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和悦州,小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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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船主与船工,如同师父与徒弟,规矩当然更多了。船主与船工围坐在一起吃饭,面对船头方向的,只能是船主,船工要是坐错了位置,轻者受罚,重者会被撵下船,从此不得再上船来。坐有坐规,吃也有吃规,碗不能说碗,而说“仓”,“喂,那是我的仓。”也就是说,那是我的仓库,里面装着的是粮食,是金银,是财富。筷子也不能说是筷子,而称 “篙子”。篙子是使船的工具,也是船上人吃饭的家伙。船工使篙,也如同使筷般轻便自如。出航也有航规,年后第一次出航,或者是一次远航,是一定要烧香祈神的,还要摆开航酒,船主与船工举杯相庆,愿此次航行顺风顺水,更愿不日满载而归。船启动时,以鸣锣为号,第一遍三声锣响,寓“三星高照”,第二遍五声锣响,为“五路财神齐到”,第三遍七响,曰“七宝归仓”。锣声接着由慢而快,如同京剧锣鼓的急急风,名为“步步高升”。三遍锣毕,老板一声喊:“开头喽!”船工将包着铁头的竹篙在岸上轻轻一点,船离开码头,在江中打一个旋,江水被搅出一团水花,一次航行就这样开始了。

船家有谚:“未曾开船,先思落水之地”,那落水之地即为“收湾”。船行水上,收湾之地须事先考虑周到,一要避浪头,二要避风头,三要避矛头。前两避自不必说,第三避就是“和气生财”了。冬天不可泊在其他船的下风头,别让人家替你挡风;夏天不能抢人家上风头,你得把凉风让给别人。

江上航行,风急浪高,对于船工来说,“翻”和“沉”是最忌讳的字眼。凡方、樊、范、陈、程等姓人,船主决不会收你为徒。油锅煎鱼,只煎一面,以免翻身;顺风扯帆,是为扯篷;睡觉翻身,那叫打个挺。饭后筷子不可架在碗上,碗是船,筷如桨,桨横在船上,是生意歇菜了。睡觉时,只可侧着睡,不可趴着睡,也不可仰着睡。大通妇女骂人:“仰尸”,“趴江底的”,那应该是最恶毒的骂语了。

就是大小便,也是有规矩的。不可站在船头大小便,不可在将要靠岸时大小便,不可在明知后面有船时大小便。女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站在船头,如是客船,哪怕你是贵夫人阔太太,站在船头也会遭到呵责。有人江中落水,船工不可轻易相救。你救了那落水人,找替身的淹死鬼必来找你。除非是非救不可,但也有规矩,救起后,管他阎王老子,打他几巴掌,既打掉晦气,又做给那讨替身的淹死鬼看:你以为我愿意救他吗?万不利己啊。

船工的性命一半在身,一半在神。水上至尊的神灵是三宝太监,三宝太监即明代下西洋的郑和郑大人。三宝太监外,各路神仙都不可怠慢。船至上游彭泽,小孤山的小姑娘娘不可不拜;至下游乌江水段,霸王祠不可不拜;还有镇江的金山寺、芜湖对岸的枭姬娘娘(刘备夫人孙尚香)、江西都昌的老爷庙,总之,行一路,拜一路,故大通称托人办事时说:“宁可多拜一尊神,不可少烧一炷香。”

大通河南嘴另建有杨泗将军庙,据说那是本地河神。我曾问一位河南嘴渔民,杨泗将军是谁,回答说,杨四郎。可见他自己也不清楚所拜的尊神是为何人。但我却从另一个渔民口中知道,杨泗将军,即南宋农民起义将领杨么,杨么在众首领中排行老四,故又称杨泗将军。建炎四年,他与钟相等人扯杆起义,先后七次打退官兵的围攻。钟相死后,杨么继续领导农民军与官军交战,后被岳飞部下牛皋所杀。

河南嘴渔民祖辈是从湖北迁移而到河南嘴,对杨泗的崇拜,应该是从老家那边带过来的吧。“多烧一炷香,多敬一尊神”,生活在不可测的自然之下,在心灵深处多一尊神灵,当然也就多了一份安宁。

扳 罾

“扳罾,起罾,扳个大鱼十八斤……”

这是大通人逗孩子的一种游戏。孩子放在膝上,大人的手就托着孩子的屁股,让孩子在膝上一起一落,这一刻,孩子就真的成了一条大鱼了,孩子开心,大人也开心。

从大通和悦洲出来的人没有不会扳罾的,家的前门是那条石板路,后门紧挨着青通河,生活在河岸的人家,几乎家家都有一面大小不一的渔罾。两根毛竹十字交叉,支撑起一张渔罾,毛竹罾杆就落在岸上,于是,扳罾人攀住杆头上的那根绳索,就像那首儿歌唱的:扳罾,起罾,扳个大鱼十八斤……

青通河里有的是鱼,有的是虾,扳鱼还是扳虾,就随你自己了。罾可大可小,有时候,几块纱布,也可以支起一面四方小罾。青通河畔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从青通河里捞取一份属于自己的日月。渔汛到来的时候,他们和大人们一起随时扛起他们的小罾,来到任何一个理想的滩点,踏实了脚下的沙浆地,然后就朝河里一头埋下他的罾去。

比较专业的人家,则固定于一个滩头,支一顶芦席棚子,扳罾人就坐在棚子里,随手处吊着一挂悬梯样的绳索,扳罾人老僧入定般守在那里,每隔几分钟,便不紧不慢地攀住那根悬梯,罾缓缓地出离了水面。忽然听到一声“泼啦啦”的击水声,一条白色的鳊鱼在罾底与水的结合处扑腾着,挣扎着,似后悔方才的冒失,但为时已晚。扳罾人伸出捞兜,在水面上兜住那鱼。鱼仍挣扎着,在捞兜里扑打着,像是作某种抗议,扳罾人手腕儿一抖,将他的俘虏抖落进浸在水中的鱼篓里,于是,那鱼知道一切的反抗全是枉然,鱼篓里便重新恢复了原先的沉静。

更有一些专以扳罾为生者,家的一半就安在船上。船并不很大,于是,船头安放的那面大罾就占据了船的大半个位置。在船上工作的,一般不是父子便是兄弟,通常是长者在船尾摇桨掌舵,年轻人在船头专事扳罾。当船头的年轻人将渔罾放到了水里,船尾的长者便将船稳稳地定在那水面上,静等着鱼群的自投罗网。比起岸上的扳罾人来,他们自然更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的船悠悠地在青通河里游走着,凭着经验,他们知道哪儿有鱼群的出没,于是他们就把船摇到那鱼群出没的地方。

鱼汛通常是在一年中的九、十两月,这时候,青通河里便异常地繁忙起来。河里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渔船。这样的季节里,运输的船只便不再走这条水路,好让扳罾人在这一年中难得的季节能有一个好的收成。更壮观的场面是在岸上,大大小小的渔罾布满了青通河的每一处滩头。阳光下,只看见一片片的白光闪烁,渔罾此起彼伏地出没于浑黄的河水中。鱼有时候会结伴而来,鱼群到来的时候,扳罾人的欢呼声和鱼被扳离水面的扑腾声浑然一片,那时候,即使你不是一个扳罾人,见此场面,你也会禁不住发出一声醉心的呐喊。

谁也不明白青通河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鱼,以至宋代的诗人杨万里诗中便有“鱼蟹不论钱”的句子。鱼太多了,多得让你来不及去扳。我认识河南嘴一位打鱼的高老,据他说,鱼最多的年头,他曾创造一天打下五千斤黄鲴鱼的纪录。鱼太多了,鱼也就不值钱了,有时候,到下午鱼还卖不出去,就只好拿鱼换酒喝。

渔汛过去之后,青通河一切便又恢复了它往日的平静。扳罾人拆去岸上的棚子,松了罾架,将罾网重新在猪血中浆洗过,收入阁楼,而那些被青通河水泡得有些发白的竹杆罾架也被捆成一束,随意地堆在院子里或是屋檐下,等待来年新的渔汛的到来。照蟹

“九月吃团,十月吃尖”,吃蟹的人都懂得,九月吃母蟹,十月吃公蟹。九、十月间,正是出蟹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出门照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错的。

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怕,但蟹却是水中第一号呆虫,哪怕是七八岁的孩子,提一盏马灯,静静地坐在河边,照样能把蟹从水里引上岸来。当然,另一样工具也是决不可少的,那就是手电筒。蟹喜亮光,看到灯光就会从水里爬上来,吐着白沫,沙沙地爬到沙滩时,你先稳住,不急不乱,等蟹爬到一定的位置,你就拧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筒,将那束光对准了蟹,蟹被这光柱照蒙了眼睛,这时就怔怔地趴在那里,不进,也不逃,依然吐着白沫,却是手足无措的样子。于是,你伸出手去,拿它个正着。

只是,你须得格外小心,蟹是不肯轻易就范的,你拿它,它也拿你,一不小心,你的手就被它的“手”钳住,倒霉的就是你了。

照蟹要有一副好身体,要有耐得住寒冷的意志。九、十月间,秋分已过,寒露将至,白昼与夜晚温差加大,白日暑气蒸人,但到了夜晚,温度骤降,独守江边河岸,身体弱的,又何能耐得习习江风阵阵寒气?

照蟹须要的是静气。须知你守的是水里的活物,不是你院子里的瓜菜。那水里的活物有它自己的世界,有它自己的生活规律,但你却一定要将它引到你的世界里来,这就须要有老僧入定的功夫,耐得住江边蹲守的寂寞。

照蟹人第一要懂的是蟹的习性,老照蟹的人说,照浅不照深,照清不照浊,照静不照喧,照远不照近,蟹不在水深处,不在浑浊处,不在喧闹处,也不在人群密集处。你须选准水口,选在蟹经常出没的地方,否则,你就是蹲守大半夜,也只能落得个空手而归。

照蟹既是一种功夫,也是一种学问,就像这世间任何一门学问一样,学会了照蟹,你也就又多学到一门做人的技巧。摸窿

鱼汛一般是在九、十月间,鱼汛过后,青通河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白露接踵而至,江水开始一天天回落,而等到烧过冬至的黄表,青通河就已经瘦弱得只剩下一条窄窄的河道了。那些逃过了丝网大战的刁滑的鱼们,此刻已蛰伏到河床下的泥窿或是石缝中,过一段慵懒的日子。没有人会想到在这时候张网捕鱼,渔户们收起了丝网,在河岸上码起了劈柴,做起了过冬的准备。

下了几场小雨雪,又晴了几日天,这时候,青通河的冬季真正地来临了。清晨起来,虽然太阳黄黄地照在对面的山头上,但河面上却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走在干硬的河滩上,随着鞋底在河泥上踏过一双双脚印,脚下会发出一声声松脆的响声。孩子们穿着臃肿的棉袄棉裤,头上罩着厚绒绒的老虎帽子,欢叫着来到河滩上,他们或伸手撬起脚窝里的冰块放在嘴里脆嘣嘣地嚼着,或随便捡了块石头朝河里撂去,听着石头在冰上爽快的滑溜声,孩子们高兴得就像过节一样。

就在这样的季节里,摸窿的人来了。

摸窿者每年总在这时候来,他们在青通河的岸上用芭茅草搭起一个小小的棚子,在棚子里铺上干草,摸窿的人就在这草棚里安上了自己临时的家。一整个冬季,他们就是住在这只小棚子里,他们这一季的摸窿开始了。

当那个棚子里开始冒出一股股青烟的时候,我们全都好奇地来到那个干硬的河滩上,看那个摸窿人从头至尾的表演。棚子里的柴火燃烧着,发出噼噼叭叭的开裂声,摸窿人开始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直脱得浑身一丝不挂,于是,那人就将他瘦骨伶伶的身子整个地伸开来,伸向那堆正燃的柴火。柴火跳跃着,带着一股烟气扑向那人的肉体,呛人的烟气中混着一股体毛烧焦的臭味。这时候,你感觉到那简直就不是肉体,而是一截正在煅烤的钢铁。

我们远远地看着那摸窿的人,怀着几分敬畏几分向往,那实在是一个怪人,怪得就像说书的瞎子故事里的一个义侠场上的人物。这时,甚至连渔船上的老大,也开始掀开船上的帘子,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看着那个扑到自己这条河里摸取日月的外乡人。他们不得不承认,青通河的冬季只属于那个摸窿的人。

这时,那摸窿人已将整个的身子烤得焦红,他拾起身边的一只酒瓶,猛猛地喝了几大口烈酒,于是,摸窿人在众人的目光中有几分自得地走出了棚子,然后就一头扑进了青通河……

摸窿不同于摸鱼。通镇的人,不论大人还是孩子,没有不能摸鱼的。等到哪一处河干塘枯,我们就带着小桶,选择一处水面,开始撮起了水坝。水坝撮成后,用桶不断地往外戽水。当然也不必等到那水面见底,等到那些被困在坝里的鱼儿着急地在坝内无望地挣扎奔突,你所有摸鱼的技能就派上用场了。一般说来,鳜鱼是比较容易得手的,因为它所特有的进攻性使它一下子就撞入你的手心,但你得当心它身上的鳞翅,弄得不好,会扎得你满手鲜血;鲤鱼也并不精明,一旦它感觉到了危险,便立刻惊悸得猛力一跃,却正好落到摸鱼人的手里。最不好得手的是精明得像兔子一样的鲫鱼,稍稍意识到了危险,便立即倏地溜走……

摸窿与摸鱼简直不是一个概念。摸窿人所献出的不是技巧也不是力气,而是自己钢铁般的肉体和过人的胆识,有时甚至是生命。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没有人能将那些躲过了一个鱼汛的鱼儿从泥窿或石缝中逗引出来,只有摸窿的人。摸窿人将自己被柴火炙烤得发热的肉体没进冰冷的河水里,从而吸引得那些躲在泥窿或石缝中的鱼迎着热流钻了出来,贴到摸窿人的身边,于是,摸窿人便乘机得手。一般说来,摸窿人一个猛子扎下去,不等到换下一口气,已经有一条尺来长的鳜鱼或是鲤鱼被他扔上岸来。他接着一个猛子扎下去,又一条鲫鱼或是鲢鱼落进了他的手心。摸窿人就是这样用自己钢铁般的肉体,用自己过人的胆识,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将结冰的青通河硬是揽到自己的怀抱里.。

童年用物:木踏子

拥有一双漂亮的木踏子,曾经是我童年生活中一个长久的梦想。

那时候,每到夏天,满街的人都穿上了木踏子,满街都是一片木踏子击打在石板路上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木踏子,就是拖鞋,只是它是由木头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