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肖南跪在地上,也没起来,甚至连脸上淡淡的微笑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眸最深的地方,似有最锐、最亮、最厉烈的光芒,一闪而逝。
大殿里没有人说话,莫名其妙的僵局,让整个天地似乎都一片死寂。
上官兰兰这样神经大条的女孩,竟也有些脸色发白,悄悄扯了扯李耀奇的衣角。
殿外,似乎有无数人的呼吸突然沉重了起来,很多人头上的汗,以惊人的速度往外冒。
而大殿外,院墙上,大树顶,似乎都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异样的亮光。
忍不住又笑了一笑,这才把目光移向一直在地上没起来的林肖南,徐徐说:“绝世英雄、倾世之才,礼法所限,却不得不对无知少年屈膝。别人不开口,就连站起来的权力都没有,哪一个英豪愿受这样的屈辱。林太师,我理解你的心思,我也不怪你。大好男儿、盖世英豪,不想屈膝人前,想要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我觉得你无可指责。”
林肖南沉静地望著李耀奇,眼神深不见底:“皇上的意思,臣下听不明白。”
李耀奇慢慢地说:“你既然不愿受屈,既然想要打破上下之别,既然知道身为下位者的委屈,为什么还要这样肆意行事,只为一己之私,随便葬送手下人的性命?你觉得我没有用、我无力治国、我样样不如你,你要反我,那么,你待属下,却如此刻薄无义……”
李耀奇的声音初时还徐缓,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忽然一掌拍在龙案上,厉喝:“你就不想想他们也会有反你的一日吗?”
“皇上的话,臣下就更加听不明白了。”林肖南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说话的语气丝毫不变,只是唇边的笑意已经悄悄敛去了。
“林肖南!”李耀奇愤然大喊,他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但一想到一个活生生人命的死亡,立刻失控,已经顾不得声音会被外头所有人听见。
李耀奇怒极愤极,偏又发作不得,心情异常沮丧,但怎么也不甘心。恨得极了,只好把手掌重重拍在案上,信手拿起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想要扔出去发泄一下火气,却在身边上官兰兰一声低低的惊呼中,又把书给放下了。
他再气晕了头,还不至于不知道,宫墙外头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懒得去考虑是那些笨蛋侍卫们藏身技巧太差,还是林肖南有意让他们露出形行来示威。可是,这一本书真砸出去,也不管砸的是不是林肖南,都极有可能弄出一场刀光血影,把太后和林肖南努力维持的这个局面莫名其妙地打破,弄得双方再也没有回旋的馀地。
所以李耀奇暗中咬牙,把书又重新摔回了桌上。
林肖南既真的撕破了脸,也就不再同他虚套客气,淡淡道:“皇上若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要告退了。”口气里虽然还守著君臣之仪,声音中却全无谦卑之意。
李耀奇长长叹息,望著林肖南,一字字道:“林伯伯,我知道你在争什么。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并不记恨你,也并不想杀死你。在私,我自问不是帝王之才,至少不如你;在公,当今天下,诸强争雄,有你在一日,才有太虚国的安定一日。太虚国若没有你这擎天之柱,只怕奇祸立至,我更不能因私利而害你。我希望我们可以有以诚相待的一日,我希望我们可以君臣不疑,一起为太虚国尽力,你要相信朕。”
许多话,他其实很早就想说,但是又自知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只得一直闷在心中,但这次被小绢的事刺激,终是不得不说,他无论如何不想再看到第二、第三个小绢,不想让更多的人,因为这场他根本没兴趣介入的权力纷争而无辜惨死。他的声音开始还徐缓,但渐渐激动,眼神诚恳,明知希望不大,却还是渴盼地望著林肖南。
林肖南闻言微笑:“皇上言重了,皇上的话,为臣子的岂能不信。”他口里说的是信,语气里、神态中,却实实在在一点相信的意思都没有。
李耀奇早知他不会信,可是他不反驳、不嘲讽,却只淡淡回他一句其实根本不信的相信、恨得李耀奇牙痒痒,忍不住愤然说:“你既然不信,外边又已布满了侍卫,怎么不乾脆叫他们进来把我杀了,从此你什么烦恼都没有。”
“皇上越来越爱开玩笑了。论公,你我是君臣之份;论私,是叔侄之谊,林肖南又怎会做这样不忠不义、遗臭万年的事。”林肖南笑得云淡风轻,彷佛只是回应他一个玩笑,又道:“侍卫们保卫皇宫,自有重责,到处巡守一下而已,既是皇上不喜欢他们在外头,臣出去训斥他们一番就是了。”
他一边说,一边举步往外走。
李耀奇眼看著他人已到了殿外,心中愤闷难忍,忍不住叫了一声:“林肖南!”
林肖南仍不回头,只施施然步下台阶,在两名随从护卫下,从一众宦官高手之中穿过,形若无事,直出宫门。
宫殿外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似乎有无数的人在迅速散去,声势又如此明显,可见根本无人想要掩饰。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全像是刚从河里捞起来似的,全身都被汗湿透了。
李耀奇亦是神色惨然,脸上已经白的没有了一丝血色。
此时宫里,唯一称得上镇静的人,也许只有小兰子一人。
她一直拽着李耀奇的手,感受着他隐隐的颤抖,还是他手心中渗透的冷汗。
第一次,她会怜惜另一个人。
第一次,想为他分担他的激愤与难过。
李耀奇站了很久,抬眼,看见那双无暇清透的眸子,正静静的瞧着他,映着他的倒影,干净祥和。
他心中一暖,敛正心神,往殿外望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林肖南没有动手,已经准备了那么多,明明是必胜的格局,为什么他放过了自己?
也是在这时,他看见了太后,太后的仪容有点乱,没有以往那般精致,头发也不是那么一丝不苟。
她一定赶得很匆忙,她的衣服有点斜,鞋子上也沾上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