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地狱离天堂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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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戏殇

鄱阳湖一带有唱戏的风俗,不但男娶女嫁、娃崽满月、新屋上梁等红喜事唱戏,而且白事也唱。有时啥也不为,只是闲着,那好,几块木板,一些砖块,戏台就搭好了。二胡、唢呐、鼓、锣都是现成的,拿来就是。片刻,鼓声锣声唢呐声汇成一片,戏就开始了。

七根在那一带唱戏是出名的。

这天,有两家上门请七根唱戏。

一清早,八斤就提着一斤糖、八个鸡蛋上门了。那时的七根还躺在床上。女人喊醒了七根。七根见是八斤,心里一怔,笑就僵在脸上。

八斤没事样笑着说:“你还记恨着那事?咋女人样小肚鸡肠?我这人,大大咧咧的,不管啥事,过后就忘。七根,今晚就劳扰你了。”

七根支支吾吾起来。

八斤问:“村长已请你了?”

七根的女人应:“嗯,村长昨晚就请了。唉,你若在村长前面请了就好,那我就可辞村长。可又都在同一个晚上。”八斤脸上的笑没了,说:“那我只有到外村去请了。”八斤说着就走,女人拿起八斤放在饭桌上的糖与鸡蛋,说:“这个,你带走。”“哪有带走的理?我是高兴的。”八斤女人头胎就生了个带把的,八斤咋不高兴?

此时,七根正洗脸。

女人说:“心里真过意不去。若村长没请你,真不好对八斤交代。”

“我倒希望村长不请我。”。

正说着,披麻戴孝的村长来了。七根忙让座,女人也泡来茶。村长说:“不喝茶了,我立马就走,今晚就要劳扰你了。”

“没事,村长叫,是看得起我。”

村长也没多坐就告辞,七根想问那事,但开不了口,只说:“走好,走好。”

“唉——”七根又叹起气来。

“叹啥气?”女人问。

“女人懂啥?”七根说着,心里嘀咕开了,这戏真不好唱。同一天晚上,两台戏,戏唱得不好,人走光了,自己丢了面子事小,关键的是要得罪村长。得罪了村长,那自己当砖瓦厂厂长的事也准泡汤。若戏唱好了,弄得八斤搭的戏台没人,那就得罪了八斤。得罪八斤一个人是小事,就怕得罪全村人。在乡下,若得罪了众人,那日子就没法过了。给村长唱的是丧戏,给八斤唱的是喜戏。若丧戏压倒了喜戏,那村里人不骂自己缺德?

中饭,七根是在村长家吃的。

吃饭后,就动手搭戏台。

戏台搭好了,村长说:“重搭,搭高一些。”七根正纳闷,旁边一人说:“八斤家搭的戏台比这戏台要高。”

重搭的戏台就高过八斤家的。

天断黑了,戏还没唱,村长家的戏台下就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七根好感动,想他们准是慕自己的名而来。七根来了精神,这戏一定要唱好,要不,就对不起戏台下的村里人。

这时,八斤家的戏已唱了。鼓声、锣声响成一片。七根对村长说:“开始吧。”

随着鼓点,七根就开始唱了。七根一唱,就博得台下满堂“好”的喝彩声。七根就唱得更起劲。唱完一出戏,就歇息,喝茶润嗓子。村长对七根说:“你的戏唱得好。八斤家唱的戏只有自己一家人看。听人讲,八斤哭了。”七根的心重重往下一坠,竟浑身没点劲。此时,有一娃崽对一妇人说:“娘,我要去那儿看戏。”“不准去,只许你看村长家的戏。”

七根听了,一阵悲哀,也明白这台下为啥这黑压压的一片人了。

第二台戏,七根唱得没精打采,几次没跟上鼓点,还有一回,声调上不上去,闹了满堂哄笑。村长就生气了:“你咋回事?开初唱得那么好。”后来七根几次跑了调,可台下仍黑压压的一片,竟没一个人走。七根倒希望有一半人去看八斤家的戏。

后来,七根故意把声音一个劲往上提,一到高音,就上不了,但仍唱高音。不一会儿,嗓子就沙哑了。七根下了戏台,对村长说:“我再不能唱戏了,嗓子废了。”说话都蚊语一样。

七根去了八斤家看戏。

乡村艺人七根遇到了人生的一大难题:八斤生了个男孩要请七根唱戏,村长家办丧事也要请七根唱戏,七根不敢得罪有权有势的村长只好回绝了八斤。在演出过程中,七根实在看不惯村长的霸道劲,故意唱高音把自己的嗓音毁了。这个“殇”演绎了一个现代权势葬送了传统技艺的故事。这种“双重交叉否定”的“殇”的故事没有简单化地再现生活,而是非常真实地反映了我们今天转型期社会的生活热点和难点,它包含的审美信息显得十分丰富和复杂。陈永林的微型小说立意比较耐读的原因,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与这一种“殇”的模型结构有直接的关系。(刘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