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珂莉安一行四人,继续向东的旅程。不仅是寒风,冷雨和泥泞的道路也不断地为他们一行制造麻烦。但是“拂晓四人组”没有再度袭击,差不多十天平安地过去了。
穿过香槟地区,直到洛林,沿途的风景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灰色的平原和山丘绵延不绝。
洛林(Lorraine)地区在德语中称为Lothringen,也有过作为独立公国而存在的时代,语言也好服装也好,还有房屋建筑的风格,都明显有恰恰处在法兰西和德意志之中的感觉。
农田和牧场越来越少,森林越来越多了。时常有田鼠和野兔在马脚下钻过去,不时有猎狮的枪声打破宁静。
他们不知道被宪兵拦住查了多少次身份证件。虽然身份证只是薄薄的一张纸片,只要是巴黎市政府签发的真证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一次,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宪兵见到蒙塔榭吃了一惊,本想说什么,蒙塔榭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话,他立刻收住了表情,把身份证还给他们,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目送他们离开。
这样,十一月二十五日,珂莉安他们在莱茵河东岸边勒住了马。
遮住天空的云朵裂开缝隙,无数道阳光静静地穿透云层撒向地面。
“珂莉安,这就是莱茵河啦。”
亚历克指指前方。
就在他们眼下,一道波光粼粼的水流编织的长带徐徐展开。从右至左缓缓地流淌着,充满珂莉安的整个视野。初冬微薄的阳光,反而更增加了风景的神秘感。
莱茵河两岸都是山谷,从春天到秋天山谷间都会染上翡翠般的浓绿色,野花遍地开放,葡萄挂满枝头。不过,此刻正值初冬,森林黑压压的一片静谧,葡萄园变成了茶褐色,牧场沉浸在灰色之中。
拉斐特提起手中的马缰感叹道:
“不知道尼勃龙根的财宝沉在这条河的什么地方呢?”
德意志地区有一首著名的叙事长诗—“尼勃龙根之歌”,诗中说到,传说具有不死之身的英雄齐格弗里德遭奸臣哈根阴谋暗算而死,他生前的巨万财富就沉没在莱茵河中。栖身莱茵河的水中精灵们,至今还在守护着这些财宝,不让贪婪的歹徒靠近财宝半步。
他们一行人走下山崖。从山崖上到莱茵河岸边有坡道相通,但是坡度很陡峭,四个人都下了马徒步前行。他们小心翼翼地留神着脚下,过一会儿就停下来休息,望望周围。可以看到附近有几个小小的城堡。据拉斐特说,其中有些是作为战斗工事修建的,更多的则是为了向过路人和航船抽取赋税而建的。
下到谷底,走上通行量比较大的主干道,他们几个人又骑上马。
“英国人很多啊,到处都能听到英语。”
拿破仑皇帝离开宝座十五年了。革命和政变此起彼伏,几乎整个欧洲都处在兵荒马乱之中。经常有人做跨越国境的长途旅行,英国人来到法兰西德意志并不稀奇。莱茵河上也是刚刚出现了渡船搭载乘客的公司,眼见着就有能乘坐五十人左右的渡船顺流而下。
“跟魁北克市的圣罗兰河有点像,不过圣罗兰河比莱茵河还要宽一些呢。”珂莉安暗暗地比较着。
故乡的风景历历在目。站在圣罗兰河上的港口边,挥着手目送珂莉安远去的母亲的身影也浮现在眼前。
“妈妈,等着我。我一定会守卫爸爸妈妈的名誉,明年春天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终于,一行四人在莱茵河边的树林中找了一个饭馆兼旅店安顿下来,让马匹歇歇脚,四个人也好好吃一顿午饭。饭桌上的话题仍然是“拂晓四人组”。
“上次袭击失败了,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至今为止他们都没再次下手,可见……”
“他们会在我们的去路上埋伏起来等着我们。”
“没错,嗯,虽然只是初级的战术,比什么都不考虑蛮干总要强一些。”
“大概我们渡过莱茵河的时候那些家伙就会扑上来了。按他们的计划,肯定会把我们赶到岸边,截断退路一举下手。”
“他们差不多也该安排好了吧。”
拉斐特与西班牙军队和英军为敌,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蒙塔榭作为军人,在欧洲各地的战场上久经厮杀。两人都是一副对手越多越享受的样子,快五十岁的人了,却像少年一样斗志勃勃。
“那这样,小姐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蒙塔榭和拉斐特为了商量作战计划,吃完饭立刻外出了。
珂莉安对着面前的葡萄汁考虑了一会儿,对亚历克开口了。
亚历克刚吃了七个咸味面包,又拿起了第八个。
“亚历克,你见过拿破仑皇帝吗?”
“嗯,见过。不,也不算见过,只是一面之缘。”
“哦,是吗?”
亚历克很少见地陷入了沉思,似乎要尽量准确地描绘出当时的回忆。第八个面包还握在手里没动。
“那是一八一五年,我十三岁的时候。拿破仑皇帝在滑铁卢与英军和普鲁士军作战,本打算将这一战作为征服欧洲的最后一战,却遭到前后夹击败北而归。”
珂莉安默默地听着。
“在一个叫克特雷的小村子里。经过滑铁卢战场惨败的法军将士们,裹着满身的泥泞和血汗,疲惫不堪地经过村子。皇帝乘的马车也在其中。”亚历克用蒲扇一样大的左手抹抹脸。
“坐在马车里的,已经不是那个征服了整个欧洲的骄傲的英雄,只是一个被失败击垮了的、绝望的男人。他失去了胜利,失去了未来,失去了整个欧洲。”
亚历克咬了一口右手里握着的面包,咽下去之后接着说:
“我心里激动万分,下意识地冲上去,竭尽全力喊了一句‘皇帝万岁!’”
珂莉安不知为什么感到一种肃然的气氛,用低沉的声音问他:“后来呢,皇帝说什么了吗?”
“皇帝抬起神色黯淡的脸,看了我一眼。想来真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是那么细微的,他真的试图微微笑了一下。马车飞快地驶远了,我只是淋着雨望着皇帝远去。”
亚历克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我并不怎么喜欢拿破仑皇帝。因为我父亲,也就是仲马将军,对皇帝的强硬作风多有批判,也招来了皇帝对他的不满。”
“可是,从那以后你就喜欢他了?”
“是啊。皇帝教导我一个道理—不只是我,其他很多年轻人都是—锲而不舍地发挥自己的实力,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历史。”
亚历克手按着已经空了的面包篮。
“后来呢,我就决定来到巴黎,靠自己的才能跟命运赌一赌。现在主要的工作是写戏剧脚本,将来打算向小说发展。我在家乡也有孩子了,一定要争取早日成功呀。”
珂莉安几乎晕倒:
“啊?!亚历克都有孩子了?”
“有啊,今年都六岁了,是个男孩子。”
“那……那个,你太太呢?”
“那是我年轻时候胡闹……”
话没有说完,亚历克用粗壮的手指挠挠鼻子下面,又像是困扰,又像是害羞。
“总之,大人的世界有很多事情啦。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珂莉安。等你明白的时候,也就成了大人啦。”
真是牵强的结论啊—珂莉安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蒙塔榭和拉斐特回来了。
Ⅱ
十分钟后的事情。珂莉安把耳朵贴在河岸边的柳树树干上。蒙塔榭看到之后不解地问:
“你干什么呢,小姐?海盗王和大文豪都走了。”
耳朵从树干上离开,珂莉安回望蒙塔榭:
“我在听树的声音。”
“哦,你能听懂树说话吗?”
蒙塔榭饶有兴趣地走过来,打量着少女和那棵树,
“那么,这棵树说的是法语还是德语啊?”
“柳树语。”
“哈哈,是吗,是这样啊。”
蒙塔榭点点一头灰发的头,头发跟着摇晃起来。虽然看不到他的右耳,珂莉安却忍不住低下头。蒙塔榭自己似乎并不介意。
“我倒是想问问你,听说加拿大从枫树里提炼砂糖,真的吗?”
珂莉安点点头。
“在枫树的树干上割开一道口子,就会流出树液。那种树液很甜的,可以煮出砂糖来。”
聊到故乡的事情,珂莉安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热忱。
“哦,比起甜甜的东西,在下还是更喜欢酒。有没有能用树液煮出酒来的树啊……”
“是吗,有没有呢?要是有人真能发现这种树,一定会变成大富翁吧。”
“大富翁吗……”
蒙塔榭稍稍眯起眼睛。
“小姐,你对伯爵家的财产没兴趣吧。这样不错,比为了财产奔命强多了。不过,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听从伯爵的命令呢?只要说一句‘我不干’,就可以放心地回加拿大去了。”
“我父亲也对财产没什么兴趣,也不想要什么爵位,所以他才会远渡大西洋去了加拿大。但是他去世之前说过,最大的心愿就是再回巴黎看一眼。”
珂莉安说完,沉默像雪花一样落下来。蒙塔榭无言地盯着少女。虽然没有敌意,但目光严厉,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回答的要是不对,我可不会饶了你。珂莉安全身都感受到了这种无声的压力。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是对拿破仑皇帝的心情,我也可以体会到一点。”
“什么意思?”
“他肯定也想再看一看巴黎吧。在绝海的孤岛上,眺望着默默入海的夕阳,他心里一定很渴望重回巴黎吧。”
珂莉安轻轻抚摸着柳树的树干。蒙塔榭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一点,但审视珂莉安的态度并没有变。
“所以,如果拿破仑皇帝真的被幽禁在双角兽之塔里,我想带他回巴黎,至少让他再看一眼巴黎。”
珂莉安手抚着树干,直视着蒙塔榭。
“大人们对这件事肯定有很多政治上的判断吧,但我只是这么想的。对皇帝来说,我可能只是多管闲事罢了。但是,我愿意帮他。因为我没能让父亲回到巴黎了偿他一生的心愿。”
蒙塔榭的眼神缓和下来了。他长出一口气,温柔地说:
“小姐,你是个好姑娘。”
“是吗,在加拿大的时候,大家都说我要来巴黎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后来都懒得劝我了。祖父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不,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加拿大最优秀的夫人。可惜我们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天了。”
蒙塔榭稍稍抬起手:
“打扰你了,抱歉。战斗准备好之后我会来叫你的,在那之前慢慢跟柳树聊天吧。”
他正要转身离开,被珂莉安叫住了:
“蒙塔榭。”
她意识到了什么,换了个称呼:
“蒙塔榭先生,我有事求你。”
“哦,什么事情哪,小姐?”
珂莉安格外客气的说法,让蒙塔榭笑了起来。但他立刻止住笑容,同样认真地反问道。
珂莉安下定决心似的说:“我想请你教我剑法。”
蒙塔榭动了动一边的眉毛:
“小姐的安全有我和老海盗保护着,突然之间要学剑,也不能速成,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谢谢,但是,我想尽量自己保护自己。”
蒙塔榭沉默地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拴着的马旁边,又走了回来,两手各拿一把插在鞘中的长剑,将一把扔给珂莉安。
“接着,小姐。”
珂莉安反射性地接住了。剑的重量从手臂上传到全身。她以为蒙塔榭的意思是要她拔剑,却没想到蒙塔榭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
“好,那么小姐,这样你就赋予了对手杀死你自己的权利。”
瞬间,珂莉安还来不及出声,蒙塔榭刷地一下抬起手腕。还来不及反应,银灰色的剑刃已经抵到了珂莉安的下颌—她甚至不知道剑是什么时候出鞘的。
珂莉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无法呼吸。手里还握着接过来的剑,整个身体像冰一样凝结了。
“小姐,我在战场上打倒过相当数量的对手。在奥斯特里兹对战奥地利军,在以埃纳迎击普鲁士军,在波洛蒂诺对付俄军,在滑铁卢面对英军……其他的战役还多的是。”
珂莉安好不容易能发出的声音,干枯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
“拉斐特船长说过,你是个身经百战的勇士。”
“那个老海盗,是个让人吃不透的家伙。但是,他看人的眼光倒是挺准的。”
蒙塔榭一点笑意都没有。紧盯着珂莉安的双眼,比他手中的剑还要锐利,直刺少女的心脏。
“初出茅庐第一次握剑的人,都有一个完全错误的概念—自以为从此就获得了杀人的资格。真是大错特错。持有武器,就意味着赋予了对方杀死自己的权利—这才是真谛。这个道理,在战场上才能体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即使活下来,终其一生也算不上战士和勇者,只是杀人生涯的终结而已。”
蒙塔榭仍然盯着珂莉安,撤下了手中的剑。
“对不起啊,小姐,吓着你了吧。”
珂莉安想说“没关系”,却说不出声,只是点了两下头。
她领会的不只是轻言学剑的后果,而是受教终身的道理。
“小姐,你要记住。我挥剑杀过不少人,也开过枪。但是,我从来没有杀死或打伤过手无寸铁的人。”
“我相信你。”珂莉安终于能说出话了。她发自内心地说出这句话,又加上一句:
“那么,你肯定也不会伤及女人、小孩、病人和受伤的人吧?”
“当然。”
珂莉安镇静下来之后,突然有点调皮的想法,又问:
“那么,要是被持有武器的女人袭击,怎么办呢?”
“只打落对方的武器。”
“要是做不到呢?”
“那就要用全世界最高明的战术啦。”
“那是什么?”
“能跑多快跑多快啊!”
蒙塔榭特别认真的表情和声音,又让珂莉安觉得心都溶化了似的暖融融的。
“那么,要是我现在拔剑的话,你就会逃跑了?”
这样一说,蒙塔榭露出崩溃似的表情,又收住了:
“小姐,小孩子可不能戏弄大人哦。”
“我是小孩子?”
“用小把戏对付大人,在口头上讨便宜,这本身就是小孩子的想法啊。”
珂莉安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脸红红的。
蒙塔榭像父亲一样宽容地笑了。
“好了,该回阵地去啦。”
“是河岸边的马厩吧?”
“马厩后面就是河,是很容易防守的地方。”
两人并肩,沿着河穿过树林。
Ⅲ
古尔梅尔和蒙特帕纳斯就在珂莉安等人附近。他们一边望着莱茵河丰沛的水流从右边流过,从南向北逼近珂莉安一行。
当然,并不只他们两人。蒙面的男人也与他们同行,而且不到三天的时间,跟随他们的乌合之众已经超过百人。他们在附近的城市和村镇大把地撒出法郎金币,自然吸引了大量无视法律的亡命之徒。
古尔梅尔和蒙特帕纳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确实很着急。还好赶上了—他们都有这样的感觉。
本来古尔梅尔就不擅长骑马。他那副狗熊似的庞大身材,光是坐在马背上都快把马累死了。所以一路之上,他不得不一天换好几次马,差点追不上珂莉安一行。
“喂,古尔梅尔,我们也太丢脸了。”
年轻的蒙特帕纳斯脾气也急躁得很。
“你不是说,我们应该绕过小丫头他们,赶到他们前头埋伏起来吗。结果怎么样,别说超过他们了,简直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了一路。等那小丫头一伙渡过莱茵河到双角兽之塔的时候,我们还在河岸这边咬着手指头干着急呢。”
古尔梅尔默不作声,蒙特帕纳斯的口头更尖酸了。
“这对我们‘拂晓四人组’真是莫大的耻辱。要是我们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到巴黎,还不得被人家笑话死。还有谁会怕我们的名号啊。”
好不容易到了莱茵河边,蒙特帕纳斯的牢骚又转向了其他方面:
“这些家伙懂法语吗?”
蒙特帕纳斯一脸狐疑,回头打量那些召集来的亡命之徒。古尔梅尔说:
“基本上语言能通。反正他们手脚灵活,又不会传什么太复杂的命令,有什么关系呢。”
“嘁,离开巴黎那样由我们称王称霸的花花世界,跑到莱茵河边,招了一堆连法语都不懂的乡下土包子,就为了追杀一个小姑娘,真是了不起啊。我简直感动得都要流泪了。”
“你有完没完,蒙特帕纳斯。”
古尔梅尔怒吼的声音像冬眠醒来的熊一样。这个大家伙要是真的生了气可不是好惹的,想到这点蒙特帕纳斯终于闭了嘴。
追随他们的男人们听从古尔梅尔的命令,搬来了好几个箱子和袋子。古尔梅尔单手就撬开了箱盖,箱盖上钉的钉子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阻碍。
蒙特帕纳斯指着箱子说:“喏,武器。”
法兰西出产的火枪,英国的驳壳枪,普鲁士的小型猎枪……总之,陈列着欧洲各国五花八门的武器。
“都是二手货呀,还能用吗?”
“没办法嘛,现在这个世道,稍微多买点武器,立刻会被官府宪兵盯上,都怕你组织革命呢。”
“你不是被骗了吧,花了大钱买一堆不能用的废物。”
“你到底有完没完,蒙特帕纳斯。这回这笔买卖,就你牢骚最多。这么不情愿,你干脆别干这行了。”
被古尔梅尔狠狠瞪了一眼,蒙特帕纳斯赶紧移开视线。满脸胡子的大汉,带着一百二十个经过武装的亡命徒走出去之后,蒙特帕纳斯才满肚子不爽地跟在最后溜达出去。
接近目标马厩后,古尔梅尔和蒙特帕纳斯让亡命徒们在树林里待命,偷偷摸摸地张望一番。不知什么时候,蒙面男也来到了他们身边。
“那些家伙脑袋有问题吧。”
蒙特帕纳斯吐出这句话:
“区区四个人,想跟一百二十个人拼命。竟然也不逃跑,真是不要命了。”
“因为他们也很自信啊。”
“啊,是吗,这样的话,就让那几个人充满自信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一百二十个亡命徒,都带着武器,向莱茵河方向移动。其中十个人左右骑着马。看到他们的样子,附近的人都惊恐万分,慌忙把小孩子和老人带进屋里。
“来了来了!”
马厩里,亚历克透过窗户向外窥看。
“有百人以上哪,咱们能行吗?”
“直面危机需要的是勇气,打败危机需要的是智慧。只有小孩子没有任何智慧,只会鲁莽行事。”
蒙塔榭一边说着,一边检视完毕,将剑收回鞘中。
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跑了进来。他是车马店的老板。
“各位客人,您这样子我很为难。我经营的是老实买卖。战争结束了十五年了,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麻烦会自己惹上门来的。”
“这……这个……”
“不过,我们会为给你添的麻烦做出赔偿的。可能在官府通报的时候得麻烦你解释一下情况,对此我们也会付钱的,这样如何?”
拉斐特递出一个相当有分量的袋子,车马店主人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赶紧止住神情,稍稍打开一点袋口朝里看了看—故意咳嗽一声之后,他说:
“其实这点钱也不太够,不过见人有难我也不能不帮忙,那好吧,有什么要求请只管说。”
“那么,我们要租四套马车,还有马夫。”
拉斐特和车马店主人的密谈刚结束没多久,外面发出轰轰的声音。沉重的、摇动地面的声音。
珂莉安从窗户向外望去。
狭窄的街道上,一群人像发狂的牛群一般冲过来—都是手执武器的暴徒。这群人服装五花八门,明显不是统一的军队。领头的是十个骑马的人,左手提着缰绳控制坐下的马,右手端着枪。
“这帮人一点策略都没有,只管正面冲过来了。”
“以为他们占了人数的优势就不可一世了。”
“真是一群外行。”
“没错。”
蒙塔榭和拉斐特都是双手各执一把垂直双筒手枪,从窗口谨慎地向外瞄准。不知道是谁悄声说了句“好!”,两人同时开火。
骑马的敌人失去了平衡,似乎发出了一声哀叫,可是混在杂乱的马蹄声中,也听不清楚。总之,四个人一个接一个地落马是错不了的。
暴徒们好像被震住了。徒步冲过来的人慌忙私下散开,躲到房屋和树木的遮挡之中。也有人当即趴在地上,因为路面上毫无遮挡,趴下就不敢再动一动—随便乱动就可能变成射击的靶子。
暴徒们从树木和房屋的隐蔽处开始射击。
枪声不绝于耳,震动着初冬的空气。流弹射中珂莉安身旁的一棵树,树皮崩裂飞散。青灰的烟雾嘭地一下腾起,被风一吹,焦糊的硝烟味立刻扩散开来。
“没事儿吧?”
亚历克有点惊慌地问,蒙塔榭用沉稳的声音答道:
“枪声太大的话,会引起附近军队的注意。那样的话,他们的麻烦才大了。”
“什么军队?”
“这个嘛,就不知道是法军还是普鲁士军了。不管这些,赶快给枪装好子弹。”
他们的分工是两个年长的人充当射击手,两个年轻人装填子弹。
珂莉安和亚历克赶紧装上弹药。
拉斐特观察着窗外,嘲弄地笑了:“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跟上第二波攻击呢。”
“真是一群门外汉。”
“一点不错。”
又是四声枪响划破初冬的空气,四匹马空着鞍子往左右逃窜跑开了。
蒙塔榭放下枪念叨着:
“这不是教育小孩子的好榜样。我尽量不想杀死他们,不过,运气太差还是死掉的家伙,可不要怨我啊。”
“早晚都会在地狱见面的,没关系。”拉斐特应道。
Ⅳ
转眼工夫就有八个人负伤,八匹马逃走了,损伤程度完全出乎“拂晓四人组”的预料。蒙特帕纳斯恨得直咬牙,冲古尔梅尔大吼:
“既然这样,还不如所有人一起突击上去算了!”
蒙面男人制止了急躁的年轻人:“等等,蒙特帕纳斯,枪声太大的话,会招来军队。”
“都什么时候了还缩手缩脚的,还不赶紧把那小丫头一伙收拾了,趁军队没来快跑不就完了。有什么不对吗?”
“算你说的没错,但是光这样正面攻击,只会增加人手的损伤。保持正面的攻击,趁这工夫,你们几个绕到后面偷袭。”
蒙面男并没有说自己绕到后面偷袭—蒙特帕纳斯也注意到这点了,但也没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
他带着十个暴徒,从右手边绕行到车马店店铺的后面。他让两个持刀的男人先行。他们正要打开后门的时候,门突然从房屋内侧猛地打开了。一个年轻大汉挥舞着棍子跳出来:
“别把人看扁了,我可是天才,而且是仲马将军的儿子!”
亚历克挥起粗壮的膀子,用尽全力一抡。
他一棍下去,两把刀子都飞向空中。两个暴徒脑袋上挨了他这拼命一击,惨叫着倒退好几步。蒙特帕纳斯被惹火了:
“射死他!”
枪声随着他的怒吼响起,亚历克慌忙钻回屋中关上门。
“开什么玩笑。我要是死在这里,别说全法兰西,全欧洲的文学史都要改变了!”
“是吗,在你改变文学史之前,先改变改变眼下的状况吧。”拉斐特看看蒙塔榭,对亚历克说道。
过了三分钟左右。
在蒙特帕纳斯看来,车马店的情形很古怪。他正觉得马厩里似乎有人影移动,马厩的门突然敞开,一驾二轮马车飞驰而出。赶车人藏着脸,身材不高,看也不看周围的暴徒们,只管拼命飞驶。
“快追那马车!小丫头就藏在马车里!”
古尔梅尔咆哮着。暴徒们个个发出吼声,挥舞着手枪和棍棒冲上去。他们刚跑了几步,蒙特帕纳斯突然大声喝止。古尔梅尔莫名其妙地转向他,他一言不发,只是抬手一指。马厩里又冲出来一驾马车,朝着第一驾马车正相反的方向飞奔。
一个暴徒大叫:“应该追哪辆马车啊?”
这个问题立刻又变成了如下这样:
“喂,到底该追哪辆马车啊?!”
第三驾马车出现了,朝另一个不一样的方向绝尘而去。
看到紧接着冲出来的第四驾,暴徒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茫然呆立着。
蒙特帕纳斯朝他们怒吼:“别被那些幌子骗了!快找出来哪个是真的!”
“怎么找?”
这也是当然的问题。蒙特帕纳斯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有在愤怒和混乱中呆呆地站着。倒是古尔梅尔大声下达了指示:
“二十个人追一辆车!剩下的人跟着我们。蒙特帕纳斯,不然我们为什么召集这么多人。快点分散兵力!”
仿佛如梦初醒,蒙特帕纳斯这才点点头。年轻的脸上带着肉食类动物才有的狠毒表情。
“还不是跟我原来的计划一样。抓住小丫头,其他人当场杀死。”
被蒙特帕纳斯煽动起来的暴徒们,发出兴奋的吼叫声杀到房子跟前,冲向刚才亚历克露过面的门口,用力撞上去。门被撞破了,向房间里倒下。
第一个跳进去的男人,哇地大叫一声跪在地上。里面射出的子弹正中他的大腿,一击倒地。男人大腿上中弹的地方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裤子。
“我们有剑!”
第二个男人恐吓着里面的人为自己壮胆,但是随着枪响,他捂着右肩呻吟起来,手指间喷出红色的东西。
“我们不仅有剑,还有枪呢。”
含笑说出这句话的是拉斐特,
“爱惜性命的就赶紧逃吧。我们不会追杀的。为了几个巴黎来的三流坏蛋赔上性命可不值得哦!”
“混蛋,我先把你的舌头切下来再杀你!”
蒙特帕纳斯右手握着刀子,背靠着房屋的墙壁,小心翼翼地从侧面接近门口。古尔梅尔也跟在他后面。右手拔出军刀,左手握着粗大的棍子。暴徒们重新鼓起勇气,试图冲进屋里。
一件块头很大的不知什么东西从门内飞出来。暴徒们叫唤着一起招呼上去,棍子和刀子一起落下。“干掉一个了!”暴徒们的欢声齐喝,但那只有一瞬间。
“别被障眼法骗了,白痴!”
蒙特帕纳斯一脚踢飞那个物体,众人才发现那东西看起来像个人形,其实是破毛毯卷成的,外面套了几件破衣服。
这时候,古尔梅尔像猛兽一般冲进门。突然之间从明处进入暗处,一时间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古尔梅尔在看不见的状态下抡起左手的棍子。“滚出来!别磨磨蹭蹭的,小心我把你们的头拧下来!”
这家伙真是拥有让人恐怖的怪力。仅仅用棍子一击之下,就把粗壮的柱子打折了。木头的碎片飞溅,屋顶摇摇晃晃,天花板上落下一片一片的尘土。
古尔梅尔左右的亡命徒们恐惧地缩着头。要是整个房子塌下来,他们很可能被埋在里面。
不,不在这里!我们出去吧!
几个人声音颤抖地叫嚷着,哆哆嗦嗦地逃出小屋。几乎就在同时,有人发出惨叫。
哇,他们在这里!
古尔梅尔跳到屋外。他只看到几个捂着肩膀和大腿伤的暴徒。
就在他想摆出攻击姿势的瞬间,银色的光线在他眼前一闪。灼热的痛楚刺入了古尔梅尔的左胸。
别动,大块头。
别说动了,古尔梅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右手挥舞着巨大的军刀,左手仍然抓着棍子,只能狠狠地瞪着敌人—微笑着举起剑的蒙塔榭。
“刚才在下的剑已经刺穿了你的衣服和皮肤,刺进了左胸的肌肉—正在第三根肋骨和第四根肋骨之间。”
“唔……”
“注意,我的剑刃可是横着的。就这样再向前刺进一英寸,剑尖就会直透心脏。你就死定了。”
“……”
“不想死的话,赶快把武器放下。”
古尔梅尔咆哮起来。咆哮声结束后,军刀和棍子从他两只大手中落到地上。
“古尔梅尔被抓住了!”
“打不过了,快跑啊!”
随着一阵混乱的叫喊,暴徒们抱着头四下逃窜。
“白痴,跑什么跑,没用的废物!”
蒙特帕纳斯吼叫着,突然感到有人接近,不由战栗起来。拉斐特正站在距他三步左右的地方。
“看来你对自己的刀法颇有自信啊,年轻小子。”
“我是全巴黎第一的刀法高手!”
蒙特帕纳斯挥着刀炫耀着,拉斐特只是扑哧一笑。
“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不过,巴黎比加勒比海要小得多啦。”
“你什么意思?”
“你这点刀法,要是在加勒比海,离高手还差得远呢。”
蒙特帕纳斯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刀子在空中疾驰而过。这把刀至今为止不知杀了多少人。本来,拉斐特应该会从咽喉处飙出鲜血,倒地不起,但他只需优雅地一闪身,就避开了刀锋。
“我教教你海盗之间的决斗方式吧,蒙特帕纳斯君。”
拉斐特左手握着一条丝绸手帕,右手则握着一把柄上雕刻着人鱼的利刃。
“这块手帕的两端,你我两人各咬一头。就保持这样斗上一斗。”
蒙特帕纳斯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很快理解了,发出干涩的笑声重新握好刀子。
“这倒有点意思。双方限制在几乎贴身的最近距离,不能逃也不能躲藏。好吧,我就用海盗的方式杀了你。”
Ⅴ
一边留意着旁边三个伙伴的情形,拉斐特递出手帕。
“如果没咬住手帕让它掉下来,那可是比死更严重的耻辱,你要记住了,蒙特帕纳斯君。”
“会蒙上耻辱的只有你!”
“斗志倒是不低,那么,开始吧!”
拉斐特咬住手帕的一角。斜对角的另一端由蒙特帕纳斯咬住。他像要把手帕扯破似的,狠狠地瞪着拉斐特。凶暴的火焰在双眼中腾起。珂莉安和亚历克不敢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前所未有的决斗开始了。
蒙特帕纳斯刀光一闪,直取拉斐特的心窝。但是早在他右手伸出之前,拉斐特的刀子已经横空劈过。随着尖锐的金属相撞之声,蒙特帕纳斯的刀子被挡了回去。
两人的间隔非常狭小,不过是一块大手帕对角线的长度。别说手臂伸不直,只要手肘以下的小臂动作稍微大一点,刀锋都会彼此相击。
两人咬着手帕忽左忽右地移动着。右手的刀子相碰打出激烈的火花,左手不时伸出去抓对手或打击对手。一个人弯腰一刀挥起,手帕在空中纠缠起来,另一个人立刻腾空避让。短短的时间里,拉斐特和蒙特帕纳斯都是大汗淋漓。仔细一看,两人上衣的衣襟上、胸口的部位,都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蒙特帕纳斯突然向前跃出一步,刀锋劈向拉斐特的脸。珂莉安看到拉斐特左颊上似乎有血花涌出,吓得惊叫起来。但是,拉斐特丝毫没有动摇。他左脚后撤一步,千钧一发之际将对手的刀子拨向一旁,然后猛然刺出自己的刀子。
“他妈的!”
蒙特帕纳斯发出含混的怒骂。虽然出了声音,手帕还是没有从口中掉下。
蒙特帕纳斯败了。拉斐特这一刀笔直刺出而去势不停,他只好吐出手帕向后躲闪才能逃过一命。
手帕也从拉斐特口中落下,左手一抓正好接住,潇洒地扔向一旁。
“我赢了,蒙特帕纳斯君。”
拉斐特微微摊开两手,一副从容的样子。
“不过,你的本事倒也不赖吗,蒙特帕纳斯君。我把你当小孩子,低估了你。”
蒙特帕纳斯恼羞成怒,双手握刀,狠命向拉斐特冲过去。
“危险,船长!”
珂莉安不禁大叫。而她的行动比叫声更快,捡起暴徒们扔在地上的一根棍子,朝着蒙特帕纳斯的腿脚处扔过去。
棍子绊住了蒙特帕纳斯的脚。他翻了个跟头栽倒在地,刀子也从手里飞了出去,正好落在大汉古尔梅尔的脚边,但是他也不能帮蒙特帕纳斯捡起刀。在他身后,蒙塔榭的长剑正压在他颈动脉边上。
“多谢你了,小姐,身手不错啊。”
拉斐特夸奖着珂莉安,伸手抓住试图爬起身的蒙特帕纳斯的衣襟。
“我可不能杀手无寸铁的人。虽然要惹很多麻烦,不过只好把你这家伙捆起来了。”
“他们为什么要加害珂莉安,这个原因问都不用问了。”亚历克说。
拉斐特用充满嘲弄的目光盯着蒙特帕纳斯。
“谁都知道他们最根本的原因—布里克尔伯爵家的财产。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内情。但是想必问他们也不会老老实实回答。为了怕教坏小孩子,我也不想拷问他们,再说也没有时间了。”
“我赞成。”
蒙塔榭应道。
古尔梅尔和蒙特帕纳斯两人背对背站在树下。拉斐特用粗壮的绳子绕在两人脖子上,同样是绳子的这一端捆在两人手腕,另一端被他抛过树枝,垂下来后捆在树干上。
“这可是海盗式的捆绑方法。妄自挣扎的话,反而会勒住脖子。不过,反正你们几个早晚也是要上绞刑架的,就当是预先演习一下吧。”
蒙特帕纳斯更加恼火,转过脸对着拉斐特想要叫骂。突然,古尔梅尔的脖子被勒紧了:
“混……混蛋,你想勒死我啊!”
古尔梅尔拼命摇头挣扎,这下变成蒙特帕纳斯的脖子被勒住:
“你……你才是呢,别动了!”
蒙特帕纳斯想要挣脱,右手用力挣扎,结果更加勒紧了古尔梅尔的左手。拉斐特海盗式的捆绑方法,必须得同时解开两人才行。终于,两人放弃了挣扎,垂头丧气地不敢再动。拉斐特对伙伴们笑道:
“好了,就这么扔在西岸别管了,我们几个渡河去吧。”
“终于要踏上去往‘双角兽之塔’的路了。”
“反正渡过了莱茵河再好好打探才能找到正路,我们先去找合适的渡船吧。”
四个人很快地整理了行李,重新上马。
珂莉安等人离去后,一个人影接替他们似的出现了。戴着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的男人,帽子也戴得很低。他小跑着靠近背靠背捆住的古尔梅尔和蒙特帕纳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刀子,切断了粗绳子上的三个地方,解放了两人。
“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偷偷摸摸躲到现在才敢出来。”
被救的蒙特帕纳斯别说道谢了,更多的是抱怨。他一边抱怨,一边皱着眉头摸着脖子。绳子勒紧的痕迹留了皮肤里。
古尔梅尔倒是没有抱怨,只是没头没脑地问:
“那,接下来怎么办?”
蒙面男人面向古尔梅尔,但什么话都没说。古尔梅尔加重了声音问道:
“我在问你,我们几个要不要也过莱茵河去?”
“不,没这个必要。”
“那怎么办,就这样罢手吗?花了那么多工夫做准备,这样就算完了?”
“我也没这么说。”
“我可不想干了!”
蒙特帕纳斯突然爆发了,带着急促的脚步往回走。
“这么费劲的活,我可不想再干了。你们想干随便你们。我要回巴黎。”
“带着一百二十个人,倒被四个人打败了,这样你也肯罢手?”
蒙特帕纳斯停住了脚步,慢慢转回身面向蒙面男人,眼中露出凶恶的光芒。但蒙面男人毫不在意。
“就这样回巴黎的话,你就只是一只丧家之犬。黑暗街的兄弟们,当初听到‘拂晓四人组’的名号就吓得发抖,打这以后可没戏了。听到蒙特帕纳斯和古尔梅尔的名字,还不让人家笑破肚皮。”
听着蒙面男人的话,蒙特帕纳斯盯着地面。刚才捆着他的绳子还散落在地面上。
“是,的确可能会这样。不过,那也只有你回去之后胡说八道才有可能。”
蒙特帕纳斯伸手绷紧绳子。
“干脆,连你的嘴也堵上不就完了。那个自大的老海盗不知道,其实我用绳子的手段跟用刀一样出色。”
“住手,蒙特帕纳斯。”
古尔梅尔的声音像受伤的熊发出的咆哮一般。蒙特帕纳斯双手仍然绷紧绳子,停止了动作。
古尔梅尔盯着蒙面男人:
“我先说清楚,不只蒙特帕纳斯,被人笑话的话,也少不了我。为了你自己着想,你说话之前想清楚一点。”
“我确实说过火了,无论如何,别生气。”
蒙面男人稍稍低下头。看到这个情形,古尔梅尔又问:
“你说没必要渡过莱茵河,那不就是眼睁睁看他们几个溜走了吗?”
“我们只要在莱茵河西岸等着就好了。就算小丫头他们一伙到了双角兽之塔达成了目的,也会马上渡河回来的。那时候再埋伏下来就好。”
古尔梅尔歪着头:
“他们要是达不成目的呢?”
“那时候小丫头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不用脏了我们自己的手,就能除掉他们几个。”
“说得倒轻巧。”
古尔梅尔的声音中充满讽刺,但蒙面男人似乎并不介意。
蒙特帕纳斯咬牙切齿地还想多问几句,蒙面男却不再搭茬。
“你没必要知道得更多。”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按住了帽子—其实帽子并没有被风吹跑到意思。然后又摸摸了假面确定没什么问题,很快转过身背对着蒙特帕纳斯和古尔梅尔,快步走开了。
古尔梅尔也没说话,只是跟在后面。蒙特帕纳斯把手里的绳子扔在地上:
“真讨厌这家伙,我最讨厌这家伙了。”
蒙特帕纳斯嘟囔的声音,乘着从莱茵河水面上掠过的北风,不知道飘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