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碑林集刊(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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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唐景云钟诸种拓本与相关问题考论(1)

罗宏才

西安碑林东庑南侧小亭存置唐景云二年(711) “太岁辛亥,金九癸酉金朔,一十五日丁亥” 所铸铜钟,原为唐睿宗李旦籍中宗之女长宁公主宅第以为“景龙观” 内而留下的弥足珍贵之重要历史文物。因其最早悬挂于唐长安城崇仁坊西南隅之景龙观,故长期以来文献记载多称之为“景龙观钟”。又因其铸于唐景云二年(711),则现今称谓故多称之为“景云钟”。

依据近年实测资料,此钟通高247厘米、腹围486厘米、口径165厘米、重约6000千克,与诸种文献所谓“高九尺,径五尺五寸,中围十六尺”, “厚七寸” 等相关记载基本吻合。

钟之形制,盖“为铜、锡合金的青铜器铸成。体呈上锐下侈形,口为六角弧形唇,铸模共分为五段,26模。蒲牢及圆形帽部共一模,蒲牢周有四乳。第二段共六块模,上狭下宽,随钟体而曲。铸有浮纹飞天,翥凤并配有缭绕的瑞云。其余三组中心为浮纹菱镜形,兼饰射线达四角,射线空处各饰乳钉纹。第三段共六模,铸有浮纹飞凤和独角牛(为后补铸),四角各配有瑞云。其余四组浮纹,中为菱镜,四角射线配乳钉纹,第四段共六模,铸浮纹走狮、飞凤、飞龙并各配缭绕的瑞云云朵。其余两组中为菱镜,四角射线配四乳钉。另一组为铭文所占。第五段共六模,为钟下唇部,各组纹饰相同,铸带状蔓草浮纹,带纹相交处铸有高浮雕兽面纹”。

在钟身正面下部正中“高一尺八寸,阔二尺” 的方框内,铸有“钟铭十八行,行十七字。四围有各种鸟兽纹,为睿宗自制铭文自书之”。文为骈体,书系正书。凡292

字,记景龙观肇建与铜钟铸造缘起、经过及初唐皇室与道术渊源等相关诸事。

观察钟铭,“其辞典雅可诵,书法尤古秀圆劲,寓篆隶于楷法”。“气象雍穆”,“极可爱也”。明赵涵《石墨镌华》因记:“景龙观者,中宗所作,景云二年睿宗为之铸钟制铭也。字正书而稍兼篆隶,奇伟可观。钟今在西安府钟楼。”至于钟铭书体渊源,明末清初郭宗昌(1570—1652)《金石史》称为“书复古雅拙朴,其源出自兴和年《李仲璇修孔子庙碑》,济之以雅故胜”。此外,明末清初顾炎武《跋景龙观钟铭睿宗御书,景云二年九月》或称: “初唐人作字尚古,有八分遗意,正书之中往往杂出篆体,无论欧虞诸子,即睿宗书亦如此。犹之初唐律诗稍似古风,平仄不尽稳顺,开元以后书法日盛而古意遂亡,遂以篆楷为必不相通,分为两部……诗篇书法,日以圆熟而俗笔生焉,亦世道升降之一端也。”

如是,我们从透析景云钟铭出自睿宗之手一途出发查阅新、旧唐书相关记载,知《旧唐书》卷7《睿宗纪》尝谓:“(睿宗)谦恭孝友,好学,工草隶,尤爱文字训诂之书。”《新唐书》卷5《睿宗纪》又谓睿宗“长而温恭好学,通训诂,工草隶书”。惜其“书不多见者,惟孔子庙堂碑额。顺陵碑文及此铭耳”。大概正是因为此种缘故,乾嘉时金石巨匠王昶之《金石萃编》方才有“而(此铭)又沉郁古奥,为东坡之祖,洵可宝也”之感叹。以之对勘诸种睿宗书法,清杨宾《大瓤偶笔》故有“唐睿宗书见诸纪载者,有武士脄碑、杨氏碑、武后述志碑、孔子庙堂碑额、景龙观钟铭。以余品之,当以铭为第一,盖其古奥浑厚,绝非他碑可及也” 之判定。

如前所述,景云钟既为初唐皇室道观之物,钟铭又为睿宗皇帝亲自染翰,因此累为各代人士青睐重视,瞻拜钟身,求取拓本,也就成为势所必然之事。

先是,晚明诸金石学者对景云钟多有不同角度之著录、解释;接着,成书于乾隆五十年(1785) 由清高宗乾隆敕嵇璜、刘墉纂辑,纪昀等校订之《续通志》卷167

《金石略·历代金刻》又郑重收入“唐景龙观钟铭”,青睐之风,遂自明末清初以降得到了有机的扩张。

需要强调的是,睿宗以后各代人们固然如此看重景云钟及其钟铭,但依据目前笔者掌握资料,知景云钟拓本纷次出现的历史区间,却集中游移于明末清初以降的范围内。窥其内蕴,前揭顾炎武《跋景龙观钟铭睿宗御书,景云二年九月》、《续通志》收“唐景龙观钟铭”,正为两证矣。

除此以外,笔者整理目前所见其他诸种资料,可知仅有清一代流传于世、且见于著录之景云钟拓本,至少还应有以下五种:一、金农(字寿门,1687—1764)藏本金农藏本,见于清雍乾间厉鹗(1692—1752) 《樊榭山房集》所载。文谓康熙五十三年(1714)春厉鹗亲访金农,于其寓见唐景龙观钟铭拓本,为此《樊榭山房集》卷1《金寿门见示所藏唐景龙观钟铭拓本》,遂有:嗜古金夫子,贪若笼百货。墨本烂古色,不受寒具腳。便续金石录,明诚不是过。钟铭最后得,斑驳岂敢唾。照眼三百字,字字蟠螭大。抚迹思景云,往事去无那。初翦桑条韦,柘袍受朝贺。范钟崇玉清,构炭飞廉佐。九乳器未亡,雄词厌寒饿。装比李仙丹,征句迭唱和。无虚奚足称,懋绩于此堕。吾思景钟铭,天笔滥传播。

二、金衍宗(字维翰,号岱峰,1771—1860)《思贻堂诗稿》题咏本又清嘉道时秀水(今嘉兴)金衍宗(维翰) 《思贻堂诗稿》披露一本,其诗“唐景龙观钟铭拓本”云:天堂神宫拜图册,铜匦金轮置庭室。阿师血像高百寻,未有淫昏不佞佛。

斗南一人忠回天,鹉翼双垂幸未折。乐章旋奏桑条韦,晨牝当阳甘覆辙。猖狂但乞二氏灵,慧范崇恩并加秩。帝后争营佛寺新,观亦落成景龙日。莲台璎珞月双圆,椒殿衣裙云五色。至尊惨继东宫戕,仙佛几曾裨毫末。景云反正由平王,冥助何关法善术。金仙玉真如华,两两黄舽改妆抹。铸钟作铭帝观书,楷法犹徒八分出。铭辞骈俪踵齐梁,起草知经谁手笔。得无昭容秤量余,鬼蜮风流巧涂泽。佛耶仙耶安可诬,地狱正为是人设。

三、何绍基(字子贞,号东洲,1799—1873)自小山张史处获得本依《东洲草堂文钞》所谓,清何绍基看重景龙观钟铭,遍访不得,适其后小山张史于道光七年(1827) 仲夏将其所藏一本转赠,何遂在大梁(开封) 世贞堂欣喜作《跋景龙观铜钟铭拓本》:(景龙观铜钟铭)睿宗书。此铭奇伟非常,运分书意于楷法,尤为唐迹中难得之品,间有失于弱冗处,则由泥范未精,冶铜入之,不无走失也。余适觅此未得,小山张史有此本,脱手见赠,亦妙缘也。道光丁亥(1827) 仲夏记于大梁之世贞堂。

四、道光二十四年(1844)陕西按察使傅绳勋藏本傅绳勋,字接武,号秋屏,山东东昌府(聊城) 人。生卒不详。嘉庆十八年(1813)进士,历官工部主事、工部郎中、广东琼州知府、陕西潼关兵备道、广东盐运使、陕西按察使、云南布政使、广东布政使、浙江巡抚、江西巡抚等。关乎傅氏所藏唐景龙观钟铭拓本册(方谷题签),装池精美,内奥尽如2007年1期《收藏家》杂志所刊桑椹《朱拓唐景龙观钟铭拓本册》一文,文中考证此本唐景龙观钟铭拓本册所为傅绳勋获得缘故,盖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前后傅于陕西按察使任间。

五、刘鹗(1857—1909)题跋本

晚清丹徒金石学者刘鹗与景龙观钟铭拓本结缘,见于刘鹗《抱残守缺斋·乙巳日记》(光绪三十一年·1905)。文云:正月十七日(2月20日)阴,未雨。午后,送罗叔耘上船,大绅随之往也。申刻,赴徐园,同人公祝杨、于二君寿也。有髦儿戏。晚饭后散,为小眉牵至瑶月阁一酒。归寓,甫十一钟耳。写四幅屏。跋《景龙观钟铭》。略看书帖,已四钟矣。连日天气渐暖,极冷四十度。

刘鹗日记只云“跋《景龙观钟铭》” 之事,未云此景龙观钟铭拓本究为刘鹗自藏,抑或来自戚友、同好。然刘氏确曾亲睹景龙观钟铭拓本,却是昭然事实。

对勘上述,我们知道景龙观钟为各代人士普遍看重之重要时期,要在明末清初以至晚清同光,但所重主旨,却尽为睿宗皇帝亲书之钟铭拓本。至于钟铭拓本率多显现于世之时,大致至晚始于明末,唯终明之世,拓本流传始终稀如星凤。及清初以降,虽渐露跳跃,但为数仍旧无多,总体趋势显见寂寥。如此现状,其因若何?

有关这一问题,笔者认为,主要原因大致有以下两点。

1.晚明景龙观钟铭之所以为世人重视并其拓本始见流衍,应与朝野崇尚道教风气相关据《明史》等相关文献记载,明代自太祖朱元璋起,即崇尚道教,至宪宗、孝宗以至世宗、神宗、光宗、熹宗,纷次效仿,逐渐而极。而宪宗朱见深、世宗朱厚璁、神宗朱翊钧三朝尤其是后之二宗的嘉靖、万历时期,则尤称极限。

《明史》卷370、列传第195《佞幸》记:“时宪宗好方术, (李) 孜省乃学五雷法,厚结中官梁芳、钱义,以符何绍基:《跋景龙观铜钟铭拓本》,收入何绍基《东洲草堂文钞》(20卷),台湾学生书局,1971年。

桑椹:《朱拓唐景龙观钟铭拓本册》,《收藏家》2007年第1期。

进”,导致“文武、僧道滥恩泽者数千”。“羽流加号真人、高士者,亦盈都下”。

又《明史》卷18《世宗本纪》:

其时纷纭多故,将疲于边,贼讧于内,而崇尚道教,享祀弗经,营建繁兴,府藏告匮,百余年富庶治平之业,因以渐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