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阎文盛
半年前我就开始这种生活了。我说的是:生活。除了工作,还要吃饭;除了吃饭,还要睡觉。这好像是废话。另外,我还去逛逛书店,会会朋友。慢慢地,我像以前一样,变得哕里哕唆,这你已经瞧出来了。而你知道,我一向是讨厌这些的。我讨厌的事情还很多。有时候,还讨厌人,包括我自己。我知道这样子不好。孤单也不好。我对自己的厌烦主要来源于此,可能还有其他,不过,我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想不起来了。
我目前写得很少。现在我常常想,以前我写作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孤单了。这样想的结果让我后怕。你如果翻翻去年或者前年以及大前年我写下的那一本本手稿,你就会明白我的孤单了。它们多厚啊,这么多年……我悄悄地流下泪来。我孤单的时候写下一首首诗,它们像灰尘一样,我也像灰尘一样,我知道自己被埋得太深了——是自己把自己给包围了。有一些日子,我不知道自己除了上班还可以做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写作和见见朋友还可以做什么事情,或者干脆点说,除了孤单,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后来,我看到一个朋友的小说,他写到了我的这种状况——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为我写的:
这几年我一直住单位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大楼每到晚上就我一个人。单身很寂寞,但也很自由,我经常为排解寂寞出去跟朋友们喝酒,喝到半夜东倒西歪地回来。上楼时我尽量把脚步放得很轻,也不敢咳嗽——稍微有点响动楼道里的灯就会亮,我不喜欢在空荡荡的大楼里一个人在灯光中拖着影子走,那种孤独感被酒精放大又被灯光写真后让我不堪承受,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把我推向崩溃的边缘——我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爬楼,黑暗浓重的包裹让我温暖,让寂寞不能靠近我。我常常这样无声无息地在这座十几层高的大楼内部的黑暗中摸索,让潜意识牵引我走向我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我书刊狼藉的一张木床。只有我的床在等着我。
几年后我与这位朋友认识,并通过他的介绍,进而认识了另一位朋友。这一位才是小说中的主角,小说中的素材是他提供的。夏天时,我去了他的单位,其实只是四五层高的小楼。我在黑漆漆的夜里去他的单位,孤独感愈加浓重。我去的次数不多,我怕极了那种孤单。还有几次是与几位同事一起去。我猜想她们与我的感受不同,因为她们似乎可以发现一个单身男子的寂寞,并善意地猜想他的孤单,甚至同他开一些有趣的玩笑。我觉得这样的日子离我很近,像朋友单位里的那座小楼,粉红色的,离我很近。
那种孤独感被酒精放大又被灯光写真后让我不堪承受,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把我推向崩溃的边缘——我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爬楼,黑暗浓重的包裹让我温暖,让寂寞不能靠近我。
不过,我的感觉还是错了。回来后,我发现我又会想起从前的日子,在市政府大楼上班的日子。夜里一个人伏案疾书的日子。我把那些旧时光装进了一个旧麻袋,并且轻易地售出。记忆这个可耻的小贩。它只支付了五角钱就把昨天买走了。再以后,我一直没有机会估估价。可是,今天,它们已经模糊,我只是记住了往事的轮廓。它们到底不会把最细微的隐秘留下来,甚至夜里的一次次辗转,我已经回想不起来。夜里做了什么梦,我差不多忘光了。昨天迅速远遁,接下来,就是今天——到底是不是今天呢?我的一位同事差不多已经离开,她还会想起夏天吗?我的这位朋友也去了深圳,有些时候,我在猜想:他会不会留在那儿,不再回来?
但大多时候,我变得麻木、迟钝。对生活中敏感的部位,我常常忽略过去。我被一些生存事故牵着鼻子走,不写诗,不太孤单,并且,感觉很好。有一些不太多的单相思,有一些可以触摸到的爱情,开始喜欢报刊上的文字,并且越来越喜欢。我觉得我的麻木渐渐适合于生存、活着。
孤单成了一件旧事情,它越来越旧,而我越来越新。岁月如流水,今天越来越短……如此这般,我想自己已经不是一个诗人了,也许从来不是。以前,我真的写过诗吗?
我越来越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