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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打错了

一、电话铃响的时候,陈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电话是吴丽嫦打来的。吴丽嫦约他到“利舞台”去看五点半那一场的电影。他的情绪顿时振奋起来,以敏捷的动作剃须、梳头、更换衣服。更换衣服时,嘘嘘地用口哨吹奏《勇敢的中国人》。换好衣服,站在衣柜前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必要买一件名厂的运动衫了。他爱丽嫦,丽嫦也爱他。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到婚姻注册处去登记。他刚从美国回来,虽已拿到学位,找工作,仍须依靠运气。运气好,很快就可以找到;运气不好,可能还要等一个时期。他已寄出七八封应征信,这几天应有回音。正因为这样,这几天他老是待在家里等那些机构的职员打电话来,非必要,不出街。不过,丽嫦打电话来约他去看电影,他是一定要去的。现在已是四点五十分,必须尽快赶去“利舞台”。迟到,丽嫦会生气。于是,大踏步走去拉开大门,拉开铁闸,走到外边,转过身来,关上大门,关上铁闸,搭电梯,下楼,走出大厦,怀着轻松的心情朝巴士站走去,刚走到巴士站,一辆巴士疾驶而来。巴士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冲向巴士站,撞倒陈熙和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童后,将他们压成肉浆。

二、电话铃响的时候,陈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电话是吴丽嫦打来的。吴丽嫦约他到“利舞台”去看五点半那一场的电影。他的情绪顿时振奋起来,以敏捷的动作剃须、梳头、更换衣服。更换衣服时,嘘嘘地用口哨吹奏《勇敢的中国人》。换好衣服,站在衣柜前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必要买一件名厂的运动衫了。他爱丽嫦,丽嫦也爱他。只要找到工作,就可以到婚姻注册处去登记。他刚从美国回来,虽已拿到学位,找工作,仍须依靠运气。运气好,很快就可以找到;运气不好,可能还要等一个时期。他已寄出七八封应征信,这几天应有回音。正因为这样,这几天他老是待在家里等那些机构的职员打电话来,非必要,不出街。不过,丽嫦打电话来约他去看电影,他是一定要去的。现在已是四点五十分,必须尽快赶去“利舞台”。迟到,丽嫦会生气。于是,大踏步走去拉开大门……电话铃又响。

以为是什么机构的职员打来的,掉转身,疾步走去接听。

听筒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大伯听电话。”“谁?”“大伯。”“没有这个人。”

“大伯母在不在?”

“你要打的电话号码是……”

“三——九七五……”

“你想打去九龙?”

“是的。”

“打错了!这里是港岛!”

愤然将听筒掷在电话机上,大踏步走去拉开铁闸,走到外边,转过身来,关上大门,关上铁闸,搭电梯,下楼,走出大厦,怀着轻松的心情朝巴士站走去。走到距离巴士站不足五十码的地方,意外地见到一辆疾驶而来的巴士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冲向巴士站,撞倒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童后,将她们压成肉酱。

(一九八三年四月二十二日作。是日报载太古城巴士站发生死亡车祸。)同一个故事,两种不同的结局,关键是那个打错了的电话改变了陈熙的命运。广告宣传时代早晨,N君离家去上班。他家住在公寓的三十五层楼上,要乘坐自动电梯下楼。

当电梯来到三十层楼的时候,一个孩子走进电梯。因为彼此都认识,N君向孩子打招呼说:

“小朋友,你上学去吗?”

“嗯,上学去。”

N君摸了一下孩子的头顶说道:

“你真是个好孩子,要好好学习。”

不料孩子突然唱起歌来了。他唱道:

“请吃拉夫拉。请吃拉夫拉。”

拉夫拉是某食品公司的商品名,这孩子唱的歌是这个公司的广告宣传歌曲。他唱完歌曲,方才醒悟过来,不觉冲N君笑了一下。

电梯来到十五层楼时,又进来一名妇女。当电梯刚往下开动时,只听她说了一句:

“贝林的糖果味道最美。”

她说罢,似乎如梦方醒,急忙向N君打招呼:

“今天天气好。”

电梯来到一楼,大家都分手向外走去。

科学进步了。无论什么事,凡是一想到科学,就没有不能实现的。由于心理学和大脑生理学的发达,又研制成功了一种利用某种训练或某些药品来操纵人的条件反射而进行广告宣传的新技术。

所谓条件反射是这样,比如按电铃唤狗来喂食,狗只要一听电铃响,就立刻意识到要给它喂食,于是就马上流出口水来。这就叫条件反射。现在把它应用到人的身上,就采用了某种固定的形式。

也就是说,刚才在电梯里一摸孩子的头顶,他就立刻唱起食品广告的歌曲;当那中年妇女乘上电梯刚一下降时,就立刻说出贝林的糖果味道最美的广告宣传来等。他们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们每月都分别从企业里领取若干广告宣传费的缘故。

几乎每个人都把他们的一个或几个反射神经出租给企业,成为企业商品的广告宣传媒介了。人们蕴藏这种条件反射的可能性是无可限量的,而企业巧妙地利用这些可能性的才能也是无可限量的。

N君坐上通勤地铁。这时正是上班时间,人特别拥挤。只听一个年轻姑娘用娇滴滴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弗罗里那化妆品既高贵又优良。”因为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才引起条件反射,使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说个不停。

当企业租到这些反射神经的时候,他们就一定能赚很多钱。它的租价多少,要看宣传的效果如何而定。N君心想,那个年轻姑娘说不定就是为了积攒结婚费用,才来充当宣传广告工具的吧。

如何使用自己的身体,是个人自由;用自己的身体来挣钱,也是个人的自由。然而不许把个人的条件反射用于危险方面,也是理所当然的。无论一个人怎样需要钱,当他的手被门夹住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先喊完商品广告宣传,然后再喊疼痛。

车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大概因为昨晚失眠,打了个哈欠,就在口中念叨:

“啊,消除疲劳的营养药,数强力德敏最好。”

这时他对面一个青年打了一个喷嚏,就自言自语念叨:

“感冒应该服用鲁基药片。”

当然,青年是否服用了鲁基药片,不得而知,但这也是广告宣传媒介。这同某厂出产的收音机一样,它的宣传绝不仅限于这个工厂的产品。

N君忽然发现身后有人跟他说话:

“哎呀,好久不见,你好。”

N君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老同学。两人见面互相握手问候。N君问道:

“人物牌的咖啡最香。喂,你好。”

“嗯,好久不见了。我们到附近去喝一杯咖啡吧。可是你几时参加咖啡党了呢?”

“怎么?我说那话了吗?啊,对了。是我在握手时,条件反射地说出来了。那是由于我上一周租给公司反射神经的缘故。不过若是喝的话,我还是想喝带柠檬的红茶。”

N君同老同学走出地铁,在咖啡馆闲谈一会儿,互相打听了商情。他发现他的老同学每当熄灭香烟头的时候,嘴里总是说:“你旅行的时候,请你住恩杰尔旅馆。”他也把反射神经租出去了。

因为和同学喝了咖啡,上班就迟到了。这时电梯里人已经很少。开电梯的姑娘笑着向N君点了点头。姑娘长得比较美,N君不无好意地打趣道:

“你怎么总是这样漂亮呀。”

N君凑到姑娘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并悄悄地吻了她一下。姑娘并没有严词拒绝,只是出神地也说了一句广告宣传:

“卡培拉果汁比接吻还甜。”

这又是最近畅销的果汁名。

“噢,你把接吻的条件反射也当做宣传媒介出租了,真令人吃惊。”

说罢,N君在自己公司的那层楼走出了电梯。这些广告宣传刚时兴的时候,确曾感觉吃惊,可是今天已经普及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从早晨一开始就听到无数商品的名称,但过耳就忘,毫无记忆。人类所蕴藏的可能性是无可限量的。但是人类所蕴藏的适应能力比它更大。

我们面临全球化时代,社会已从生产型社会转向消费型社会。各种广告(资讯)等现代媒介正刺激着我们,甚至,潜意识里占据或支配着我们的消费行为。赎罪从记事起,我就一直被另一个人抚养。他不是我的父母、兄弟或是什么亲戚。他只说,他是我的监护人。

三零二四年,我六岁,他三十六岁,他还很年轻。我刚上学,他每天都接送我上下课。每次看到我时,他都会发出一声叹息。

三零二八年,我十岁。有一天,我坐在他车的后座上,似乎他有着心事。“什么事?”我问。

“没什么。”他说。但我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无力的叹息。

三零三二年,我十四岁,他四十四岁。我看见他的头上已有白发,我想去拔,但他阻止了:“不用了,拔了会更多,反正还会重新长。”

我住了手,问他:“叔叔,我是怎么到你家的?”

“我领养的。”

“你不愿意领养我吗?”

“不对。”

“那么为什么每次看到我,你总是叹气?”

“没什么,一定是你听错了!”

三零三三年。我十五岁,他四十五岁。老师带我们参观“科学生命技术馆”。

“这是一个人类胚胎。”老师说,“用基因完全复制与记忆,可以造出一个人,拥有记忆母体的生命,叫做克隆,但比上个世纪,已有了很大进步。”

“那么它可以复制出另一个我吗?”我好奇地问。

“是的,可以。”

晚上,我将白天参观的所见所闻,包括看见人类胚胎的事告诉了他,但他只是含糊地唔了几声,就没再说话。

三零三六年,我十八岁,考上了“生命研究大学”。他很高兴。那天,他带我去了人类最后一片绿色花园,人类最后一个有植物的地方。我记得他已经四十八岁了,他的白发已从后面弥漫到前面,进攻速度极快。一晃,十八年过去了,我长大了,他则变老了。

“这全是用保存下来的植物基因复制的植物。”他说,“你以后研究的就是这个方向。”

三零四零年,我二十二岁,从大学毕业。四年不见,他又老了许多,皱纹已经无情地吞噬了他的青春,爬上了他的眼角,他看上去很老了。

“没有一个人活着能超过六十岁。”他说,“也许我快死了。”

我感到有些伤感,但流不出泪,因为四百年前的核战争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氢离子变成氦离子。而人类身体中所有的泪腺、汗腺或是浪费水分的部分都退化了,人类世界成了无泪之城。

“不,你会与我一起活下去的,一定会的。”

“不,不可能,这是法律,你改变不了的。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改变。”

三零四一年,在生命研究院,我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现在知道,人类现在对抗自然的唯一武器就是生命技术与基因修改。人类从古老的植物标本与复制基因片中,重新使早已灭绝的小麦活过来,并使之成为人类的主食。可怜的人类只有不多的几样食物,因为大部分生物在四百年前的核战争中灭绝了。

三零四七年,他五十九岁,我二十九岁。我们终于将几样远古生命复活了。现在,人类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就是生命技术了,能源的枯竭,使我们唯一可用的东西就是太阳能。而化工早已停办——没有了原料。

“人类曾臣服自然,后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但最后被自己改造的自然打败。”他说,他的生命到了尽头。

他六十岁生日前一天,他消失了,无影无踪,不再有任何踪迹。

他的生日那天,一个身着GLO的人找到我。GLO是一个全世界最大的生命研究组织。

“你的义务,抚养曾经抚养你的人。”他说,“‘他’将被基因复制,拥有与以前一样的生命,但‘他’的记忆将被抹去。你必须接受,三个月后你到我们那领取复制的‘他’,这是法律所规定的:人类形成相差三十岁的两个群体,用基因复制对方并抚养对方到二十二岁,六十岁为必须死亡的日子,以保持人口数量。”

“原来GLO就是于这个的。”我说。

“是的,这是使人类能够存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在四百年前的核战争后一百年,人类的数量剧减至十万。为了使人类还能活下去,这是最好的方式,以使人口不至于减少——核污染使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生育。而同时,必须节省食物与一切资源,所以,我们只有尽一切可能,压缩人口,又保持人口平衡。”

三个月后。从GLO那儿我领走了幼年的“他”。“他”才三个月,在我的手上,还沉睡着。奇怪的是,我每次看见“他”,都会发出一声叹息。

“他”十五岁时,有一天回来,告诉我,“他”今天去了“科学生命技术馆”。

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知道一切的真相。

“他”对生命技术特别感兴趣。上大学时,“他”也选了生命技术与基因专业。一晃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发现是三零七七年了,我五十九岁了。

“也许,人类的复兴要很多年。”我说,“希望一代代人类能够活下去,才能使这个世界回到几千年前的环境。”

“那么,需要许多代人的努力。”“他”说。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你我。”我说。

六十岁生日的前一天,两个GLO的人进入我的房间。

“好了,你的六十岁生日快到了,走吧。”他们说。

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我跟他们走了。

GLO的实验室里,在六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我进入了一个密闭的容器。我感到了空气的离开,大脑一片空白,已几乎无法呼吸,但我知道,我还会回来,一定会。

这是核战争结束的第四百个春天,“他”看见花开了吗?

人类在困境面前终于认识到了过去的错误,努力做着各种补救的研究,进行着赎罪,还应该是一种希望吧!回家路上陈乔从小离开父母,在印度由叔叔养大。十八年之后,他要回到廷布自己的家。

他从边境城镇奋特休岭乘坐杜鲁克捷运公司的微型公共汽车,与他同座的是一位干瘦的老人。一路上,他们谁也不对谁说话。老人不想打扰看上去有些疲倦的年轻先生,年轻人则受过不与陌生人交谈的教育,不管是老者还是少者。所以,他们都沉默不语。

当他们来到桑塔拉卡,汽车停下稍事休息。老人下车去买橘子。回到车上,老人客气地递给年轻的同行者一个橘子。陈乔感到有点受辱。接受一个社会地位明显比自己低下者的食品,是不可理解的。于是,他明确地拒绝了老人的谦让。

老人歉意地笑了笑,自个儿剥开一个橘子,将一个橘瓣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吃起来,吃完把粒从车窗里吐出去。

陈乔被老人的行为激怒。他觉得老人在故意向他炫耀。于是,陈乔也决定向老人炫耀一下。

在下一站盖都,陈乔将一个卖苹果的叫过来,买了一些苹果。卖苹果的告诉他只十个努扎姆,但陈乔扔下一张面值五十努扎姆的票子,连不用找钱都懒得对卖苹果的说。他拿出刀子,把一个苹果切成块,然后,将其他苹果全部扔掉。通过眼角,他对邻座脸上惊奇的表情感到满意。这就是给他的眼色!他想。

车到楚卡,他们停下吃午饭。老人说:“年轻先生,如果我有什么冒犯你的话。请你原谅。我可以知道年轻先生要去哪里吗?”

陈乔把老人的话看作是一种假惺惺的恭维,认为是在拍他的马屁。“廷布,”他粗暴地回答说。

“能与年轻先生同行,是我有幸。”老人继续说,“你能赏光与我共进午餐吗?”

“不,谢谢您!”陈乔说,“我不饿。”

当他们抵达廷布时,老人问年轻先生要去哪个区。当陈乔回答兹鲁卡时,老人说他也去那一个区。

“既然我们都去一个区,”老人主动地说,“那我们可以同乘一辆出租车。”陈乔对老人的提议进行了认真考虑。由于他新来乍到,地理不熟,他勉强地接受了。“但得由我来付车费,”他傲慢地说。

出租车把他们拉到兹鲁卡。老人下车时,问陈乔住在谁家。陈乔说出了他爸爸的名字。“来自库尔托的阿帕·皮马拉。”

“我就是库尔托的阿帕·皮马拉。”老人惊奇地说。

一对久别的父子,偶然的重逢,没有惊喜,没有相拥,有的却是儿子对父亲的冷漠与不屑……若陈乔在上车前就知道老人就是他的父亲,也许故事会是另一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