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离开
曲廓沿上,管家已吩咐执事点亮了灯笼,明亮的灯光,将四周冰冷的空气渲染了缕缕温暖。
阮七决倚在窗棂处,垂眸看着掌心曾赠于苏苡欣的耳坠,本以为是那厮人抢夺而来,没料到却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奉上,去为邹青青换来一盆热水与毛巾,也许她不重视自己所赠之物乃是正确的,毕竟由初识至今,他做的每一件事情,没一件不是让她痛苦与憎恨的,她更不存在原谅自己的理由。
高英踏进书房,看到主子伫立在窗棂前还在看着掌中之物,那双耳坠是淅然山庄名下的金饰铺掌柜拿着找上门来的,找到他时只说给庄主送来,细问之下,才知道这耳坠是当初庄主亲自去铺中挑选的,但不知为何落于一名看似无赖之人手中,他觉着事情有蹊跷,这才拿来交给庄主确认,也是因着此举才顺藤摸瓜,寻回了四夫人与五夫人。
然,他也见过这耳坠,是五夫人佩带的,既是庄主亲自挑选赠于五夫人的,看来五夫人在庄主心中一定是个特殊的存在,不然,一向冷酷的庄主又会生得这份闲心?那无赖拿着耳坠到铺中问价,被擒下之后又得知是五夫人心甘情愿给他的,如此一来,庄主一定会觉得自己的骄傲受到的挑衅,整个淅然山庄,还敢有人不珍惜他的东西,更何况是为他所赠,那事情的严重性则是又添上了一层,不禁为五夫人捏把汗,庄主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不知此番怒意,五夫人要如何消受才是。
感叹了摇了摇头,恭敬的言禀,“庄主,四夫人醒了,龙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将耳坠揣入怀中,于管家的话他并未作答,而是转身后直接踏出了门外,走向了四夫人邹青青居住之所的方向。
邹青青软若无力的躺在床榻上,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到淅然山庄,然让她收揪心郁结的,却是没了孩子,她的一切又重新的回到原点,或许这都是她的命吧,挣扎过了,痛苦过了,不是自己的,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苏苡欣比她幸福,至少有个贴身的丫环每日为她祈祷,而自己算计至今,什么都得不到。
几个往日里争风吃醋的女人在床榻前说着违心安慰的话,她看到的,却是她们眼中清晰鲜明的嘲笑,但现在的邹青青觉着老天爷是公平的,总有一天,她受过的这些磨难,会完完全全的落到她们头上。
“老夫人,放心吧,四夫人的身子就是太过虚弱了,并无什么大碍,至于……”年纪老迈的大夫捋着白花花的胡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夫人觉着事态可能有异,说:“大夫不必顾忌,有话直说便是。”
屋子里静了下来,连一直在说话的李洁儿都收住了声,只因她看出大夫为难的神色当中,一定会有事情发生,果然,听着大夫说:“老夫人,四夫人此番小产,因未及时处理诊治,故尔过错了最佳的治愈时间,所以若四夫人以后再想受孕为母,着实困难了。”
邹青青一听,痛苦的合上眼帘,眼角滑落的泪水悄然无声的浸入锦枕中。
老夫人闻言,惋惜的摇了摇头,叹息道:“真是造化弄人啊,芸妈,带大夫出去写方子开药。”
“是,夫人。”
芸妈领着大夫与阮七决擦肩而过,从人见到庄主到了,自然而然的让开了身形。
龙飞轩起身走向床前,严肃了神情说:“四夫人,知道你现在身子染恙,不宜多开口,但在下还是有事情需请教。”
邹青青缓缓的睁开眼睛,望向帐顶的眸光变得空洞无神,微微的点了点头。
阮七决走到龙飞轩身侧,听着龙飞轩问道:“你可知谁人掳走了你和五夫人?”
邹青青摇了摇头,虚弱的说:“我不清楚,只记得那****单独从禅房里出来,想去上香,途遇一僻静之所,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了进去,里面安静极了,只闻得见香火的味道,没想到我才走了一会儿,口嘴便突然被人捂住,一阵刺鼻的药味过后,我便昏厥了过去。”
“你是在白马寺中遇到的劫持之人?”
我只听到他们说要阻止淅然山庄这两日的行动,拖到什么大会结束,咳咳……染料竟争大会。“龙飞轩猛然脱口而出,随即又看向阮七决言道:”据拿下的那个厮人交待,让他们办这事儿的四哥是从泽丰城过来的,如此一来,派人去查泽丰城那边还是正确的决择。“
阮七决眉宇不曾疏开,微斜过身子,徒然间发现这屋子里少了个人,心中升起一股莫名不详的预感,“语淑呢?”
众人闻言,这才四下看起来,还真是不曾见到杨语淑的身影,此时,一个小侍婢说:“回庄主的话,方才大夫说四夫人也许不能生育过后,杨小姐就转身离开了。”
龙飞轩暗道不好,身子立即踏出了门外,阮七决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跟了出去。
片刻后,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老夫人来到邹青青的床前,安慰的笑了笑,“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吩咐高英就行了。”
邹青青含泪点了点头,如今的自己,除了好好休息,还能做什么?
芸妈扶着夫人走在雪珠苑的途中,抑止不住内心的疑惑,还是问了出来,“夫人,据管家说五夫人也伤得不轻,您怎么不让大夫去瞧瞧?”
“唉……”老夫人微顿了步子,随即边叹息又边说:“苡欣这孩子太命苦了,我们过份关注她,反而会更添加语淑对她的排斥,若想让她安生些,就最好别管,不过你放心,决儿不会让她有事的。”
踏过回廊转角,芸妈也无奈的叹息道:“这杨小姐也真是的,干嘛非得把一切的罪过都算到五夫人的头上?且那么恨苏家,还把五夫人娶回来干什么?我要是恨一个人,倒是愿意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
“你不懂,其实语淑也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有母亲,如今父亲又死了,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若不是决儿应下杨老爷会照顾她一辈子,怕是现在连个住处都没有罢,将苡欣娶回来,不过是想折磨她,让她尝尝自己所受的苦,可依我看啦,她当初若是有你那种想法,也就不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了,而且最后,还会把决儿也给陪进去。”
夫人的话,说得太过笃定,芸妈虽然有些不信,但从庄主对五夫人的态度来看,也不是不可能,这回杨小姐也是偷鸡不成倒舍把米了,“希望庄主他们早点赶到初尘居,让五夫人少受些罪罢,那么赢弱的身子,可经不起杨小姐怒意熏天的折腾呀。”
“人生在世,有时爱恨分明也未必见得就是件好事,此番她找苡欣的麻烦,借口只怕是四夫人无法生育之事罢,可她走得太快,那里知道,四夫人无法生育之责在自己头上啊。”老夫人停下了步子,幽幽的说着。
芸妈陪着她一起站着,遥望天际那轮刚升不久的银月,那惨白的光芒溢满了苍穹,怕也是让有人的心更加的冰冷了罢。
冰凉的月光泄了满庭,照在俯地的女子身上,好似披了一层缥缈的轻纱,本是悲惨的模样,却因这层蕴溢的光晕,而徒然增添了几分凄然的惟美。
苏苡欣莫名的被人从床榻上扯了起来,等反应过来时,已只身瘫倒在院子里了,习惯了杨语淑莫名的盛怒,此番倒也是坦然面对,斜眸看着她,头一回鼓足了勇气问着,“苡欣可是又犯错了?”
杨语淑大步跨前,顺手狠狠的甩了苏苡欣一记耳光,满意的看着她满脸泥沙,这才不紧不慢的言道:“好你个苏苡欣,想不到你堂堂苏家大小姐,也不过是妒妇一名。”
苏苡欣不明就理的看着她,手臂支撑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拉开地面与自己的距离,手臂已是颤抖不已,“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杨语淑轻蔑的瞪着她,冷冷的言道:“不明白,你可知四夫人再也不能生育了。”
身形一颤,苏苡欣神情略滞的瞬间,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大滩血水,缓缓的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那刺激的血腥气息,听着杨语淑继续言道:“若非你妒忌她身怀有孕,老夫人怕也不用因为失去孙子而黯然伤神了,这一切你敢说都不是你的错么?”
何为欲加之罪?苏苡欣早已领教,可杨语淑说她什么都可以,为何非常将一条人命的罪责栽到她的头上,她就那么愿意看到自己下地狱,朝天打五雷轰顶么?“她的孩子不是我弄掉的。”
啪……又是一巴掌甩过,杨语淑怒道:“贱人,你居然敢顶嘴,如果你不是妒忌,她怎么会轻易就没了孩子?”
手被庭院中地上的沙石磨出了血丝,身上的所有累伤也因着倏然的运动重新生痛了起来,额上渗着细汗,看着杨语淑的眸光也开始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起来,苏苡欣已支撑不起半个身子,只得枕着手臂看着杨语淑,虚弱的否认着,“我……没有。”
杨语淑没料到苏苡欣此番学会了顶撞,虽然她也清楚自己的欲加之罪,可是她是苏家的人,犯了错的苏家人,害死她父亲的苏家的人,害得她无家可归的苏家人,不论如何,她顶撞,那就是在为苏家的罪责开脱,她是苏家的女儿,就该为苏家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得到应有惩罚,就不该顶撞她,她根本就没有顶撞她的资格。
杨语淑越想越急气,越想越愤怒,桃花目中泛起层层凶狠,残忍的吩咐着一侧的下人,“敢顶撞,来人啊,把她给我架起来掌嘴。”
执事们心有不忍,这么柔弱的五夫人,他们怎么可以下得去手,可是杨小姐的话不能不听,犹豫少顷之后,个个都面怒难色的看向苏苡欣。
见无人向前,杨语淑怒道:“你们都是聋子么?没听到本小姐的吩咐么?还是敢违抗我的命令?”
终于有两个执事上前,狠下心来架起了苏苡欣,其中一个小声的说着,“五夫人,得罪了。”
苏苡欣认命的合上眼帘,等着那份来到淅然山庄就不曾离身的痛意降临,然而此时,却倏然听到一声朗喝,“住手……”
执事们都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当这个残忍之人,迅速的丢开五夫人退至一旁。
龙飞轩揽住苏苡欣摇摇欲坠的身子,那稀薄的单衣渗着让人恐惧的冰凉,看向杨语淑的目光从未有过的严肃与愤怒,“语淑,你在做什么?你想折磨死她呀?”
杨语淑终是从方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她的龙哥哥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凶她,“龙哥哥,你怎么能为了这个女人凶我?”
“语淑,做人不得做得太绝,她根本就没错,你不能这样对她。”
杨语淑正想说什么,却看到阮七决踏了进来,立即扑到他的怀中,眸中禽满了委屈的泪水,痛苦的轻唤着,“决……”
阮七决直直的盯着龙飞轩怀中的苏苡欣,虽然被杨语淑一阵折腾,仍不能掩饰她惟美的身姿,此时她的虚弱是杨语淑带给她的,可看到她紧紧的靠在龙飞轩的怀里,眼里瞬时跳动两粒冰火,“轩,你别太过份了。”
龙飞轩闻言,不论是阮七决此时的脸色还是音调,都让他猜不透彻,让他疑惑,“你看到了,是我过份还是语淑过份,她真想将五夫人往死里折磨吗?”
他能看出龙飞轩揽着苏苡欣的臂弯添了几分力道,阴沉了眸色,森冷的言道:“你应该知道她是苏文笙用五万两白银卖给我的,怎么待她更是语淑的事情,你不该插手。”
龙飞轩明显感觉到怀中女子的身子猛然涩颤,斜眸一看,两眸紧闭,玉颜上已滑落了两行涓涓的泪水,心中徒然一滞,她是阮七决娶回庄的五夫人,更是杨语淑无事发怒的对像,那她是什么?她活着的目的就仅是供这两人消遣的么?
阮七决看到龙飞轩眸中溢出的异样,警觉的言道:“如何处置她,语淑自有决定,你快把她放下。”
好冷酷无情的声音,过往的一切本就是幻觉,如今更是奢望,她仅余的那点自尊,又要被人践踏么?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紧紧的抓住龙飞轩的手臂,卑微看向他,祈求着:“龙大哥,带我走,带我……离开,我不要……不要待在这里。”
龙飞轩惊讶闻言,只觉着内心徒添了一股异样的勇气,“你说……什么?”
泪水漫过眼帘,凝成泪珠晶莹的坠落,颤抖着身子轻声言道:“带我走,带我走。”
龙飞轩摒住心跳,听到了她真正的声音,蓦然柔和了脸上崩紧的神色,温柔言道:“好,我带你走,带你离开。”
“轩,你刚才说了什么?”
于阮七决迅速接下的话,龙飞轩已不想有所惊愕,因着那日下午在花园中的表现,果然不是他的错觉,“七决,我带苏小姐离开,前往锦锈坞之事你已安排妥当,无需我的帮忙。”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便纵身一跃,闪烁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阮七决怔怔的看着无人的方向,他却在要不要追上去的决择面前犹豫不绝,想不到一向绝然果断的自己,也会没有那个叫做勇气的东西,然而他的骄傲,也不允许此时的自己有何动作,苏苡欣,不过是他娶回来让杨语淑消遣的东西,她……不配让他担心。
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他娶苏苡欣回淅然山庄的原因,让自己更加笃定她的存在,不过是一场消遣的游戏,可是,他的心……为何有些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