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放过
苏夫人微微的叹了口气,本就虚弱的气息越发的虚弱,“欣儿。”拉过女儿的手,苏夫人下定了决心,“你知道我除了放心不下你之外,还放心不下谁么?”
听这口气,苏苡欣知道娘亲又要说一些她不爱听的话了,可最后的那句话,让她此次缄默了口,没有打断娘亲的话,眼眸中满携疑虑的继续听着娘亲说,“还有溢青。”
她终于说出来了,让欣儿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苏夫人眼中徒然盈泪,涌落的泪水化作清晰刺骨的悲痛。
“娘,溢青是谁?”在她的记忆里,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从未有这个人存在的印象。
“欣儿,爹娘对不起你,是苏家对不起你。”
这话太过耳熟,好像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自己都会发生一件痛不欲的事情,这种征兆难以忘怀,那么这次呢,自己面临的又将是怎样的事情?“娘,您为何总是这样说,女儿从小在爹与您的呵护中长大,您和父亲并没有对不起欣儿,苏家更没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想知道,却又被求知欲引诱得想继续听娘亲说下去。
在苏苡欣矛盾的心理中,苏夫人开始了她的坦言,说及了苏苡欣一直以来追求的答案,“十几年前,我早产产下一子,结果孩子先天性体弱,被大夫宣告活不过五岁,而我又因临盆时大出血而再无法生育,这个孩子无疑是苏家唯一的命根子,他要是出了事情,我死后无颜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老爷寻遍了大江南北,终于得知药王谷的药王老人可医治孩子的体弱病,可药王老人极为爱财,开始以苏家的财力还能坚持得住,可孩子在药王谷,那药王老人每三年才让我们见孩子一次,做父母的那能不操心呀,老爷的心思一点儿一点儿偏移到孩子身上,再也无心经营家产,苏家终于开始落败了,咳咳……”
苏苡欣静静的听着,只觉得体内的每一条神经都紧如琴弦,一个轻微的碰撞便会断残,瞪大的双眸泪水直落,已是无力再打断娘亲的表言,“当年本想让老爷纳妾为苏家后继香火,可老爷与我感情甚笃,如何也不肯就范,为了安抚苏家的长辈们,在外一直喧称我生了个女儿,当将溢青送去药王谷时,老爷从外抱回来一个真正的女婴,告诉我说,从此后,她就是我们的女儿。”
小蝶站在一旁,闻得这个消息,已是掩唇泣不成声,听着小姐哽咽的声音响在室中,“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些?”
“欣儿……”苏夫人语气拖着艰难的余韵,用尽了力量紧紧的握着女儿的手,“当初你爹突然转变性子,逼你嫁进淅然山庄,也是因为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溢青的身体正值紧要关头,而药王老人来信说一定要拿到银两才会下药,所以你爹才会……”
接下来的话不必在说了,以女儿的聪慧,她怎会不明,望着女儿一脸的泪痕,苏夫人能体会到她的心痛。
“娘,您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真相,难道我不配做苏家的女儿么?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女儿知道自己的存在只不过是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那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爹从那里抱来的?”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爹的突然转变,可厚颜无耻几次三番到淅然山庄要钱,他为的,都是那个在药王谷治病的苏家惟一的命根子,那自己算什么?事到如今,连他的替身都不是,更是如何来到这个世间的都不知道。
面对女儿的问题,苏夫人根本答不上来,当初她问过,可老爷却并没有给她答案,苏夫人哭着说:“欣儿,你永远都是苏家的女儿,我知道是我们的错,让你受尽了委屈,可看在我们十几年是真心疼你的份上,原谅你爹,原谅娘,好吗?”
苏苡欣只觉得脑子好乱啊,频频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以至于苏夫人说了什么她根本不曾听入耳际,胸口似被挤压一般难受,终于在一瞬锤心似的痛楚中昏厥了过去。
“小姐……”
窗外残月如勾,黯然了神色畅游在银河里,那些星星滴滴的闪烁,仿佛在悲泣。
晚风透过窗棂透入室内,撩动了床帷摇摆,嘤嘤阵阵的梵音,弥荡在苏府内的每一处角落。
阮七决守着梦魇不止的苏苡欣,好不容易才让她在睡梦安静了下来,眼角的余光凌厉的斜视着跪在一旁的小蝶,他离开之时,苏苡欣正在睡觉,再三提醒过她若是小姐醒了,他不在千万不能让她去苏夫人的房里,尽管不知底细,但自己的吩咐她违背了,那便是过错。
“看来是小姐平常太纵容你了,才让你胆子大到连主子的话都不听。”阮七决冷冷的说着,一想到苏苡欣此时的模样,内心就一直窝火。
小蝶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
“警告过你我不在之时别让小姐去夫人的房里,你可是只认小姐是主子,我的话便可以不听了吗?”
庄主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在小蝶的身上,她惶恐的垂下了眼,方想说什么,却听到小姐有气无力的声音,“你知道这件事情对不对?你知道对不对?”
苏苡欣醒了,见到的却是一双盈满水雾的泪眸,阮七决没有说话,苏苡欣却拉着他手臂想要坐起身来。
阮七决扶起她,不忍见她眸中的疑问,少顷颌首,立即听到苏苡欣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连你也要欺骗我?”
阮七决心疼的捋过她胸前的青丝,温柔的叹息道:“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欣儿,天大的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没有了苏家,你并不是没有依靠。”
苏苡欣内心的防线全然被阮七决的话给击溃了,扑到他的怀里紧紧的靠着,紧紧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仿佛她虚无缥缈的人生正逐渐凝聚成一条清晰我线,而她这会儿牢牢抓着,有个声音告诉,你可以不用再掉下万丈深渊。
哭得累了,脑子又欲昏昏欲睡,可此时浸入耳迹的梵音却让她浑身一个激灵,惊恐的望着阮七决问着,“怎么会有梵音出现在府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欣儿,你心底明明已有了答案,为何不勇敢一点面对呢?阮七决为她为疼起来,缄默无声。
看向一旁跪下的小蝶,苏苡欣痛苦的问着,那在承认与否定之间的犹豫与徘徊,已将她折磨得临近崩溃的边沿,小姐迟早都要知道,此事根本就是隐瞒不下去的,小蝶流着眼泪说:“小姐,在你上午晕倒的时候,过了不久,夫人……夫人就走了。”
瘫倒在阮七决的怀里,苏苡欣眼神涣散一片,随即挣扎着要下床,却让阮七决拦着,“欣儿,你冷静点,人死不能复生,你愿意让苏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吗?这里什么事情我都会替你做好,你身子太弱了,只需躺在榻上好好休息便是。”
阮七决的声音过大,许是让苏苡欣震住了,怔怔的盯着阮七决,喉间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苏老爷死去后不久,苏府又大丧,这是洛州城里这几日最常于言道的,苏苡欣不顾自己的身子,不吃不喝坚持在灵前守了三日,阮七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直到苏苡欣再次晕倒,他才强迫她吃下些流质食物。
出殡那日,小蝶一直扶着小姐,害怕她再次难过得晕倒。
人散后,苏苡欣跪在苏夫人的墓前,父亲的坟冢上才长出新草,母亲便来相伴了,事事由天不由人,无论自己如何的悲伤,也唤不回惜日快乐的时光,挽留住两条性命。
磕了一个响头,苏苡欣含泪言道:“爹娘,感谢你们这十几年视苡欣为已出的照顾,苡欣心里真的好难过,却不能否认这十几年的亲情,爹,您的苦衷,女儿终于知道了,这都是苡欣的命,我认了,娘,您与爹相遇,便不用在承受分离的痛苦,可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娘,欣儿坚强不起来,学不会一个人去面对自己的来历,爹,你告诉欣儿,欣儿到底是谁?”
风拂动着烛火摇摆,撩起她的白色衣初飞掀,小蝶跪到苏苡欣的身旁,看了看两个坟墓,紧紧的握着小姐的手,哭道:“小姐,您虽然不是老爷与夫人亲生的,可小蝶知道老爷跟夫人是真心的疼爱小姐,现在他们虽然都不在人世了,可你还有小蝶,小蝶会一起陪着小姐,从此以后,小蝶会与小姐相依为命。”
“小蝶……”苏苡欣紧紧的抱着她,哽咽着呼吸,微风吹过,四散的白色全然飘飞,婉如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周围飘落一地的凄凉与悲伤。
寂静的初尘君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凝结的哀伤一直布满了庭院中的每一处角落,连墙角那些待绽放的花儿们,似乎都受到感染,迟迟不愿撑开花衣。
撩开珠帘,小蝶一手端着点心进了室中,望着躺在榻椅上盯着天空发愣的小姐,她亦只有无话可说,夫人去逝已近一个多月了,小姐每日这都样郁郁寡欢,正因为自己知道她郁结何事,这才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庄主于小姐的宠爱在淅然山庄的下人们眼中,那是前所未有,有些嚼舌根之人,还扬言说小姐会取代杨小姐的位置,成为淅然山庄的当家主母,只有她知道,小姐根本就不屑那个位置,她现在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平平淡淡的安宁。
“小姐,小蝶陪您出去走走好吗?”微躬着身子,小蝶轻声的说着,见着小姐无神的眼神,忍不住为她心疼。
苏苡欣轻轻的摇了摇头,扯起唇角一抹淡到无的笑意,“小蝶,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你出去罢。”
这一个多月以来,小姐说的最后的话就是这句了,等她离开再回来,小姐依旧会保持着那个姿势躺在榻椅上,无神的望着天空,不论是白昼还是黑夜,“小姐……”
“你出去吧。”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小蝶回望一看,见到是阮七决时,心中起了几分欢喜,至少庄主来了,他会有办法让小姐多说说话,多些表情,“是,庄主。”
小蝶出去了,阮七决来到苏苡欣的身边,望着那双黯然无光的眼神,不禁随着她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今日午饭都用了吗?”
轻轻的话,充满了温柔,苏苡欣忍不住心中一颤,凝聚了涣散的目光与其对视,颌首,“嗯……”
吃了,不过也是用得很少吧,处理完前段时间他遭人暗算的事情,又将泽奉城中那人的所有产业归属淅然山庄名下,所以他不能时刻陪在她的身边,估计还得有个几日方能忙完,心里想着过几日就好了,有自己相伴,终有一日会让她从悲伤与痛苦中走出来。
揽她入怀,她的身子抱在怀中就像一团软绸似的,柔软得让人很不安,“欣儿,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呃……?他为何要提孩子的事情?有些疑惑的抬眸,对上他的依旧温柔,苏苡欣喃喃言道:“孩子?”
将她的重新轻轻的按入怀里,阮七决点了点头,说:“对,孩子,有了孩子,他会带给你欢声笑语,这不比你整日躺在榻椅上有趣吗?”
紧紧的拽着他胸前的衣襟,苏苡欣心里的难过并没有得到减缓,想到孩子,痛苦反而更添了一层,“我心里难过,真的好难过。”
微微的叹了口气,阮七决知道她的内心在纠结着什么,“我说过从此以后淅然山庄就是你的家,我这就是你的归属,欣儿,求你别在想自己是谁,到底来自那里好吗?”
拉开与他的距离,苏苡欣泪如雨落,沉浸在郁结里无法自拔,“我做不到,做不到。”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压抑得疯了,体内的每一处血液又在颤抖。
欺身吻住她的双唇,试图让她安静下来,紧紧的搂着她的身子,这样的苏苡欣,阮七决不忍见到,少顷唇分,才看到她的两颊有了些许颜色,然而眼中流出的眼泪,丝毫不能掩饰住她心中的挣扎与痛苦。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但又过了一旬,苏苡欣之所以长时望着天空,是在内心默默的寻问着老天为何要给她安排这样的命运,她不怪上苍,却是很不理解,爹死了,娘走了,她已经妥协听阮七决的话,从此以后,他就是自己的依靠,她亦知道,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悲痛了,经过了太多的变迁,现如今的自己惟祈愿平淡,然而,悲惨的命运并未有放过她的打算。
这日,天气显得特别的炎热,依附在树枝上的蝉鸣,鸣叫了整个初尘居的热闹,经册还握在手里,却记不得搁下有多久,透过窗棂的风带着热意,一点儿一点儿的浸入肌理。
枝头上停落的一只小鸟,突然叫囔着展翅高飞,这下子将苏苡欣飞得悠远的思绪给惊回了神,偏头看到空荡的室中,好像少了什么,对了,小蝶出去很久,怎么还没回来?
搁下手中的经册于台,起身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还是未见小蝶的身影,心中有了些不安,以往习惯了平静,一个人也无所谓,可自从初尘居中出现了阮七决的身影,习惯过后的平静总会让她烦燥难安,还好小蝶会陪着自己,可现在小蝶出去很久了,还是没有回来,不免让她有些担心。
担心的走出了初尘居,很少自己一人走在淅然山庄里,迎面走来一侍婢,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些闪躲,苏苡欣拦着她,问:“你见到小蝶了吗?”
侍婢垂着头,盈了一礼,小声言道:“小蝶姐姐在杨小姐那里。”
苏苡欣一愣,听到杨语淑,不禁浑身都拎起了警惕,“在哪儿,告诉我在哪儿?”
“在流溪阁。”
侍婢说得很委婉,却还是让苏苡欣倍感压抑,在苏苡欣的记忆,杨语淑不论从那个方面而言都是个危险的存在,她将怨恨发泄在自己身上就好了,不要难为小蝶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