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与枫交谈,我便同兰儿一样开始畏惧他。任何场合只要有他在,我心紧张的就像上足发条的钟表,嘎答嘎答的跳个不停。
我脸上的伤疤也渐渐不再疼痛,新长出的皮肤粉粉的颜色,就像一小朵桃花开放在左脸颊上。
“我的女儿真是好福气,那么大的伤疤竟然恢复的这般好。呵呵,真正是面带桃花了!”
我的母亲眼里闪着慈爱的光,虽在军中,她的衣饰仍然考究,层层叠叠的华丽深衣丝毫没有沾染战场的烟尘。白净的皮肤并无多少皱纹,只在眼角有些浅浅的痕迹。明亮眼眸沉静如秋水,只有在看到我时才会泛起涟漪。
她拉我在镜前坐下,亲自为我梳头。篦子穿过乌黑的发丝,我感到母亲的手在微微发抖。
“玄都,枫儿是个不错的男人,以后跟着他,他自然会对你好。”
“啊?”我惊讶的看向镜中母亲的脸,恍惚看到她眼里星光闪动。
她没有理睬,继续喃喃的说:“你弟弟洛儿不必担心,娘已经让兰丫头将他带走了。枫也会保护你的安全。尽管如此,娘还是放心不下。”
她重重一叹,拔下头上的一只金步摇插在了我的发间,“戴着它,这是娘送给你的。”
“娘,你在说什么,兰儿走了吗?她和弟弟去哪儿了?”
“他们回浙东老家去了,那儿没有战乱比较安全。”
母亲深吸一口气,用手摩挲我的头顶,眼睛看向远处,那里硝烟四起,雾蒙蒙的一片。
“昨夜你爹上了降书给宁国,部将们纷纷被俘,我们已无招架之力,为了避免更多的将士牺牲性命,只能投降。”
“什么?投降了!”我抓着母亲的袖子,这样的变故真是始料未及。
“爹呢?他们还在打仗吗?”
“今早宁国大王派了人将你爹和枫儿抓了去,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我们凡是活着的将士也大多被俘。这个军营里只剩咱们娘俩了,大概一会儿就有人来请咱们去了。”
我惊讶于母亲的镇静,这个贵妇面对如此大的灾难仍能保持风度,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真不愧是一国大将之妻!我也收敛起内心的恐慌,穿上一件素白的衣裙,下摆上丝线缀着大朵桃花,雅致而冷静。
“夫人小姐,大王有请,请随我走吧!”
一员大将出现在门口,他拿出一块军符,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宁字。
宁军大帐。
黄色皮子搭建的帐篷像大殿一样宽敞,中央设置大王的座椅,六根大柱支持着帐顶,不知是用了什么材料,大帐里密不透风,光也照不进来,点着精致的银色落地灯烛。
坐在虎皮椅子上的宁国大王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眼睛浑浊,消瘦的面孔透着病态的红晕。他左右两边均立着侍女,她们一个捧着痰盂,一个端着茶水,都是相同的红衣裙。
帐内黑压压站满了人,细看竟然都是虞国被俘的将士。他们一个个面孔憔悴,都带了伤,血淋淋真是不忍目睹。
我和母亲被带到了宁国大王面前,跪在中央。
“见过大王。”母亲微微一拜,脸孔白白没有表情。
我随着母亲俯下身去,一种阶下囚的耻辱感浮上心来,狠狠咬紧嘴唇,只盯着地面。
“素闻夫人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女中豪杰。”
老大王沙哑的嗓音不紧不慢的在头顶响起,听着声音身体还算硬朗。
“大王过奖,不知我的丈夫和儿子现在哪里?”母亲开门见山。
“娘!爹爹他被害死了!”枫的声音骤然响起,一时间人们都向大帐右边的角落望去。
“你休要胡说!老将军是自己撞在柱子上,怎么是我们害的?”
我这才发现,母亲旁边站着一个金甲红缨的玉面少年,他指着角落里的枫,清俊的面孔气的发白。
“若不是爹不堪忍受国破的屈辱,怎会自尽?”枫披散着头发,银甲上有斑斑的血污。
“弘儿闭嘴!”老大王出声打断,“老将军戎马一生,寡人对他十分崇敬。而今两军交战,寡人险胜一招,无奈老将军忍辱自尽,甚是遗憾!夫人请节哀,今后宁国就是夫人安身之地,寡人保证会好好对待夫人一家大小,虞国的将士们也会得到妥善的安顿。”
“大王不必了,既然将军已死,为妻的也将赴黄泉相伴。希望大王能遵守承诺,善待我的儿女和虞国将士。”
母亲凄然一笑,嘴角一行鲜血流出。还没来及反应,她就悄然倒地而亡。
“娘——”
“娘!!!”
我和枫扑倒在母亲身上,泪水迷蒙中,有一双眼眸怜惜的望着我。
“父王,请让孩儿带这小姐下去,先安顿了住所。”
一个年轻的男声,好像是刚才与枫争执的男子。
“唉,如此也好。”宁王摆了摆手,我就被一个猛力拉着往外走。
“玄都,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陌生的声音,听来却格外稳定人心。我两腿发软,脚下一个踉跄就摔进了他有力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