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最美好的结局
“疯了……”
华煜喃喃自语：“他疯了……”
镜头转换，照在一排排的粉丝身上。那些举着条幅、海报、告示牌的粉丝们，本来一脸坚定地要求解释的粉丝们，本来声称只要自己的偶像谈恋爱就不再支持他的狂热粉丝们——现在，都是泪流满面。
没想到，这一颗正在冉冉升起、未来不可限量的明星，竟然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手机再次响起，华煜机械地按下通话键，眼睛还一直盯在屏幕上。
“喂……”
“你在哪儿？”
她愣住。
那一端，男生的声音平静而温和，若无其事地：“我是袁墨桐。你现在哪里？”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吗？华煜轻声回答：“我在……星街。”
他默然，一时无语。
“……”她深深吐了口气：“趁着记者们还没走，道歉吧……努力挽回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不要走！”
凄厉的喊声，猛地从大屏幕里传了出来！
华煜惊骇，手一抖，手机“啪”的落在地上。
而在另一边的S公馆门口，一瞬间，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这名粉丝——女孩抱着一幅‘螭吻少年’的海报，小脸通红，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退出！袁墨桐！”
有如惊蛰的一记雷鸣。
第二个人站起来了，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逐渐巨大的声浪，从屏幕上、或直接从远处飘扬过来，带着哭泣的嗓音，声声呼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墨桐！不要退出！”
这就是……喜欢吧？无以复加的、纯粹而热烈的……喜欢……
华煜捡起手机，举到耳边，低低地、然而清楚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更加……不可以。”
自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大概在落下去的一刹，就已然断掉了。
可是，不管那名少年有没有听到，她都已经下定了决心——
“小姐！你看！”
明哥的声音，极其反常地出现了起伏。华煜有些吃惊，顺着男人的手看过去，看向那一方挂在高楼上的巨大屏幕——
镜头在晃动着，有些艰难地捕捉着袁墨桐的身影。拍摄者应该是在车上吧……从那些一闪而过的熟悉街景，华煜认出来是星街……准确地说，是从S公馆，一直向这边延伸过来的路途……
而那少年……正在屏幕上奔跑。
没有星子的城市之夜，喧嚣的车声，流萤般的霓虹，在街头奔跑的少年。
一出美得惊心动魄的青春电影。
有人在哭喊。有隐隐绰绰的身影，一直跟在少年的后面。心痛，却又不甘放弃，期盼着自己的偶像，也许会回头。
而那少年……还在奔跑。
她看他变成气喘吁吁；看他渐渐汗如雨下；看他一张俊美的面孔，因激烈的呼吸失去了平日里的温煦如阳。
胸口，是撕心裂肺、翻江倒海的爱和痛，悲与喜。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少年终于停住，目光迷惘地看着四周。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走哪一条路。
蓦地转头，望向离自己最近的摄像机。
拍摄者明显被吓了一跳，镜头猛地晃动。
“你在看么？”
他问。
当然听不到回答。
“假如你还在看……”他深吸口气，“听我说，小煜……我，喜欢你！”
！
“不要！”
“真的假的？！”
“啊啊！还真敢说！！”
“墨桐！不要！！求求你——”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惊呼。现场直播的影响力，吸引了汹涌的人潮，聚集在高楼下面。
然而华煜的眼，已经不在屏幕上了。
因为那少年，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她看到了他。
他找到了她。
静默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终于……飞奔过去。
不再理会长枪短炮、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她紧紧地，拥抱那使尽了力气和勇气、再也迈不动脚步的少年……
这一生……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爱情……
好不容易躲过媒体与粉丝的追逐，抵达宾馆的时候，墨桐已经身心俱疲。没说几句话，便沉沉地睡去。
华煜坐在床沿，看着男生眼底淡淡的青色，思如潮涌。
良久，她悄然起身，走入豪华套间的书房。坐在原木的写字台前，拧亮了水晶的台灯，执起华丽的钢笔，翻开一页雪白的、散发着檀香气息的信纸。
静静地，写下早就想好了的词句……
凌晨时分，汽车启动发出的声响，惊醒了睡觉很轻的男生。
惺忪的睡眼，在看到全然陌生而华丽的摆设后，蓦地瞪大。
几乎是同时，昨晚的回忆全部涌入脑海。袁墨桐下意识地撑起身子，刚想呼唤——
“唰”的一下。
细小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回头，看到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摆在枕头旁边。
心下，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但他依然伸手，轻轻地，将华煜留下的信，拿了起来。
……在奔向你的一刻，我差一点就心动，想着，就这样继续下去，其实也蛮好的……可是，不能，真的不能。我也曾经想过，假如你不是歌手，该有多好；假如你的家世再显赫一些，该有多好！那我就不必再和你演戏，就可以真的和你谈恋爱了……很可惜，你都不是。我打算给你编排一个虽然白痴、但是可以骗得很多人的泪水之类的结局，比如说我得了不治之症，所以不能留在你身边什么的。假如是那样，就算我不辞而别，你也会一直想着我了，对不对？不过，你的傻劲，终于打动了我。看在你为我痴狂的分上，还是告诉你实话好了：袁墨桐，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么？像我这样的家世，有什么必要再去打工？再去跳那些不入流的街舞？再去追星、看演唱会……做这些俗气的、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那是因为——我们华氏财团投资的电视台，马上就要上市了！为了引发大众的注意，我父亲决定推出一场‘真人秀’，主角就是我——华家的大小姐，以及扮演追求者的你——一名人气还算可以的少年偶像！非常感激你的倾情出演，我几乎可以预料到这场‘真人秀’一经推出，将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效应！你不必担心，我们会随之发表声明，让你可以重返娱乐圈。而我呢，将会与我的未婚夫双双乘上飞机，一齐到欧洲去旅行结婚……待我回来，希望还有机会与你一起合作。我们财团的实力雄厚，放心，看在我们的交情，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码……
信纸，自少年手里飘然落下。
那一副翩跹而轻灵的模样，仿佛没有承担任何的不堪，与阴谋。
城市的上空，淡红的晨曦与雪白的鸽子一起，在悠扬的钟声里飞翔。
华煜走出教堂，一袭白纱罩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明哥拉开车门，让小姐上车。
“直接去机场吧。”
女孩静静地吩咐道。
“龙玉少爷刚才打电话过来，要您先去用早餐——”
“我的未婚夫？”她轻笑，“没关系，我肚子不饿。”
明哥垂眸，半晌后，开口：“真的要这么做？”
华煜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当然。难不成还等着他的粉丝们把我生吃了？”她翻弄着手里的机票，“出去躲躲风头。”
轻柔的，但不容反驳的语气。
轿车终于启动，向着机场的方向，行驶过去。
“吱呀”一声，门板被人从里面推开。
年轻的见习神父，一脸惊讶的模样。
“少见啊，这么早有来做忏悔的信徒……”
“所以你应该谢谢我啊。”
第二道声音，从教堂深处传了出来。
“要不是我，帮你这个拉肚子的家伙看场子，被上头的人知道了有信徒来忏悔、神父却不在——我看你今年别想升级了。”
披着黑衣的少年，从忏悔室里走了出来。
少年的面孔，如同圣像里的天使一般，纯洁而可爱。可他的表情，却有如小恶魔似的，有着说不尽的邪气。
见习神父皱着眉头，不服气地看着相识多年的好友：“你们宿舍昨晚闹到天翻地覆，根本没法住人！要不是我收留你，恐怕你这大明星就要露宿街头了！不感激也罢了，你怎么敢威胁我啊，罗伽欧？”抱怨归抱怨，终究忍不住好奇：“不过，那女孩儿刚才说了什么？”
少年皱了皱鼻子，嘿嘿一笑：“那是人家的隐私！是专门说给她以为的、全心全意信赖的神父——也就是当时坐在忏悔室的另一边、纯洁善良的我听的。你想，我会告诉你吗？”
五年之后。
在某个欧洲小镇上，正举行了一场天主教的葬礼。
碧草如茵，蓝天如洗。身着黑色丧服的亲属们，每人手持一朵洁白的百合，沉默而悲哀地依次走上前，将花儿扔进亡者的安憩之地。
亲人们沉浸在哀思之中，谁也没有看到不远处的身影。
那是一名气质冷冽的年轻男子。戴墨镜，穿一袭黑色的风衣，手里握着一束华贵的白玫瑰。长长、深绿色的茎子，从他手里垂下来，几乎触到了地面。
他一直悄无声息地站在浓重的树影里，直到参加葬礼的人们全部离开后，才慢慢地走向了新立的墓碑。
那是一块年轻女孩的墓碑。洁白的大理石上，有逝者的相片，还雕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
凝视良久，男子摘掉墨镜，露出一张俊美若王子的面孔。
“他们都说，作为爱情，这是最好的结局。”
初时再美、再轰轰烈烈的爱情，亦会在似水流年的消磨之后，渐渐地归于平淡。而可以将爱情升华为传奇，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死亡来阻隔，让相爱的人从此天各一方。
他慢慢地蹲下身，将玫瑰献祭给长眠的人儿。
“我一直觉得很可爱呢，一直在摔倒的你……说实话，有没有讨厌我？明明是因为天生的脑疾，让你不得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步履不稳、频频出糗……你一直都在痛苦，我却一直无知地说着‘可爱’……所以你生气了吧？所以你故意躲起来，不想让我找到你……”
明明是在微笑，但那种悲伤的气息，一直在他身上盘桓着，不肯散去。
“别生气啊，我只是在闹别扭……女孩子最爱美了，不想我看到你被病痛折磨，是希望一直保持你在我心目中的模样，对不对？我却一直不体贴，不懂事，一直疯狂地追寻着你……所以你索性走了，走到我再也找不到、去不到的地方，对不对……”
泪水，终于从男子眼中，潸然滑落。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假如没有遇到我，也许你在尝试完打工、跳舞……这些、千金小姐不能做的事情之后，就会去安心地治病，就会心无旁骜地配合医生……如果不是我扰乱了你的计划，也许你……现在已经恢复了健康……”
他一直自责，却没有一点怨恨。没有怨恨女孩子的不信任，只丢下一张骗人的信纸，就义无反顾地远赴他乡。
任性而又懦弱的女孩儿啊，你以为在爱情当中，牺牲与欺骗，究竟哪一方的罪孽，更大一点？
若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也好。可是，假若在有生当中明了真相，你又要对方情何以堪？！
你以为在爱情当中，隐忍与信任，究竟哪一种特质，更为重要？
你的苦心安排、你的独力承担，的确让人感动。可是，假若坦诚相对，假若给对方一个不离不弃、共同面对痛苦的机会——结果，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天地？
可惜的是，这些诘问，长眠于地下的人儿已然无法回答了……
而黑衣男子的低吟，静静地环绕着亡者，许久、许久。
雪白的玫瑰上，一颗晶莹的露珠，微微地颤抖着。
若眼泪，终于自圆润的腮边滑落。
“咔——”
导演一声令下，静谧的墓地瞬时沸腾起来。
“啊啊！终于大结局了！”
“演得不错啊！袁墨桐！这一期的大奖恐怕又是你了！”
“谢谢——”
男子含笑，站起来，接过助理递过的毛巾。
这是电影片场，号称“新生代最强实力”、顺利从流行歌谣界过渡到电影界的袁墨桐，正在拍摄出道以来第五部担当主演的片子。
袁墨桐——不仅是长寿歌唱团体“螭吻少年”的主音，更是近年来少有的影视歌三栖发展、且都取得不菲成绩的男艺人之一。
观众们依然记得，五年前喧嚣一时的“绯闻事件”。想当年，本来正如朝阳一般冉冉升起的偶像少男明星，突然举办记者招待会，宣布要退出歌坛。而原因，竟然是他“喜欢”——注意，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女生？！这件事情，在有心人士的刻意炒作之下，变成了轰动娱乐圈的大事件，并最终导致了袁墨桐的宣布退隐。
没想到的是，因为在记者会上的表现、因为诚实与决绝的态度，袁墨桐反而取得了广大粉丝们的谅解。不久之后，在粉丝俱乐部与团队成员们的合力斡旋之下，经纪公司终于同意举办一场公众投票会，来决定袁墨桐的去留。结果，他不仅以百分之八十五对一十五的票数，继续留在了“螭吻少年团”，更成为了少数公开恋情后人气不降反升的艺人之一。面对大家的善意关注，袁墨桐一直保持低调，没有让自己的女友曝光。网络上有传言说他的女朋友是富豪千金，曾经用大笔金钱为他一路保航；还有人说他女朋友得了绝症，本来打算瞒着他出国，却被他在机场截了下来。还信誓旦旦地“预测”他不久就会公开事实，依靠公众的同情分，让人气再上一层楼……可惜坊间的种种传闻，袁墨桐不去辩白、不去解释，只是淡淡地一笑而过。然后继续努力，然后终有一天，大家关注的焦点不再是感情生活，而是他的歌曲、他的影视作品……然后，他，终于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艺人。
这一刻，他走向自己的保姆车。
而车里，正有一名苍白而娇弱的女子，在望见他走过来的一瞬，笑靥如花。
是五年前的千钧一发，他在机场拦截下的女子；是五年里的不离不弃，顽强地抗过了开刀、化疗、并发症……抗过了死之神一重接一重的盘剥，到现在终于有了起色的女子。
犹记得他在候机大厅里的嘶吼：“华煜！你给我出来！！你以为自己是在演悲剧吗？！你这个蹩脚的演员，不但演技差劲，就连设定的剧情也这么庸俗！你在教堂里忏悔的事，小欧已经全部告诉我了！还好意思说你爱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浅薄、这么担不起的人么？！我不要什么‘更健康、更美好的女孩子’，我只要你！听到没有？！”
疯子似的行径，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也引得大批保安迅速出动。推搡之中，作困兽之斗的男生蓦然静止下来，目光痴痴地望向前方。
保安们的强行制服行为，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一个女孩，慢慢地走了过来。未施脂粉的脸上，毫无血色。
站在男生面前，仰起头，她的唇瓣颤抖。
“我……任性得超出你的想象，假如现在不甩掉，也许会粘你一辈子。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连走路都走不好……也许明天就会死掉……长得也不漂亮……”
她的声音，断掉了。
因为男生拥住了她，用带着血丝的唇，堵住了她的自轻自薄。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墨桐心下抽痛，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她笑着说，这是香水的味道呢……
待他抬起头，发觉女孩本来苍白的唇上沾了他的血，竟是一抹嫣红。
而他的泪水，也和她的混在了一起。
“我爱你。”
他说，然后微微一笑。
她怔忡。
“爱你在不守规矩的客人头顶倒咖啡、爱你莽撞地出拳砸人、爱你在舞台上砸碎奖杯的绝烈、爱你被我握住手的时候会脸红、爱你看我们跳舞时会流泪……你值得爱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假如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那么，我可以终其一生、不停在你耳边说明。”
原来他一直都有看她。
原来在他眼里，一无是处的她，竟然是这么重要。
“是呢……”她终于笑了，尽管泪水还一直在流，“我本来就怀疑，如果我离开了，你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像我这么好的女孩子……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纡尊降贵，一直留在你身边好了……我看……除了我，也没什么人配得上你……”
他本来是含笑听着，女孩一贯得意洋洋的口吻。但渐渐地，他的脸色变了。
在她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地面滑落的刹那，男生及时搂住了昏厥过去的女孩，惊慌失措地喊起来：“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顷刻间，大厅里又是乱作一团。
而在候机室二楼，正有一只涂满了蔻丹的手，优雅地按下急救车的呼叫号码。
“伊人姐——”
相熟已久的小助理，迟疑地叫道。
“嗯？”
楚伊人漫不经心地回道，目光依然没离开那对年轻的男女。
见状，助理暗中叹了口气：“这样真的好么？为什么不告诉墨桐哥实话，说你已经和大师分手了、说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他？”
“……”楚伊人站起来，微微一笑：“当我听到她说把袁墨桐当作玩具，却不允许我伤害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位千金小姐是动了真情；当我把绯闻事件闹大了、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墨桐却依然不肯低头，我就知道他也是……既然这两个傻瓜爱得死去活来，再横插一杠子，岂不是自讨没趣？小萌，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明白我是怎么想的么？”
她戴上墨镜，表情一凛，即刻散发出巨星的气势。
“对女人来说，自尊，永远比爱情来得重要。”
她说着，冷冷一笑。
转身，再一次踏上离开故乡的旅程。
姑且将菲薄的祝福，留给那两个前途堪虞的人……
袁墨桐、华煜，希望你们可以……一直幸福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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