虽不认识宁逐云,但是看这阵杖就不敢怠慢,在丫环通传那是少夫人的姐姐,前来探亲,他便一阵小跑入府通传。
不一会,逐云便已端庄的坐在王家的会客大厅,等管事的通报几位主子前来觐见。
整个王家都沸腾起来。下人四处通知府中的各位主人前来见客。王家的下人虽不知道这名娇贵客人的来历。单看气势就知道来头不小,战战兢兢伺候不敢有丝毫怠慢。
逐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王家布置华丽的大厅,看来王文伦这几年混得不错。
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低头轻嗅茶香。上好的碧螺春!
不过今天她可不是来品茶的。随手一扬,将茶水泼出去。
巧的是,那杯茶刚好泼在第一个赶到客厅的女人身上。那是个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少妇。
“哎呀!”一声惊呼,发自戚丽绣口中。“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泼本夫人?”凶恶的目光四处扫射。好胆就不要让她抓到。
“嗯哼!”
叫嚣的声音一看到大厅的贵客立刻就消音了。
“呦,这位就是宁家姐姐吧?真是稀客,您要来也该提前通知一下,让我们好好准备,为姐姐接风。”戚丽绣嘴里说着堂皇的客套话,心里却暗自嘀咕:
这就是那不要脸的女人的堂姐?不怎么样嘛,也就普通人一个。要比派头,搞不好还比不上她呢!戚丽绣暗自在心中评价。
她原本是一个很朴实的姑娘,当年她在家乡等候青梅竹马的文伦赶考回来,喜报传来的时候,她简直是喜出望外,日日站在村口等他回来。
结果,他真的中了探花,衣锦还乡,朝廷还委派他做官。可他也带回了一个官家小姐的夫人。当时犹如晴天霹雳!文伦一直跟她解释,他是被逼娶那女人的。之后还承诺将她也迎进门。
他做到了,这些年,虽然她不是正室,但是在家里地位远胜那女人。可是对那女人就是有股发泄不完的恨意。她永远忘不了宁净仪抢了她的丈夫。
原来这个俗气的村姑就是王文伦的青梅竹马,也是现在的二房?宁逐云有点失望。
一般民女飞上枝头变官夫人都急于表现自己尊贵。瞧那胭脂水粉,满头珠翠,将一个应该纯朴秀丽的女人变得庸俗势利。
这样一个女人也能讨得王文伦欢心?看来他的眼光真的有问题。竟然还联合这女人欺负她宁家人。
她越想心头火气越胜,扭过头不去看那厌恶的嘴脸。
偏头的瞬间她好像瞥见了一样很眼熟的东西,神色一怔。
“哪里来的贱婢,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还乱攀亲。” 逐云语带傲慢的睥睨她一眼。“云霞,云雾!给我掌嘴!”威严十足的对身后的丫环发令。
一直默默坐在她身边的楚弈寒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换了一个人似的逐云。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官家小姐!
“是。”云霞云雾也早为净仪小姐和红叶的遭遇抱不平,听到小姐吩咐便立刻飞身至戚丽绣身前。
“你……你们要干什么?”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这个女人不会嚣张到在别人家里教训主人吧?
她想错了,宁逐云天不怕地不怕,在这里教训一个不登台面的妾室,有何不敢?况且就是王文伦本人来了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你别乱来,这里可是王家。”戚丽绣胆怯的退缩到自己丫环身后。
宁逐云的贴身丫环自然是训练有素,轻松制止上前挡驾的婢女,清脆的巴掌声在大厅响起。
“快住手!” 王家忠心的管事赶到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忙对那云霞云雾喊。但是没人理他。
“宁小姐,这是做什么?这是我家少夫人哪。”
逐云悠闲的啜一口自己丫环准备的花茶,动作优雅的放下茶杯。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稍稍平缓一下她的怒气。
但还不够!
“你是这里的管事?”宁逐云眉一挑,表情相当傲气。
“是的。”
“在王家做多久了?”
“两年多,从少爷在福建做官时就跟在王家。”语带自豪,他可也算王家元老呢。
“那你似乎不称职。”逐云轻蔑的道。
“什么?请问在下哪里不称职了?”王管事有些不满。
宁逐云冷笑,状似态度不经心的摩梭着茶杯,缓缓的开口。“你家少爷的夫人应该是姓宁。”
看来王家下人都忽略了这一点,可见她可怜的堂妹在王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的心在紧缩,为了净仪!
她不介意来提醒一下这里的所有人!
两道凌厉的目光看得他心里一颤,脸上肌肉也跟着抽搐一下。“呃,是的,少夫人是姓宁,可是这位……” 指着还被巴掌伺候,一直大声嚎叫的女人道,“也是我家少夫人。”
“放肆!”逐云冷眼一凝,素手往桌上一拍。“王家一点规矩都没有吗?不管王文伦收了几房妾室,王家少夫人仍只有一个!其他女人充其量只能称姨夫人。”逐云优雅的起身,缓缓的踱步至王管事身前,“一个小小的妾室也配以夫人的身份到正厅接待客人吗?这点规矩都要别人教?”
她浑身围绕一股炫目、凌厉的气势。
王管事猛地一缩,眼睛忐忑的向回周看望了一眼,满厅下人没有一个敢吭气,只有那脆生生的巴掌声和凄厉的尖叫不间断的响起。
楚弈寒脸色严肃的看着这一幕。他明白这就是权贵人家的派头,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但是见到宁逐云这样,心理上有点难以接受。
在王管事也无话可说的时候,宁净仪在红叶搀扶下走了进来。
“二堂姐……”怯怯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
“净仪……” 印象中的堂妹是个体态窈窕,端庄秀丽的可人儿。可眼前这个苍白憔悴,瘦的皮包骨的女子真的是她堂妹吗?不到三年的时间一个人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你……真的是净仪?”一时间骇得她说话有点颤抖。
宁净仪眼角含泪的点头。心中早就在后悔当初没听进堂姐的劝告。
村姑出生的妾室身后还跟随着三三两两的婢女奴仆,看起来就是好大的气派。而身为千金小姐的堂妹身边居然只有红叶一人……
虽然知道净仪在这里受委屈,亲眼看到毕竟不同。这样的冲击,使得逐云提上的一口气险些咽不下去。
王文伦赶过来时见到的是姐妹相拥的亲情戏码,丽绣还在被掌嘴,那张脸已经肿得老高了。
“这是在做什么?快住手。”
云霞云雾见逐云点头,也就收手退回她身边。这次可替净仪小姐出了口恶气,她们姐妹可是用足了气力。那张大饼脸没有半个月是消不下去的。
“二堂姐,不知内子怎么得罪您了?” 王文伦搂着扑入怀中的爱妾。可怜啊!那张脸已经惨不忍睹,现在还涕泪并行。
“没什么,只是教教她什么是大户人家的规矩,省得以后丢你王家的脸。” 松开拥抱堂妹的手。“怎么,她有错,不能教吗?” 恢复一脸冷淡的逐云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短短官场生涯就就将一个心高气傲的举子磨炼的老成圆滑。儒雅的外形并没变多少,只是少了清高,多了份深沉。
“二堂姐说的是,还要多谢指点。”现在他仕途还不稳定,她所代表的宁家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你怎么随便跑出来了。”他也只好似假还真的斥责怀中的爱妾几句。
戚丽绣恨恨的从肿的只有一条眼线的隙缝里瞪了宁家姐妹一眼。现在委屈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贤妹婿,我堂妹嫁入你家可有什么不是之处?我可以帮你说说她。”逐云在王家午膳桌上虚假的说起了场面话。
之前的那场风波让王家下人知道一件事,眼前这位娇贵的客人是自家那个没地位少夫人的姐姐。这次来摆明了是来给自家人撑腰的,所以席间无不殷勤伺候两个宁家小姐。
戚丽绣没有出席,待在房里养伤,也避免再被逐云整治。
“二堂姐说笑了,净仪一向温婉,能嫁进门是我们王家的福气。” 王文伦清咳一声,得体的回答。这女人明摆着是来撑腰的,对她还得要小心应付。
席间还有王家二老,很质朴的两个老人家,但是在她面前也有点拘束紧张。
“伯父,伯母,这两年净仪可有尽到做儿媳妇的责任?有没有耍小姐脾气?”不想太为难老人家,逐云尽量控制自己的火气,微笑面对他们。
“呃?哦,没有。她很好,很孝顺。”老人家的语气里透着紧张。
事实上他们从来不敢要求净仪这个官家大小姐问安伺候什么的,他们心中也只有戚丽绣一个能干的儿媳,所以开始就让净仪不用有问安一类的行为。
现在人家撑腰的姐姐来了,他们倒是有点心虚一直忽略了这个正牌儿媳妇。
“噢,这样啊。” 逐云若有所思的看着席间的每个人。这里每个人都有份亏待净仪!
看着大家都那么紧张的分上,她决定好心的先换个话题。
“净仪,我当初送你的那些珠宝首饰呢?怎么不拿出来带啊?打扮得这么朴素,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王家婢女而不是夫人呢。”她关切的语气成功的让一些人变了颜色。
“一会儿让红叶帮你打扮一下,对了,就戴那只大姐送给你的那只珠钗吧,你戴那个最合适了,上面那颗罕见的南海明珠最能衬托你的高贵大方。”简单的一番话换来各种不同的反应。
宁净仪有点慌乱,那些贵重首饰多数都被戚丽绣拿走了,现在可怎么说是好?
红叶刚想要开口替自己小姐说话,净仪匆匆伸手暗自拉住她。
倍觉委屈的红叶闭上嘴,退后一步,垂手伺立在小姐身后。
王文伦耳根有点红了,丽绣从净仪那搜刮了不少珠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可好!
王家两老则是想到好像没看到这个儿媳带什么珠钗,倒是丽绣经常佩戴一些名贵珠宝……
“二、二堂姐……那支钗,我、我们上次搬迁到苏州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她嗫嚅的解释,也算不想让大家为难。
王文伦此刻是感激眼前这个娟秀女子的,一直以来自己对她都很冷淡,但是现在她还肯为他着想!
如果能顺利送走这尊菩萨,他以后一定对她稍微关心一点。
“丢了?”逐云声音稍稍扬高。“那可是大姐亲自为你挑选的,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呀!你的首饰不是红叶负责保管的吗?”回头斥责红叶道,“你这丫头怎么可以把小姐的东西弄丢,还是那么贵重的饰品?” 质问的同时,逐云反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该不会你自己吞了吧?”
“我没有,不是我……” 红叶一手捂住脸,慌忙否认,脸蛋急的通红,想说出事实,可是小姐又不让说。
这一清脆的巴掌让饭厅的人都不敢大声呼吸。
“不关红叶的事……” 净仪忙站起来护在红叶身前,生怕她再受到责罚。毕竟二堂姐平时一付温文的样子,要是发起火来可不逊于大堂姐。
本来就只是拿红叶作借口发难而已,既然净仪这么说,怎么也要给点面子。她也就不再说什么,拂袖坐了下来。
“丢了就算了,那就小妹给你的那个翡翠簪花好了,还有琥珀耳环。那个也不错。”
哼,丢了?
以为她没看见刚刚那个女人一身的珠光从哪来吗?
净仪的脸色再次惨白,暗自在桌底扯扯逐云的衣摆,希望她不要再提这些个了。
真没用,她们宁家怎么会有这么软弱的女人?逐云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大伯的两个女儿都是这样忍气吞声的小媳妇样,大堂姐嫁在京城,还有她们撑腰,不会受多少委屈,可怜这个小堂妹呀……
“都、都丢了……”对上逐云喷火的眼睛,宁净仪不禁又胆怯了。
王文伦也觉得羞愧了,他没想到丽绣把净仪的嫁妆都吞了,这样的她,真的令他汗颜。
王家二老皱巴巴的两张老脸都快埋到饭碗里了。
都丢了是吧?好!
“我看王大人替一个小妾都买了那么多珠宝了,那么对正室应该不会那么小气吧?”这次也不客套的称呼妹婿了,他不配!
满意的看着王文伦的脸色由红变青,她觉得很有趣,不愿意移开紧盯的目光。
王文伦在她狠利的注视下,脸色一变再变,由青到紫再到黑。
哈!有趣!真是有趣!
净仪在王家待得并不好,这是大家心知肚明,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想到这几年儿子和家里所有人对正牌儿媳的忽视,王老爷和老太太也羞得抬不起头来,想离席又不敢。
“王大人家规似乎不是很严哪,现在身为官宦之家,有些规矩还是不能少的。”凤目含威,一席话说的冰冷至极。
“还请二堂姐不吝赐教。”王文伦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论规矩,妾室不可以上堂见客。还有,” 转脸面对净仪,“她入门可有寻常理给你这个正室姐姐磕头奉茶?每日可有向你问安?”
席间是一片无声的平静。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得见声响。
连一旁候着的王家下人都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也不能回答。
没有回应,王家二老垂头神游,王文伦脸色铁青,净仪垂泪不语,红叶一旁伤感落泪。就只有一旁像透明人一样的楚弈寒一直盯着她看。
同样是女子,又是一起长大的,怎么差距会那么大?
自己这边姐妹三个没有忍气吞声的料,偏偏大伯的两个女儿养成标准的传统的女性,温婉老实,完全不敢违背女诫教条,即便丈夫要纳妾,亦要宽容接受以搏贤良美名。
这样的女性乃是全天下男人心目中的至宝,女人的楷模!但是看到两个堂姐妹忍气吞声的生活,逐云庆幸自己姐妹不是这样贤良淑德的女子,而是众多男子避之唯恐不及的恶女。
既然净仪也不想她继续追究,那她又何必再令她难过呢?
宁逐云长长一声叹息。
算了,不值得为这里的人生气。
今天也闹的差不多了,效果还不错!留点时间给他们喘口气,真把人给逼死了,也不好。而且也太便宜他们这些人了!
不小心对上楚弈寒深幽的眼睛,里面很复杂,她看不懂。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差的一面,他会讨厌她吧?她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的看法,目前他是姐妹以外她唯一能接受的人,不管他怎么想,她是真的当他是朋友了。
都怪这该死的王家,害她表现的这么嚣张跋扈,如果楚弈寒从此不理她了,这笔账她会算到王家头上。她不会让他们好过!
席间的人没几个真的在用餐的,各怀心思。包括楚弈寒。因为这次的宁逐云太耀眼,所有人都不得不在她面前赔小心,所以就忽略了他。
这样刚好给他机会见识到一个不一样的逐云,一个尊贵威严的她,一个作威作福的她,一个不顾一切保护家人的她……
如果……当年他娘有她这么强悍,也许就不会有当年的憾事了吧。
“净仪,刚刚……”王文伦好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发妻了。“谢谢你!”
看她苍白憔悴的样子,这些年真的是亏待她了。虽然当年他觉得她任性的可恶。但是,天知道他现在多庆幸当年他娶的是她而不是宁家其他女儿,尤其庆幸不是宁逐云。净仪虽然强迫他娶她,但是她还是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算起来是他高攀了。
净仪也仔细打量着陌生人一般的夫婿。
他变了好多!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儒雅文士了,身上的官场气息浓厚了,人也更为内敛。唯一没变的是那张依然俊秀的脸。可是想到这近三年来的苛待,温柔如她也忍不住要怨他。
她那幽幽的目光令王文伦更加惭愧。
“对不起……”除了这个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说对不起,算是我当年年少无知时欠你的。”
她的大度,反而让他更加内疚,备受良心谴责。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算是弥补自己的愧疚吧。
怪自己当年不该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在一个柔弱女子身上。
眼前的妻子依旧温婉美丽,是个值得男人疼惜的女子。他何其有幸能拥有她!之前不懂得珍惜,希望现在还来得急。
可惜宁净仪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单纯少女了,那时的她还满腔热情想感动他,争取他的爱怜。但是现在的她,心早已冷了!情也冷了!
冷冷的看着他眼睛里闪着的激动,那已不是她所期待的了。
“净仪,为什么一直没和我们联系?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当初是我自己坚持要嫁的,现在……弄成这样我也没脸回去。”苦涩涨满至她咽喉,痛彻心扉。
“傻丫头,我们是一家人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本来一直以为感情可以培养,也可以是单方面的。所以……一直在等,一直等他回头看我一眼。”宁净仪喃喃的道。
“那你等到他回头了吗?”
她凄凄一笑,“我一直没等到,直到今天你来了……”
逐云明白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那现在你还期待这个结果吗?”
“我不知道。我心里好乱。”
如果早一点,只要早一点点,她会很幸福!但是她现在只想大笑,嘴角那抹笑容也添加几许凄凉。
“那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我们回家。或者你想出去散心也可以,乘机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你也该找找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让自己快乐一点。”逐云从来不赞成女子从一而终。既然遇人不淑,就应该放开心房去寻找真正的良人。
“我还可以一切从头吗?”净仪像是问逐云,又似问自己。
逐云握紧她的手,给予她信心!“可以!只要你愿意,就一定可以!”
“姐姐,谢谢你!”净仪心中满是感动,亲人的支持是无价的。“给我一晚时间考虑。”她身上有太多太多抛不开的枷锁。
逐云颇带怜惜的看着那惆怅的身影游魂般的离开。
三日后,整个苏州城都在为一件惊世骇俗的传闻沸腾着。
苏州布政司王大人收到元配夫人的一纸休书:理由是虐待结发妻子!
苏州负责婚嫁的官吏也在见到休书上附带的太后玉牌后,登记受理了这纸休书。从此男婚女嫁个不相干!
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王家人出门都被人指指点点。而王文伦本人则后悔失去净仪那份情意。当然,他的仕途也会受到一点‘小小的’障碍,那就是后话了。
宁逐云满意的噙着微笑离开了苏州城。
在净仪的要求下,她放过了王家那帮人,没有让他们太难看!当然,难不难看是按照她的观念来判断的。
她派人先送净仪去金陵的归来客栈小住。那里丁掌柜的儿子,朴实稳重,且颇有才能。迟早是要接班的。
逐云的考量是,如果他能得到净仪的心,那就一切完美了,到时候直接将客栈送给他做贺礼。如果没有缘分,那就让净仪一路游山玩水,散完心回家。
“你……”负责驾着马车的楚弈寒想问些什么,又忘了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想问什么?”
“没有。”算了,反正什么都不关他的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人直接把净仪送到金陵小住吗?” 逐云随意起个头与他聊天。
“金陵归来客栈丁掌柜的儿子温和宽厚,是个很不错的人。”他们落脚金陵的时候,她对掌柜的儿子就赞赏有加,现在她不送堂妹去别的地方,也不去她们宁家在金陵的别苑,直接到那里的客栈,用意很明显了不是吗?
逐云不得不赞叹他反应快,思绪也很敏锐。
“你怎么会有太后的信物?”
她看着自己手上把玩的那个小玉牌,微笑说:“每年太后过寿的时候,我都有送上自己配制的冷香丸和各种花提取精华制成的香精,美容养颜一直是所有女人的追求,太后也不例外。也算我们姐妹和太后投缘,她老人家一直把我们当自己的孩子宠爱,也想收我们为义女。不只过我们拒绝了。”
所谓公主,应该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天之娇女!不是吗?
“为什么?” 这名女子还能带给他多大的惊奇?如此荣耀的机会也能毫不惋惜的放弃?
“公主的封号没什么好,而且做了公主,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我们出入宫中的时候也认识不少位公主,她们久居深宫,除了皇宫,连京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样华丽的笼中生活是我们避之唯恐不及的。”
帝王家尊贵的生活被她说的还真是一钱不值。楚弈寒不由得会心一笑,不过逐云没有注意到那一闪而逝的奇观!
“而且除了身心的自由,还会失去婚姻自由。不是嫁到塞外和亲,便是嫁给皇亲贵胄,达官贵人。虽然衣食无忧,实质上是从一个华丽的牢笼跳入另一个牢笼,那种生活……太可怕了!”逐云自然的摇摇头,真不敢想象那样的人生。
“你想要自主的婚姻?” 她的想法很独特。自古以来,子女的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将两个不相干的人捆在一起一生了。
“我爹曾许诺我们的自主权。” 因为他和娘就是自己选择的对方。“难道你愿意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捆在一起过下半辈子?”逐云反诘道。
答案显然是不!没有人能主宰他的人生伴侣。
“你很保护家人。”一路上的观察得出的结论,即使是为她做事的人都会得到她的保护。
虽然她的行为在别人眼中是打狗也要看主人的表现,但是与她有关的人会被护的很周全。
“那是应该的啊,难道你不会吗?”逐云惬意的爬出马车,坐到他身边,微扬细致的面孔,感受外面的和风和大自然的味道。
不理会他突然的沉默,她继续道:“不只是保护,应该说是偏袒!”她很了解自己的本性。“我自认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没有人会强求我有大公无私的精神。加上我一向是对人不对事,所以今天即便是净仪在王家作威作福,不孝顺公婆,只要她觉得受了委屈,我一样帮她。庆幸的是我们宁家的人还没人开先例作恶。”
楚弈寒不相信的瞪她。她们姐妹在京城的可不是美名。
逐云努力瞪回去,有些事情是不能看片面的,她敢说她们没有做违背良心的事。
“你之前在王家算不算欺压百姓?”她的是非观真得很特别。
“那你有没有看到之前我堂妹在那里受到的屈辱?”她不满的回道。“况且我没有整的他们在苏州混不下去已经很仁慈了。”宁逐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佛家说,当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要微笑着将右脸送上前让他打。多么宽容的理念!
宁氏字典里只有别人打了你一巴掌,要十倍二十倍的还回去!
慈悲有时候是软弱的美化。
想到她的“仁慈”已经令王家在苏州抬不起头来,楚弈寒又笑了。这一次,逐云看到了。
他应该常笑的,他笑起来整个人都好似被光圈包围了。这好像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笑容!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可以和一名不凡的女子如此惬意的交谈。“被你当作家人的人都很幸运。”
“那是自然。”
逐云的笑中带着骄傲。可惜没多久她的笑就凝固在嘴角了。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