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美国哈佛任教的赵元任想回国就职,辞职时他推荐陈寅恪做自己的继任。其时,陈寅恪正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倘若他愿意,即可去美国名校任教。但他自认水平不够,还需用心苦读几年,就给赵元任回信,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他在信里开玩笑地说:我对美国一无所恋,只想吃波士顿醉香楼的龙虾。
人们常用十年寒窗形容读书之苦,而陈寅恪在海外求学的时间竟达18年之久。
在柏林大学读书时,陈寅恪和毛子水成了朋友。一次,毛子水发现陈寅恪津津有味读一本非常古旧的英文文法书,就问,有那么多的英文文法书,你为什么读这么老的书,陈寅恪答:“正因为它老,我才读的。”
后来毛子水才慢慢理解了陈寅恪这句话。因为,无论哪种学问,都有几部好的老书,这些老书出自大家之手,即使年代久远,其中的说法和想法都有发人深思之处,另外,老书往往是这门学科的入门书,所以非常重要。陈寅恪读老书,其实就是读原典。
1912年,陈寅恪从瑞士回国,拜访了夏曾佑先生。夏先生对他说:“你从外国学了那么多知识回来,值得庆贺。我只能读中国书,外国书看不懂。不过,近来发现书读完了,没书可读。”
陈寅恪听了大为惊诧,想,中国书浩如烟海,怎么可能读完了。
几十年后,步入人生暮年的陈寅恪突然觉得他听懂了夏老先生的感慨,他对弟子们说:“中国真正的原典也不过一百多部,其实的书都是在这些书的基础上做进一步阐述而已,所以,中国的书确实是可以读完的。”
陈寅恪读书之认真,兰孟博曾有文介绍:
“在清华时,不论天气多冷多热,他常乘车到高店军机处看档案。清时机密都以满文书写,先生一本一本看,那是最原始史料,重要的随手翻译。暑假我要回家,他交给我一张单子,上头全是满文。他说:‘这些字,字典查不到,而且都是关键字,若不能译,译出来的也都无用了。你回吉林,遇到懂满文的满人,向他请教。’我回来时替他解答了八九十个字,他如获至宝,说帮助很大。他若不失明,大高店的满文全译出来,对清代史之研究,将有很大的贡献啊!失明后只能在文学史上留下一点点东西,实在是先生学问中的九牛之一毫。”
陈寅恪读书往往随手批注。他的藏书,只要读过,均有密密麻麻的批语。所谓的批语也就是他读书的心得、体会、感想等。他的学生曾在文中介绍过他的这一习惯:
“批语俱写于原书上下空白处及行间,字极细密,且无标点。批语多时竟至原书几无空白之处,复又写于前后页。从字迹大小及墨色看,同一相关内容的批语,往往不是一时写成,前后时有补充或更正。设想先生当时读书,有所得时,即随手批写于书上,以为以后撰写论文时的材料,只是备自己参考,并没有直接发表的打算,因此书写颇不规整。……(王邦维文,刊《中国文化》1990春季号)
1945年,因积劳成疾,陈寅恪在右眼失明七年之后,左眼也丧失功能。正值五十六岁的盛年,却从此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突然到来的灾难使陈寅恪变得消沉绝望,但很快,在贤淑的夫人和众多的亲友劝慰鼓励下,陈寅恪很快就振作起来,他请人把苏东坡的两句话录下来挂在家中,时时激励自己:“闭目此生新活计,安心是药更无方”。
不久,陈寅恪就开始练习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继续工作。他主要用以耳代目、以口代手的方式来授课与著述。双目失明没能击倒他,他依旧是第一流的教授,依旧能写出第一流的论著。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却能写出煌煌百万言的著作,在我们惊叹这一奇迹的同时,也不能不钦佩陈寅恪的坚强、不屈,勤奋、执着。
谢冰莹:为读书,下了自杀的决心
谢冰莹出生于书香门第,可惜是女孩子,母亲不赞成她读书。
幼年时,母亲希望小冰莹能学会绣花做针线活,可冰莹却对母亲说:“什么都不想学,只想读书。”母亲白了她一眼,道:“哼,女孩子也想读书吗?真是翻天覆地了!读书是你哥哥他们的事,你应该在闺房里学绣花。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现在又没有女状元。”
虽然母亲强烈反对,但由于是书香之家,父亲在闲暇时还是喜欢教她认字。所以从5岁起,谢冰莹就随父亲认字读诗了。谢冰莹的母亲也粗通文墨,她只允许女儿读《教女遗规》、《烈女传》、《女儿经》之类。冰莹不喜欢这些说教气息浓厚的书,要进私塾跟老师读书。母亲不同意,她告诉冰莹,女孩子是不能进学校的,只要能认几个字,知道一些烈女的故事,会记账就可以了。不过,经不住小冰莹的软磨硬泡,母亲还是将她送入一家私塾。
谢冰莹进私塾在当时是破天荒的。一些家长居然也反对。一个妇人独生子在私塾读书,当她听说谢冰莹也要进私塾,就四处散布谣言,说女孩子和男孩子同学,男孩的聪明就会被女孩吸走,她还指责谢冰莹的母亲不懂规矩:“男女有别,哪能让男孩女孩子在一处上学。”
冰莹的母亲本来也不主张女儿读书,但这位妇人的指责反而促使她尽快把冰莹送进私塾。
在私塾的一年,谢冰莹读完了女子国文八本,四字女经一本,还偷偷读了半册《幼学》和《论语》,但没读懂,因为老师从不讲解。
那年冬天,远在长沙的哥哥给母亲写信,赞成妹妹读书:
“凤妹(谢冰莹的乳名)天资异人,深堪造就,明春可送其赴大同女校求学,以为将来考女子师范之准备。近年来,女禁开放,学校林立,吾家素以书香传世,谅慈母不以妹为女子而见拒也。”
接到哥哥的信,小冰莹如获至宝,就催促母亲:“大哥不是来信要你送我去大同女校吗?”母亲一口回绝:“他懂什么?女孩子是娘管的,你明年要开始绣花了,脚也没有裹小,将来嫁到婆家去,他们一定说做娘的没教训。”
小冰莹不懂为什么男孩可以读书女孩却不能,问母亲:“妈,我要读书,我不是一个和哥哥他们一样的人吗?”
母亲道:“笑话!一样的人!他们读了书可以做官赚钱,你是女孩子,只能做个贤妻良母,侍奉翁姑,管理家产。你想想,你读了书有什么用?”
小冰莹回答不了母亲的问题,但读书的念头却像火苗一样灼烤着她。
春天到了,往年这是小冰莹最快乐的时候,可读书的指望落空了,小冰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耷拉在墙角。
祖母、父亲、嫂嫂、姐姐都来劝母亲让小冰莹去读书,母亲就是不答应。当小冰莹知道再没希望的时候,暗暗下了自杀的决心。
虽然年龄小,但谢冰莹耳闻目睹也知道几种自杀的方法:1,上吊;2,投河;3,吃火柴头;4,吃鸦片;5,吞戒指;6,用刺刀刺破喉咙。
思来想去,这几种自杀方式被小冰莹一一否决了。
她不敢上吊,因为吊死后舌头吐得老长,太惨了;投河,肚子要涨得很大,而且衣服会被脱掉,要男子把体内的水抽出来,她不想这样;火柴气味难闻,想吞也吞不下;鸦片烟根本找不到;吞戒指也不敢,怕卡在喉咙里,活不成死不了;最后一招她更不敢用,怕疼。
没有办法,小冰莹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打算饿死。
家人以为她病了,请来医生。医生的诊断是:没病。
整整一天不吃不喝,疼爱她的姐姐流着泪问她:“好妹妹,你告诉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小冰莹说:“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读书。”这个要求姐姐满足不了,只能陪着妹妹哭。
母亲是爱子女的,到了这个地步,终于松口同意她上学。不过母亲也向小冰莹提出条件,上学后要裹脚。
进入大同女校那年,谢冰莹满12岁了,一开始她答应母亲裹脚,但入学不久,受同学影响她又放了脚。一年后,回到家中,母亲见她未遵命裹脚,大怒,再次阻挠她读书。但父亲获悉小冰莹在学校成绩突出,坚持让女儿上学。
新学期,谢冰莹改入县立高等女子学校。
远在山西的二哥对谢冰莹的学习也很关心,一次,他给小冰莹寄来两本书,一本演讲集,一本由胡适翻译的外国短篇小说选。谢冰莹喜出望外,迫不及待读完短篇小说选,最打动她的是都德的《最后一课》,这本书让谢冰莹慢慢喜欢上文学,并最终走上创作之路。
不久,因为大哥在益阳中学当校长,母亲破例同意小冰莹去益阳读书。谢冰莹进的是益阳信义学校。这是所教会学校,不受学费,但要求学生信教。谢冰莹思想进步,不喜欢祷告,也不相信有上帝,因此与学校的种种规矩格格不入。最终只能退学。后在二哥三哥的支持下,谢冰莹投考长沙省立第一女师,有幸被录取。
在这里,谢冰莹遇见了一个爱护学生如同外孙的“外婆”校长。
这位徐姓校长,特别爱护学生,虽是男性,也被学生亲切称为“外婆”。这位“外婆”校长是一位了不起的教育家。他对学生的关怀无微不至。每天晚上,校长都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去查,不许学生熬夜,劝学生爱惜身体。一次,谢冰莹半夜出来上厕所,发现校长还未睡,就问:“外婆,凌晨三点了,怎么还不睡?”校长答:“不等你们一个个睡熟了,我是睡不着的。”
有一阵子,学生们喜欢吃蚕豆,结果校园里到处都蚕豆壳。校长并不责怪学生,他跟在学生后面,你前面吐,他后面捡,等学生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外婆才赶上来,和颜悦色地说:“少吐点壳吧,我这老腰实在弯不下了。”学生这才知道,校长一直跟在后面捡蚕豆壳,愧疚得抬不起头,从此再也不乱吐蚕豆壳了。
一次,两位女生夜不归宿,校长彻夜未眠,等她俩回校。清晨,两名女生终于回来了。由于担心被处罚,两名女生吞吞吐吐不敢说出实情。校长就宽慰她们,说:“我已去过你们家,你们并未回家;我也知道你们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别担心,把真实原因告诉我,你们为何到旅馆去?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不会难为你们的。”
两位女生这才老实承认因家庭穷困,才走上这条歧路的。校长立即说:“我每月给你们二十元津贴,既往不咎,从现在开始认真读书,再不许乱来了。”
有学生不用功,校长不责骂不批评,而是用自己的故事教育学生:
“我四十七岁才去法国留学,一个法文字母都没学过,我居然一个人大胆地跑去了。我和六七岁的孩子同班,从字母学起,孩子们都叫我‘老公公’;有些坐到我膝头上玩,摸我的胡子,我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只要我肯用功,哪怕记忆力坏到点,每天读一个字,一天也能读365个字。不要愁年纪大,只怕自己不长进,不用功。”
校长知道,好学校有必得有一个好图书馆,他把自己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买设备,添书本。在全省,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图书馆了。他常说:“宁可一天不吃饭,不可一天不读书;因为饭是天天有的吃,而好书却难得一见。”
校长的高洁人格和特有的教育方法,让谢冰莹一生受用不尽。
1926年暑假,谢冰莹陪二哥在岳麓山的道乡祠养病。那一阶段,谢冰莹精神颓废,整天无所事事,只偶尔翻阅《西厢记》《牡丹亭》解闷。二哥对她的不思上进很恼火,批评道:“时代的钟声响了,你还在梦里打鼾。这些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你早该抛弃了,你是有觉悟的女性,又喜欢新文学,为什么不读进步文学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从此,谢冰莹开始大量阅读新文艺,并开始习作。不久,谢冰莹萌生了报考军校的想法,三哥和二哥,一个反对,一个支持。
三哥说:“我反对。军队生活是枯燥、机械的,军人只知绝对服从,她将来的脑筋会变得简单,迟钝。当兵,对一个有文艺天赋的人是不适宜的。何况她身体也不一定吃得消。”
二哥则支持谢冰莹的决定,不同意弟弟的看法:“你的见解完全是错误的,她如果想要写出有血有力的作品,非经过一番不平凡的生活不可。当兵,正是锻炼她的体格,培养她的思想,积累写作素材的好机会,这对于她,绝对有益无害。”
在二哥的支持下,经过一番波折,谢冰莹在北伐战争爆发后,如愿考取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成为革命军中的女兵。
军旅生涯,锻炼了她的身体,开阔了她的心胸,也磨练了她手中的笔,不久,她写出大量的战地随笔、散文,发表后轰动文坛,并被翻译成英、法等多种文字。1928年,她的文章结集为《从军日记》出版,风行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