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我和阿莲的认识说起来非常特别。
那是第二学年刚开始的时候,北京的初秋还有些燥热。那天上午没课,我站在校门口等车,突然看到阿莲骑着单车过来了。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可是阿莲把车子骑到我身边时停下了。她看着周围,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紧张的神情,仿佛在找一个什么人。
我看她跨在车上也不下来,就那样以一种怪怪的姿势站在马路边,心里就有点儿纳闷;再一细看,这一下我看出门道来了:她那白色长裙的下摆被自行车的齿轮绞进去了,已经绞到了极限,如果她再骑几步远的话,自行车很有可能把她的裙子全部拉开。
我看着阿莲,心里充满了同情,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她那样子是不可能弯下腰去弄的,因为她任何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把裙子崩掉,我发现她身子右侧的裙子已经拉得像吉他的弦一样紧。
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到了她面前,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就对她笑了笑。阿莲看了看我,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我说:“别害怕,我们是一个系的。”
她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只是说“我知道”,然后她的手就紧张地拧着车把,我看到车把上全是汗水。
我突然有了主意。
我伸出手抓住她的车把,然后让她慢慢地下车,这时候她非常得听话,一句话都没有说,小心翼翼地下到了车的右侧。她一下车我就一手抓着车把,一手抓着车的后架把后轮提得离开地面,这样她的裙子马上就绷得不那么紧了,有了一定的活动余地。
我们像情侣一样在马路上慢慢走着,谁也不敢走得太快,当然,马路上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因为她的裙子下摆被绞进去的那一部分已经拧得非常细,一般人也注意不到。
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小胡同,那是一个死胡同,我们走了进去,然后我就背对着她守着胡同口一直等到她把裙子解出来。
那一天我表现得非常男子气,我一听到她站起来推车的声音就离开了,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回到校门口继续等车。后来我看到她骑着车进去了,她也没有看我一眼,我并没有愤愤不平,因为谁都知道阿莲是个没法接近的非常傲气的女孩子。
可是,那一天晚上我在自习室的时候,阿莲悄悄地坐到了我的身边。我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她对我绽开了一朵异常动人的微笑。
那一瞬间,我知道,我的生活将会发生重大的变化了。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可是,当我们出了电影院的门时,谁都不知道电影是什么名字。我知道,我自己有点魂不守舍。可是我不明白,阿莲怎么也连电影名字都记不住?难道她也跟我一样,魂不守舍吗?
但是,那一个晚上确实是让人难忘的。
那一晚,我们说了许多话。我发现,阿莲并不是像别人想象中的那样冷傲,她笑起来非常美非常温柔,跟白天课堂上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我说:“如果那天你的裙子不绞住,你是不是也不会跟我说话?”
她老老实实地说:“是。”
我心里一下子很失落,但是她接着说:“人与人之间是讲缘份的,那一天就是缘份。”
那天晚上她仍然穿着那条白裙子,可能是为了纪念我们的相识,我看到她身子右侧的裙摆上有一条淡淡的污迹和一个小小的窟窿,她发觉我在看她的裙子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们已经谈过了很多,所以我知道她家里的条件并不好,她能来大学已经很不容易。她还跟我说,她的那条白裙子是她做家教挣来的,她不想给家里增加更多的负担。
她还说,在上大学之前,她就已经决定,在上学期间不找男朋友,她要珍惜这四年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我也跟她讲起我那个农村的家:三兄妹都要上学、成家;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那都是我的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挣来的。一讲起这些我就百感交集,眼眶都湿润了。我也是下定决心不找女朋友的,因为我根本没有精力和金钱来向爱情投资。
她听我讲自己的故事时,她沉默了,后来她说:“我们都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是不是?”
我说:“没有,当我发誓时,并没有遇到你。”停了一会儿我又说:“如果为了你,我宁愿违背。”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半天她才低下头说:“我们来日方长,是不是?”
回去的时候,我们再没有说什么。那一晚真是非常美好的天气,我的心情却沉甸甸的,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以后的日子,我们并没有一下子就掉进热恋的沼泽里去。我们像朋友一样,见了面打个招呼,并没有什么别的眼神,我们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我们没有放纵自己的权利,惟一不同的是,我们吃饭的时候几乎每次都在一个桌上。我们不多说话,但觉得只有在一起吃饭才安心。
我们还约定,每个月外出一次,看电影或者散步。我们觉得,这样已经很克制了,不会影响什么。
在我们约定的第一个外出日到来之前,我拼命地想着给她送点什么,但总想不出合适的东西来。有一次我躺在床上回想我们认识的经过,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送她一条白裙子呢?
这个主意让我很激动。
我上街看了几次,但是稍微好一点的白裙子都要300元钱,我拿不出这笔钱,我的生活费都是按月寄的,已经没有多少盈余了。
我想到了卖东西。
我惟一值钱的东西是那套棕色的西装,是在老家买的,也花了600多块钱呢。那套衣服我只穿过几次,想到卖它我还有点心疼,但一想到白裙子我的心就激动起来,很快地下了决心。
这套衣取不缺买主,我跟同学一说他就同意了,我500块钱卖给他了。
拿到钱以后我几乎是跑着到了那家商店,二话不说就把那条白裙子买了,用包装纸细心地包好才拿回来压在箱子底下。
这以后的日子分外地让人高兴,每天我都在等待月末的到来。那天,我提前洗了澡,梳好头发,拿着裙子到了约定的地方。
华灯初上,夜风轻轻地吹,阿莲从远处姗姗而来,我看到她的手上也拿着一个长长的盒子。
我们见面的时候都把礼物藏在身后,不想让对方看到。我们没有经验,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就这么一直互相看着,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神秘的微笑。
过了一会儿,我们几乎同时拿出了礼物,慢慢递给对方,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包装撕开的时候,我们都笑了,但我觉得自己笑得更响亮。
阿莲给我的礼物是:一条漂亮的领带。
我们对视着,谁也不先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莲说话了:“明天我们去退裙子吧。这条裙子太大了,只能给我当睡袍用。”她说完以后就忍不住又笑了。
我解释说自己从来没有给女孩子买过东西,这个错误是可以理解的。
然后我对她说:“我没有西装。”
她看着我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下去,她边笑边说:“我知道了,以前你穿过的那套西装是借的!”
我说:“不是,那是我的,我把它卖了。”
她不笑了,她慢慢地直起腰,然后她小声地说:“谢谢你。”我没有说话,她又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我也说了一句:“谢谢你。”
然后我们就一直沉默着。
我们一直在那座立交桥下坐到月亮偏西。我们看着北京的车流,想象着无数的金钱在这座城市里流动,但是我为自己的清贫感到幸福。在这个秋天的晚上,我的身边坐着一个叫阿莲的女孩,她愿意用她的美丽善良陪着我这个贫穷的农村孩子,愿意陪着连衣服都要卖掉的一个男孩子,我觉得自己不会再怕什么困难了。
回去的时候我说:“秋天了,天气要凉了,我可以穿长袖衬衣,可以打领带了。”
阿莲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她轻轻地伸过胳膊挽住了我,我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唉,那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那善解人意的北京下了一场小雨,天气一下子凉了。第二天一早,我穿着白衬衣,打着那条灰色的领带去上课的时候,看到阿莲从远处走来。她穿着我送的那条白裙子,我能看出来,那条裙子非常地合体。
走到我身边的时候,阿莲轻声地问我:“好看吗?昨天晚上我和同学一起忙了半夜,把裙子改小了。”
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看着这双眼睛,无法形容出它的美丽,我轻轻地说:“好看。”
她咬着牙羞涩地笑了,帮我整了整领带,低着头走了。
我看着那个在秋日温暖的阳光下耀眼的白裙子,心里涌动着一阵又一阵的感动。
我那最完美的初恋,竟是从一个尴尬的故事开始的,每当我回想起来,心中总泛起醉意,初恋之日,正是人生最易感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