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烛
从昆明到楚雄,车轮滚滚,而我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打盹。我特意挑选了这个位置,原来是为了更好地看风景。看着看着,风景累了,看风景的人也累了。是啊,路旁有太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植物,还有大同小异的原野、山丘、河流,没完没了地从车窗外掠过。仿佛不是我在前进,而是他们在不断地撤退。
这究竟是运动的风景,还是悬挂着的一幅静止的风景画?
同样的风景,再美,也会使人麻木。我居然在大自然的美貌面前睡着了!哪怕只用了几分钟,哪怕只是眨一下眼,都算得上是浪费呀。
我虚度了一生中最宝贵、最值得珍惜的半个钟头。
幸好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息:“醉人的拦门美酒,芬芳的马樱山花,彝州欢迎你!中国移动提醒你别忘了向家人报平安!楚雄阵雨,十六至二十六摄氏度。服务热线:08781860……”读着读着,心头一暖。
啊,楚雄,谢谢你及时叫醒了我。
揉揉惺忪的眼睛,我有点惭愧。暗自责怪自己:不仅忽略了风景,也同样忽略了风景的主人。
可楚雄一点也没有怪我,还是那么热情地主动跟我打招呼。
我又纳闷了:楚雄,怎么知道我来了?怎么知道来的是我?
车窗已经被雨打湿了。车窗外,原野还是原野,山丘还是山丘,河流还是河流。没有多大的区别。楚雄,我在哪里呢?你是动物还是植物,是精神还是物质,是动态还是静态,是无限的大还是无限的小?
我看不见楚雄,楚雄却看见了我。不仅如此,它还开了个小玩笑,悄悄给我发来一条短信息。仿佛在挑逗我:你来找呀,找找我躲在哪里?
从这一瞬间开始,楚雄在我心目中,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地名,更像是一个隐形人。或者说,一个快乐而细心的幽灵。
它发现我睡着了,就忍住笑,蹑手蹑脚地走近,用一截草茎,轻轻撩拨我的耳朵。哦,我的耳朵痒痒的。我的心痒痒的。我翻身坐起,却找不见那逗弄我的人。
我明明听见有人在叫我嘛!
楚雄啊楚雄,恐怕一直在山顶上站着,手搭凉棚,眯缝起双眼,眺望着公路的方向。它在数呀数:今天来了几辆车?车上坐着几个人?他们分别是干什么的?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楚雄一眼就看清楚了。它一眼就认出了我。它就是能先知先觉,大彻大悟。
什么都瞒不住它的。无论你在打瞌睡,还是做什么小动作。
我虽然第一次来楚雄,分明觉得有人在等待我。美酒与野花,估计已摆放好了。
能够意识到别人的等待,是幸福的。看来我还算一个受欢迎的流浪者。
楚雄,一个时刻都在等待的地方。没有谁比它更好客了。
“高山头上茶花开,阿哥阿妹跳脚来。阿哥跳穿千层底,阿妹跳破绣花鞋……”山歌从山的那一边依稀响起,我却看不见唱山歌的人。仿佛是山本身在唱歌。泉水叮咚响。风吹野花香。
楚雄,你究竟长的什么模样?穿的千层底,还是绣花鞋?头系英雄结,还是腰挎绣荷包?让我瞧一瞧嘛。
我抬头仰望,周围都是群山。楚雄,你正站在哪座山头?哪棵树是你的消息树?哪棵树首先告诉你:客人来了!
给他发一条短信息吧。
原始的村寨,也有了现代化的通信设备。
每一部手机,都是一棵袖珍的消息树。
我没找到楚雄,却相信它此刻正紧握着掌中宝,激动地拨号呢。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我等于是和楚雄间接地握了一下手。
但还是分辨不出:这是一双男性的手,还是女性的手?既湿润,又有力。既柔若无骨,又风驰电掣。
当然,我同样怀疑,自己一直在车厢里打盹,不曾睁开眼睛。楚雄并没有拨响我的手机,并没有叫醒我。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一个梦中的梦。
我梦见楚雄了,也梦见自己醒来了。
但直到从云南归来,我的手机里,依然保存着那条短信息。我把它当作一封冥冥之中的情书。
那是舍不得销掉的。
它足以证明:我和楚雄,确实有过一次神秘的心灵感应。
它来自于现实又超越了现实。一声超现实的问候。
“楚雄阵雨,十六至二十六摄氏度……”来到雨中的楚雄,那一瞬间,我的头顶却哗的一声撑开一把看不见的太阳伞。
是一双看不见的手,替我撑着的。
在雨中楚雄,我的心情却格外晴朗。如此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人在耐心地等待我的到来。炊烟、山歌、棉被、拖鞋,全部准备好了。
我一点不像是过客。楚雄,一点不像是异乡。
看风景的路途被繁多的风景所麻木,无意中收到了来自楚雄的一条短信竟被深深地感动着,像是超现实的神秘心灵感应,有无限的温暖阵阵袭来,但是作者想要表达的是对这纯粹质朴的自然强烈的挚爱和牵挂。“我一点不像是过客。楚雄,一点不像是异乡。”当完全融入自然的博大胸怀时,她会用持续不断的温暖烘干你潮湿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