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风拂柳绦的残忍
寅夜很静,静得只能听到烛火的火星子乱炸的声音,苏苡欣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娘亲后,轻轻的握着她的手趴在榻沿上,母亲的手永远都这么温暖,永远都这么让她心安,忆及少时娘亲亲手教她弹琴,亲手教她刺绣,亲手教她习字,当时坐在母亲怀里的那份温暖的感觉,真是无以言表。
爹爹走了,从小便见证了他们之间的情感,曾听娘亲提及过,她与父亲是青梅竹马,自然而然的成亲相伴此生,窗外悄然花开花落,随着夜风辗转着轮回,美好的记忆,最终沦为历史存留心非。
迷迷糊糊之间,觉察到发间有轻轻的触碰,睁开朦胧的眼睛,迎上娘亲含泪的眼眸,唇畔扯起一抹笑意,“娘,您醒了。”
“欣儿……”苏夫人轻声的唤着,满脸的伤悲。
苏苡欣坐在榻沿上,爹爹走了,娘亲一定很受打击,她不能神色太过凄然,否则会让娘亲更加难过,携着淡淡的笑意拭着娘亲眼角的泪痕,“娘,我是欣儿,您安心的睡吧,欣儿会在这儿守着您。”
“欣儿……”女儿的笑颜虽然憔悴,却仍旧很美,可聚满水雾的玉眸中凝结的泪珠只会让她心中更难过,她的安慰亦会让她心疼,“欣儿,你爹他……”
紧紧的握着娘亲的手,一粒泪珠滑落,坠在锦被上,立即渲染一片黯色,“娘,爹爹走了,女儿还陪在您身边不是吗?您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让欣儿失去爹又失去了娘,好么?”
苏夫人颤抖着唇叶,眼泪滑过眼角滴落至发间,花白之间仿佛串起一粒粒小水珠,“娘知道你心中委屈,可娘求你,别怪你爹,你爹也是迫不得已啊。”
娘亲此时有些激动的模样,让苏苡欣心中不安,连忙言道:“娘,欣儿不怪爹,不怪爹,只怪老天爷太不公平了,让我们苏家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抬起手拭着女儿脸颊上的泪痕,苏夫人心中纠结万分,她可怜的欣儿为什么要背负着苏家那么多的煎熬,她明明是无辜啊,有时恨不能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可是那么脆弱的欣儿,怎么能接受她不是苏家女儿这个事实?“欣儿,苏家对不起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管你受多大的委屈,娘求你坚强些,就算为了娘好么?”
苏苡欣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从很早开始,娘亲就是她活下去的勇气了,“为了娘,女儿会坚强的。”
捧着女儿的脸,心疼看着她额间的於伤,“你去见过你爹了?”
苏苡欣颌首,苏夫人继续说:“傻孩子,疼吗?”
“不疼了,小蝶为女儿上过药了。”
想到什么,虽然知道此时不宜开口问出,可苏夫人还是言道:“欣儿,庄主知道你回了娘家么?”
苏苡欣眼神微滞,心中泛起无尽的酸楚,本就是可有可无之人,离开又如何,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微微的笑道:“娘亲放心吧,庄主已经同意女儿回来住些日子陪伴娘亲。”虽然想到那人的阴晴不定的脾气有些后怕,可是为了娘,无论如何这回不会轻易的离开,有什么要责备与磨难,就等回去后冲着自己来罢。
女儿的脸色苍白,却澄静如水,让自己看不到一丝异样,或许这都是真的了罢,“欣儿,到榻上来,陪娘亲一起睡。”
是有好久都不曾与娘亲同榻了,苏苡欣扯开了衣袂上榻,枕在娘亲的手臂上,别样的安宁,仿佛所遭受的一切委屈与苦处都变得微不足道,“娘……”欣儿好累,真的好累。
那声轻唤里,不难听出蕴含得太多的泪水,还是不点破罢,今夜,让她们母女相拥而眠,忘却一切烦绪,余下空白的思虑。
次日清晨,显然苏夫人还未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望着苏老爷的灵位,止不住的落泪,苏苡欣上了三柱香,那袅袅直上的青烟,仿佛通达灵宵。
苏苡欣的食欲不大,苏夫人则更少,每每坐在餐台边看着原本父亲的位置此时空荡,难掩她内心的哀伤。
女儿回来苏府已有好几日了,淅然山庄那边没有任何话传过来,自己虽愿意女儿陪在身边,可内心着实还是让苏夫人有些忐忑不安。
花园里的盆栽景致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空气中透过的花香四溢着春日的气息,扶着娘亲散步走在花间小道之上,这园中的一草一木,仿佛都会令人不舍与留恋。
“娘,累么?欣儿扶您回房休息罢。”母亲有些苍白脸色,让苏苡欣心下十分难过,这几****都伴着母亲而眠,自然清楚母亲的睡意有多浅,偶尔偷偷抹泪,她亦不忍说破。
苏夫人轻轻的拍拍女儿的手,慈祥的笑言:“为娘不累,再陪娘走走罢,你爹生前最爱陪娘散步了,这厢离开,确是有些适应不过来,还好有你在。”
“娘……”将头缓缓的放在母亲肩头,苏苡欣微微的叹息,“欣儿未能侍奉爹爹到最后,实为不孝,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多陪陪娘亲。”
携裙踏上一阶台,灰褐色的裙摆拂过几许花叶,苏夫人双眼透着无尽的伤怀,“你已嫁人为妇,就算娘想留你,你也确是不宜留得太久,否则传出去会惹人闲话。”
自然是明白母亲的意思,可是母亲那里知道,有苏苡欣的淅然山庄不会多出什么,没有苏苡欣的淅然山庄更不会少一样东西,她的存在本就可有可无,这便是她一早嫁过去之时老天就下的定义,她无能改变这个事情,亦不愿改变这个事实,现如今只愿好好的陪陪母亲,老来青灯古佛而已。
想来有些事情父亲没有向母亲说明,他这样做是对的,不然,她****对着母亲为自己心疼的模样,让她于心何安?“娘,老夫人去了白马寺小住,庄主成日忙着庄中事物,无暇顾及女儿,女儿趁此机会在家好好陪陪娘亲不好吗?”
偏过头去,难得见到女儿向她撒娇,这种感觉真是让人觉得久违怀念,轻轻的笑笑,额间的皱纹都四溢着几许温和,“你有这份心,娘就很高兴了,可女儿家一旦出嫁就得遵守三从四德,你虽是到淅然山庄做妾,然女诫规矩却是忘不得。”
娘亲啊,枉费您的一片苦心,可知女儿宁愿被那人休出门亦不愿在淅然山庄多呆一瞬,女儿心中的痛,女儿心中的伤,都好想好想告诉您,好想向您倾诉女儿遭遇的不幸,可是娘亲,我又不能,不能让您担心,女儿会记得您的话,为了您,女儿会坚强,“娘亲放心,您的教诲欣儿时刻记在心里,丝毫不会怠慢,待娘亲身子好些,欣儿就起程回淅然山庄。”
苏家的女儿嫁到淅然山庄做妾,这让欣儿的名声已然受损,若是再久留娘家不归,人言可谓,欣儿的一生怕是要真的给毁了,老爷已是演了那个让人厌恶的角色,她不能再让女儿受到任何伤害。
花丛间穿舞着几些彩蝶,翩飞的身姿在日光下闪着引人注目的晶莹,随风荡漾在空气里的花香,徘徊其间,不禁留连忘返。
小蝶站在曲廊里,看着花园中母女两人相携而行,这样的洋溢着温馨的场面,仿佛很久不曾见过了,有些不忍心打扰,但她煮的百合莲子汤凉了就不好吃了,含笑小跑着步子,衣裙在颤动间荡起青色的涟漪。
“这丫头,都陪嫁这么久了,还这么冒失。”看着小蝶小跑而来,苏夫人敛下眼中的伤感,佯怒言道。
苏苡欣只是淡淡的笑着,缄默不作声,她知道娘亲不是真的生气,亦知道小蝶现在内心定然是十分欢喜,毕竟在苏府,有她熟悉的一切,这里没有压抑的气息,不用时刻为自己操心会有谁来找自己麻烦,心神亦不必总是保持着警惕。
“夫人,小姐,奴婢做的百合莲子汤快凉了,请夫人小姐快去尝尝奴婢的手艺罢。”小蝶欢快的说着,丝毫不掩饰神情的愉悦,老爷去逝了,她不想让夫人与小姐总是沉浸在老爷离开的悲伤里。
苏苡欣浅掀唇角,望着母亲一脸温和的微笑言道:“是啊,娘,小蝶的手艺可是大有长进,您今日得好好尝尝,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明白女儿与小蝶的用心,苏夫人心里暖暖的,起步言道:“好,今日便尝尝小蝶的手艺,看看是否真值得欣儿如此推荐。”
小蝶走在小姐身畔,古怪的吐吐舌头,苏苡欣心下微滞,何时小蝶调皮的模样都变得有些生疏了,又想到了淅然山庄,不由自主的敛下些许笑意,脑海中亦浮上几抹茫然。
三人到达厅中,桌台上两碗溢着清香的汤真四散着热氲,苏夫人不禁赞道:“好香啊,看来小蝶的手艺确是有长进。”
小蝶闻赞,脸上虽是笑颜灿烂,心中却是无比的苦涩,能没长进么?夫人不知道小蝶在淅然山庄过的什么日子,为了不看杨小姐的脸色,小姐在庄内的起居生活那样不是省了又省,开支则是减了又减,有时候都怀疑她是否存心让小姐在初尘居中自生自灭。
苏夫人轻啜了一口,直满意的颌首,母亲这两日笑容极少,惟有与她讲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时,方可见她扯唇笑笑,此番笑容虽不至开怀,却也是和颜不少,心下微微的松了口气,略微的放下心来。
“娘,可有玉容的消息?”
从小欣儿与玉容的关系要好,婉如亲生姐妹一般,犹记得上次在白马寺她有所提及,此番因着老爷忙着银两救急之事,却是无暇顾及,摇了摇头,“上次你曾说见过玉容,还说他许是去了京城,我有让你爹将这消息告诉你姑父,可是那边倒是没有消息传来。”想到玉容被赶出家门的原因,苏夫人不禁叹息道:“也不知道玉容那孩子如今怎样了?真是让人担心。”
朱子修于她有承诺,忆及当时他对玉容的态度,应不会有负于玉容,只是两人至今没有下落,却是件令人担忧之事,握着娘亲的手,苏苡欣携着淡淡的笑意安慰着,“娘亲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相信玉容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下次相见,您就当姨奶了呢。”
没料到女儿会开玉容的玩笑,苏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能当姨奶固然高兴,但还是希望她人平安才好,否则,一切不过都是妄言。”
窗外停落几只雀鸟,清脆的鸣叫声囔唤着整个房庭,透过窗棂的春风,送来阵阵花香,天际西坠的落日,渲染了漫天灿烂的霞光。
两日后,苏苡欣跪在灵堂为父亲上了三柱清香,叩了三个头由小蝶扶着起身,在苏夫人携笑擒泪的目送下,离开了苏府,回转淅然山庄。
苏寿赶着马车路过喧哗的街道,吵闹的声响仿佛丝毫没惊扰到马车中思绪远飞之人,小蝶轻拭着小姐脸上滑落的泪痕,她知道,小姐此时内心有多么的挣扎与彷徨,她不想回到淅然山庄,可是夫人的话她却不能违背。
从夫人这些天的态度来看,老爷生前定是没将小蝶在淅然山庄所受的苦楚相告,否则她定不会这么急着让小姐回去淅然山庄,她知道夫人想得很简单,小姐这么久不在淅然山庄,若再停留在苏府,不定会遭到为难,可夫人那里知道于小姐的为难,早从小姐踏过淅然山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
滚动的轮轴,辗转过大街,嘈杂之声渐渐浸入耳际,也不知自己的思绪飞向了何处,这厢回过神来,却听闻小蝶言道:“小姐,我们快到了。”
心中徒然一拧,却又松散开的心绪,微微一声叹息,“让苏寿将车停在大门口。”
小蝶点了点头,轻掀了帷帘,向苏寿传达着小姐的吩咐。
片刻过后,马车停在了淅然山庄大门处,小蝶先落车后扶着苏苡欣下来,苏苡欣微斜了身子,看向苏寿的神情略带着微微的笑意,“苏寿,你赶紧回去吧,告诉夫人,就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让她不必操心。”
苏寿说:“是,小姐,那小的就先回去了,您保重,驾……”
目送中马车远走,苏苡欣将脸上淡淡的笑意敛下,眸光斜上,看着令她犯悚的淅然山庄几个大字,少顷垂眸朝一侧走去。
小蝶方才还疑惑小姐为何不走正门,此刻释然了心中所虑,她的小姐,为了不让夫人操心,连于个下人的对待都小心谨慎,害怕夫人得知丝毫自己不好的消息担心。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淅然山庄的后门已是映入目中,当初,她亦是在此从朱子修处得到玉容的消息,让小蝶去叩了叩门,一家仆将门打开了,看清门前之人,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又退至一旁,不作任何言语。
扶着小姐踏过门槛,小蝶脸上的神色亦不比小姐好到那里去,现正午将至,阳光虽有些耀眼,却不灼热,微风拂过,掀起几缕青丝飘扬,小姐的眸光淡淡的,然脚下的步履却显得有些急切,或许惟有初尘居,能让她存有少量的安心罢。
“小姐,您先回去罢,奴婢去厨房端壶水来。”离久数日,初尘居中还得打扫一番。
苏苡欣步履微顿,看着满目的缨红艳紫颌首,少顷小蝶的步履远去,斜眸时,正好见到她的身影转过墙角。
四月中旬的天气还略带着湿意,空气中飘浮的温润气息随风扑面,携裙移步,本想回初尘居去,然而传入耳畔的摩挲之声引起了她的滞神,驻步抬眸望去,原是湖边的柳绦正在迎风送韵之间低语。
不由自主的移步至湖畔,感受着微风拂面,看着满湖的粼粼波光,阳光下,仿佛一粒粒活跃的精灵。
捋过唇畔滞留的青丝,很想在此多呆一会儿,可是她明白淅然山庄不是她轻易可伫停的地方,连那个偏远的初尘居都未必是安全的,她要的,不过是安静不被人打扰。
小蝶怕是该到初尘居了罢,若见不到自己的人,定会着急担心,忖虑着回转身形,却突然从假山后飘来一个声音,“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