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饥饿是所有人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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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酥饺

我来武汉参加一个活动,住在江湾的酒店,凭窗就见长江。江水没有白浪碧波,实如宽而长乃至无尽的水泥大道。仔细看,才看出轮船缓缓移动。

电梯里遇到一位外国小伙子,他羞涩地、欣赏地盯着我T恤上的字。笑,又看,接竖大拇指,说出一句令我惊讶的话——牛×!

T恤上的字是:RUN TO SAVE ENERGY,意为:“跑步节省能量。”上半年,这件T恤伴我在德国出尽风头。我爱好跑步,跑步怎么会节省能量呢?言外之意是身体力行节约能源。这对金融危机下的欧洲人来说,简直是济世箴言,德国人甚至跟我合影,以为我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我不懂英文,这15个字母有这么大的威力,始料未及。

电梯相遇的小伙子也是德国人,名蒂森,是“河面蜻蜓”摇滚乐队的键盘手。他来中国才两天,却会说十几句重要的中国话,包括牛X。我和他坐在长江边的展亭里聊天。聊天不如说哼曲——他和我各自哼唱自己喜欢的旋律,斯美唐纳的《我的祖国》、鲍罗丁《在中亚细亚草原上》,还有邓丽君。他没听过,唱我更没听过的德国歌,有一首我熟悉,是舒伯特作曲、莎士比亚词的《听,你听这云雀》。我们聊得很高兴。

回酒店,床上摊着会议发的茶缸、T恤和帽子,制作得很考究,鲜艳。这些东西我用不上,把打扫房间的服务员找来,送给了她。

女服务员四十岁左右,对这几件小礼物很惊喜。她忸捏地拿来一张纸、一支笔,说:“我们不可以从酒店里拿出任何东西,请你帮我写个证明吧。”

她叫张爱梅。我说是恋爱的爱吧?她脸红了,说热爱的爱。我写了一个证明给她,张爱梅鞠躬致谢。

第二天一早,我在酒店大门外遇到一个女人对我笑,她可能认错人了。她穿一件白碎花纱衣,蓝裙子,是的,我不认识她。她也许是会议工作人员,我也笑笑。这个人突然递我一个塑料袋,说你尝尝。

见我不解,她说:“很好吃的,酥饺,我手工做的,几十年见不到的。”

我凭什么吃人家几十年见不到的手工酥饺?我问:“你是……”

她笑了,张爱梅。

我说恋爱的爱,她脸又红了,说热爱的爱。

她说,我女儿非常喜欢那件T恤和帽子。尝尝酥饺吧,我昨天专门做的,今天休班,特意送来,不能进大厅。

女儿多大?

十七,上高中。

你等了好长时间?

她点点头,一个小时吧。

我隆重地把酥饺捧进房间,打开。油炸的,金黄,裹一层白粉。白粉是用糯米和白糖一块儿磨碎蒸好的,张爱梅昨晚去乡下亲戚家取来的。这种武汉小吃几十年见不到了。

我尝了一个,其余送给蒂森。过了半小时,蒂森满面红光地到我房间,并排竖两个大拇指,说:太牛X了!好吃要你的命!

我笑了,没解释这事的来龙去脉,用旋律也唱不出来,除非是柴科夫斯基。蒂森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给我,说:明天回国,这个送你。

这是一样电子产品,是互译发声十国语言之机器。我打算把它送给张爱梅的女儿。

问服务台她哪天上班,回答张爱梅请假半月,侍候重病母亲。

离开武汉的时候,把这个互译通装进行李,不免怅然。我舍了T恤得了酥饺,舍了酥饺得了互译通。回去后,要把互译通寄给张爱梅,是她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