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这本书的最初动意,是我因为太多难以言说的原因而打算离开天水的时候,好像是2004年的夏秋之交吧。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而我脆弱的心灵在面对和担当一些失望乃至绝望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走了之的念头。但又一想,自1999年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生活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五个年头了,不能算长,但也不能算太短——套用一句俗话,人生有几个五年呀?况且,我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买房、结婚、生子,完成了人生中一些实实在在的大事。这些大事,恰好说明我在这里实实在在地生活着。
所以,我决定以一本书的方式进行告别。
当我开始对这座躬身其间却又有点陌生与疏离的城市投去一个观察者的目光时,我正在谋生的《天水日报》编一个《人文天水》的版面——专门刊发关于这座城市历史文化的版面,一周一期。这也是我和我的兄长、时任报社专刊文艺部主任杨志斌先生“合谋”数日,在综合此前的《天水历史文化》栏目诸多长处的基础之上,并借用天水电视台一档《人文天水》的栏目之名而新设的一个版面。编辑一期期版面的过程,自然也是我和这座城市的煌煌历史与遥远旧事打交道的日子——这种公干意味的寻旧之旅与我的离去之心相互重叠时,我曾经关注和观察的目光,一下子聚拢在这座城市的历史视野当中。
渐渐地,这本书的纲目,开始明朗了。如同一滴墨水洇在纸上,缓慢地散开。应该说,让我一下子顿悟开来的,是传说中的伟大人物伏羲。这位曾经在我家乡的山脚下一个名叫画卦台的小山上始作八卦的伟大人物,面对滔滔渭河,演绎出了八八六十四卦,那我何尝不给这座城市写上64篇文章呢?这个有点稀奇古怪的想法,让我当时兴奋了好一阵子。之后,我就尝试着用这种结构来统领这本书,选取这座老城的八个方面,每个方面又辅以八篇文章——如此一来,我就试图以64篇文章来完成和实现自己对一座老城的私人叙说。
至于书名,我是最终才把它定为《天水幻像》的——这就引出一些题外话了。起初,我拟的是《天水轮廓》,我是想通过这些文章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天水。但有朋友说太实了,再说我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我拙劣的文字就能勾勒出天水的轮廓吗?后来,我想叫它《天水六十四记》,又觉着罗嗦,挺没劲的。最后,就定下这个名字了——之所以以幻像名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这本书里,我写下的只是我感觉中的、想象中的以及幻觉中的天水。我尊重历史和文物实迹,但又耐不下性子潜心其中,我只是想借助那些发生于此或远或近的人、物、事,来弹奏我内心的音乐。但是,我又不可能完全脱开她8000多年的文明与历史。故此,我就觉着幻像这个词比较合适:幻者,幻觉也;像者,类于照相——这样一来,有虚,有实,虚实结合,兼而有之,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一个当代落魄书生心中的天水。其实,这个书名还不如直呼《天水》简洁干净。天水一词,似一枚人间碧玉,给人温润妥帖之感——虽然好,但我之所以没有用,是因为我正在写作的另一本关于天水的小册子将用这个书名——这里顺便提及,算是一次提前了的“广而告之”。
德国作家托马斯·曼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终于完成了,它可能不好,但是完成了,它就是好的。”如此富有深意的话同样适合于我写作《天水幻像》的整个过程。因为这座老城历史的厚重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几度想罢笔停歇,但当我读完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的散文作品《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之后,我又一次充满了写作之初的那种信心。所以,我对这册厚达350余页的书本心怀敬意,对奥尔罕·帕慕克这位对历史怀有独特感受力和出众的描写天分的作家心怀敬意。同样,我对尊敬的民俗学者李子伟先生和我的同事杨仲凡先生也怀有深深的敬意。李子伟先生在他因过度读书而视力不好的身体条件下依然慷慨答应作序,并对相关史料进行了细心而认真的校勘,杨仲凡先生在2011年的春节期间闭门谢客,逐字逐句地校完了全部书稿,甚至连每一处引文都不放过。他们的参与,无疑是此书写作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写完这些原本委以告别之重任的文字时,我居然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当初的念头,而且开始喜欢上这座城市了。可供细究的文化资源、缓慢闲适的生活节奏、可亲可敬的知心朋友,如同一束束寒夜里煨向我的温暖火苗,赐我暖意,予我温情,那些曾经的伤心、不如意,早都随着键盘的无数次敲打烟消云散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翻版,但有一点可以确信,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曾经在这里拥有过凡俗平庸的日常生活,更有过那些翩若惊魂的白日梦。
2009-11-3初稿
2011-01-05 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