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沉稳与干练
匆忙赶回淅然山庄,曲廊里是阮七决飞奔的身影,严肃的神情吓得下人们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
初尘居里,侍婢守在门口,见到庄主突然出现,盈了盈身子,“见过庄主。”
“夫人呢?”双门紧闭,侍婢神色不慌的守在这里,并无丝毫异常。
侍婢说:“五夫人说她要小睡一会儿,吩咐奴婢不得打扰。”
凌冽的眼光瞬时一拧,轰然的推开房门,室中物品什么都在,惟独不见有苏苡欣的身影,随着他进来的侍婢吓了一跳,惊恐的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纸笺,阮七决声音变得冰冷无比,“你在门口守了多久?”
侍婢颤抖着声音应道:“大概一盏茶的时间。”
甩袖而去,阮七决踏上了苏苡欣离开的方向,后门处,仆从见到庄主突然出现,也吓了一跳,立即躬身听闻吩咐。
“你让五夫人从这里离开了吗?”大门有人守着,自己亦有吩咐不得让她出去,离开的机会,也只有这里了。
仆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奴才没见到五夫人出去。”
“你一直呆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仆从跪在地上,磕着头,“奴才不久去帮着修养花草的忠伯抬了抬水。”
冲出了门,这是条安静的小巷,但大街上的繁华之声,依旧会传入耳中,离开不久,应该走不远的,欣儿,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喧哗的街道上,出现了一抹焦急的身影,他眼神凌厉的四处张望,寻找着那一袭熟悉的身影,欣儿,你在哪儿?
苏苡欣见到那焦急的身影时,立即闪躲到了一边,仿佛能听到他内心的呼喊,阮七决,为何我们那样的相遇,却要这样的开始?可一切皆不可能重来,都不可回到原点,所有一切,就让时间来帮着忘却,帮着冲淡吧。
透过流水人群,看着阮七决寻找自己时的慌乱,手中,是自己写给他的纸笺,紧紧的握着手中的桃木篦梳,泪水早已漫过眼帘,毅然的转过身子,一袭倩影消失在他可见到的视线,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薄唇轻起,喃喃自念,“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脑海里一片停滞,待苏苡欣有反应时,天边的夕阳已始下滑,回眸一看,出城应是许久了。
临近傍晚时,她到了自己最终的目的地,望着高高的门榻轻叹,少顷跨了过去。
一扫地的沙尼忙放下扫地之物,迎了上来,“这位施主,您是来进香的吗?”女子憔悴的模样不禁让她吓了一条,然而她眼里几乎至无的淡然又将她渲染得超凡脱俗。
“请问您师父在吗?信女苏苡欣前来拜见。”
沙尼行了一佛礼,随即言道:“施主请稍等,小尼这就去通传。”少顷后,沙尼回来了,说:“施主,师太有请。”
这是洛州城外的一间小尼庵,她的人生从始至终,都该在此平淡,青灯古佛,梵音相伴。
沙尼领着苏苡欣来到一间禅室之中,她躬身离去,余下苏苡欣面对着正合眸捻佛珠的老尼,她久不言语,苏苡欣行了一佛礼,“信女见过师太。”
师太缓缓的睁开了眼,望着眼前有些狼狈的女子,她的眉宇之间,聚集了太多的无可奈何与苦恼,眼中透露的哀伤犹如千千郁结,解之不开,释之不然,不由得一声叹息,“阿弥陀佛!”
苏苡欣叩拜在地,言道:“弟子诚心皈依我佛,望师太成全。”
师太起身来到她的面前,伸手将苏苡欣扶起,问:“洛洲城名寺古庵众多,施主为何选择贫尼这间小庵呢?”
“弟子只求一清心之所,可钻研佛学,与庵大庵小之事无关。”真的没有私心么,对,没有私心。
师太又道:“你可无父、母?”
苏苡欣答:“无。”眸光里淡若止水,然却几缕哀漠悬浮。
师太问:“你可无夫、子?”
苏苡欣犹豫着少顷,仍在师太认为的正常情况之下道一个苦涩的字眼,“无。”
“阿弥陀佛。”师太偏过身子,走到门槛处,言道:“许多施主都会因着一时的冲动,出家为尼,贫尼许施主三日时间,这三日,可让施主好生考虑,人生人死,人死人生,这其中经历的遭遇都叫劫数,阿弥陀佛,望施主好自为之。”
师太唤来一沙尼,吩咐她将苏苡欣安置在另一间禅房之内,一日已过,苏苡欣考虑的事情,总是一片迷茫不知方向,两日将近,却又在翌日午后发生了变故,她……突然晕倒了。
苏苡欣睁开眼睛,见到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提着诊箱走出禅室的背影,看着床边站立之人,轻唤,“师太。”
“唉……”又是一重沉沉的叹息声,师太言道:“施主为怨念所困,您的心依旧在红尘中徘徊不定,若执意出家,会扰乱命运给您的安排,请放宽心罢,菩萨会给您指引的。”
坐起了身,冰脑一阵眩晕,敛下眼去,苏苡欣说:“师太是在拒绝弟子的请求么?”
师太轻轻的摇了摇头,“并非贫尼拒绝,而是天意如此,施主尘缘未了,入不得我佛门。”
尘缘未了?她的尘缘早在出得淅然山庄的那一刻就了了,疑惑的盯着师太,而师太亦给了自己答案,“施主腹中正孕育着一条生命,若执着心中的念想,不是违背了上天的旨意么?阿弥陀佛。”
苏苡欣闻言,心中徒然一拧,沉甸甸的感觉仿佛正无休止的坠落,阮七决,我离开了淅然山庄,而你始终如影随行么?
不知道在师太离开有多久,自从得到那一消息时,她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之上,她的身子一直靠在床头。
傍晚时,小沙弥端来素斋,推开门,却并没有苏苡欣半点儿身影。
时光飞逝……,五年后……
这里家家户户都做刺绣营生,还有布料生意,因着离洛州城较远,又因名声在外,所以他们的刺绣与布艺都是让大的布庄或是绣坊定制的,这里的男子很少,做的都是力气活,多数为女子,她们相伴在一块空场上摆上绣架,谈笑刺绣,在欢乐之间渡日,这里还有一个很动听的名字,叫……锦绣坞。
锦绣坞中有一间大的染布坊,坊主名讳赵一强,他为人和气,接人接物有礼,所以锦绣坞中之人,都乐意的唤他坊主老爷,而他也是这锦绣坞的一大管家,各家有什么完成的绣品,都是他负责帮忙送回出,给他的回报,他总是推脱。
这日,赵一强刚从洛州回来路过绣场时,问着众多还未离去的女人们,“怎么不见绣娘?”
女人们都抬起了头,其中一个捋着丝线说:“绣娘刚回去了,她说她家里的母鸡快要把小鸡孵出来了,得赶紧回去看看。”
另一个女人又说:“坊主老爷,你找什她什么事呀?”
赵一强说:“她的绣品卖了个好价钱,我得给她银子。”
赵一强边说边走了,女人们又开始热闹了起来,“绣娘到这儿也有五年了罢。”
“是啊,你看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孩子都那么大了。”
“说起来她也挺可怜的,长得那么好看,我要是个男人呀,就把她藏起来,那还舍得让她晕倒在荒郊野外呀。”
“可不是嘛,要不是坊主老爷正巧路过,她也来不了咱们锦绣坞。
“你们说她是不是真的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了?”
“呵呵……,这我们哪儿知道呀,人家的私事,她不说,我们也不便问呀。”
一座院子里,一大一小两抹身影都紧张的看向一处方向,女子一袭素衣着身,整一妇人打扮,然而,却总是给人清新自然之感,婉如暴雨过后的第一缕空气,让人会舒心不已。
幼童四五岁模样,生得眉清目秀,可爱至极,与娘亲脸上的紧张相似,突然睁在眼睛说:“娘,你看,又出来了一只。”
女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害怕儿子的语声吓到了刚出身的小鸡,然而此时,儿子问出一个让她啼笑皆非的问题,“娘,小鸡是从蛋壳里出来的,佑儿也是从蛋壳里出来的吗?”
因为自己对此事也很有兴趣,觉得非常稀罕,隔壁家的春花好不容易教会了自己怎么让母鸡孵小鸡,现在儿子问出这个问题,不禁让她的脸色敛下些许,来到这里五年了,此处的欢声笑语一点儿一点儿的穿透自己闭塞的灵魂,虽然也有安静的时候,但总会时不时的让儿子打断思虑,于是,她习惯了忘却,习惯了将他忘却,偶尔盯着儿子的睡颜愣神,只因他身上,能看到属于他的影子,然而习惯忘却后,胸中的苦涩也变得渺小。
“当然不是,若佑儿是从蛋壳里出来的,娘亲不变成母鸡了么?”
佑儿眨了眨眼,正欲说话时,却听到院外有人喊,“绣娘,绣娘……”
女子转过身去,这五年来,她叫绣娘,苏溢青已回来了,她不可占着苏家女儿的位置,当年从尼庵出来,她漫无目的的走着,痛苦的思忖天大地大,她的落脚之处该在那里,神智迷糊后,晕倒了,醒来时,在一辆马车,随着马车,她到了这个叫做锦绣坞的地方。
有了佑儿之后,她突然觉得人生又有了支撑与倚靠,作为绣娘,她的人生可以重来。
“坊主老爷,您回来了。”
赵一强颌首,进了院子,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到绣娘面前说:“绣娘,这是你的绣品卖的价格,你的绣绢呀,绣庄都评价清雅脱俗,意境高远,都喜爱得不得了呢,若不是我说你只有一个人绣,他们还想多订呢,特别是一位老夫人,只跟我要你绣的绣品。”
接过银子,绣娘笑了笑,“坊主老爷过奖了,您帮了绣娘这么多,绣娘都还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呢。”没有他相救,或许也不会有今日的绣娘,她现在活着,只为自己。
赵一强说:“行了,你又跟我客气了,我先走了呀,有事情来找我就好了。”
绣娘颌首,将赵一强送出了院子,“坊主老爷,您慢走。”
赵一强边走边挥了挥手,绣娘转过身子,看到儿子轻声对她说:“娘,小鸡都从蛋壳里出来了。”
绣娘微微一笑,向儿子所在的地方靠近。
四月,天气清凉,天空总是阴霾不断,细雨如丝,在瓦沟里凝聚,坠入下来,形成一条欲断不断的水线。
今日天气不好,各家都呆在自家里忙着绣活,而绣娘却是在收拾东西,还一边听着儿子抱怨,“又在落雨了,今天又不能出去玩了。”
绣娘抿唇笑了笑,不作言语,夫子感染了风寒,在家休息,故尔学堂与停了课,不难怪佑儿一人在家闲得紧,“佑儿,到室中将娘整理好的包袱拿来。”
“是,娘……”佑儿跑进去从床榻上拿来了娘亲想要之物,“娘,你为什么收拾包袱呀?”
绣娘弯了身子,轻轻的抚着儿子的小脸说,“今日娘要进城,佑儿跟娘一起去好不好?”
“娘,进城在哪儿呀?”是啊,这几年来的今日,都是自己一人进城,将佑儿给别人照看,可今年她觉得孩子大了,该让她见见以示安慰。
绣娘不语,牵着孩子的手走了出口,扣上门棱后,又撑开了伞,院门口,马车已经在等了,而此时一名村姑掀开了帷帘,“佑儿,快跑到花姨这里来。”
佑儿一见春花,立即松开了娘亲的手,朝她跑了过去,还好雨势不大,绣娘也只得无奈了。
上了马车,坊主老爷和几个锦绣坞的姑娘大婶们都对她和善的笑着,“坊主老爷,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赵一强捋了捋胡须,“绣娘呀,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跟我这么客气,佑儿,来赵爷爷这里,让赵爷爷抱抱。”
佑儿从春花的膝上滑下去,扑到赵一强的怀里,“赵爷爷好。”
“唉哟,你这小嘴还真甜,瞧你这小模样长得多可爱呀。”
春花说:“就是,看着跟个仙童似的,绣娘,这么好看的孩子,也只有你能生出来。”
心中有什么地方被触动,绣娘笑着垂眸,来掩饰眼底突然闪过的异样,又听见有人说:“怎么,春花,是不是想嫁人了,我看坊主老爷家的德子不错,用不用坊主老爷给你们拉拉红线呀?”
春花白了说话的女子一眼,“如果我有佑儿这么个儿子,嫁给谁都愿意。”
“哈哈……”
一路行来,欢笑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马蹄的声响,时间过得飞快,绣娘很少说话,总是默默的听着她说,那份轻松的氛围也很快将她给感染了,脸颊上透着温和的笑意,想着这些年有她们相伴,她一直过着这样愉悦的生活。
春花是到洛州城是看她在那里打工的哥哥的,其余几个女子有是来买东西的,有是看丈夫的,还有回娘家的,而绣娘之所以会与她们同坐一辆马车,是因为……清明节已过了。
三年前开始,她都会在清明节后的几日回来,见见曾养她宠她的父母,还有,亲如姐妹的小蝶。
去洛州城的路有两日之久,当她们一行到达洛州城时,正好是晚饭这点儿,然而有各自都有目的地的散开,只有绣娘母子没着没落,得找个客栈落脚。
赵一强有些奇怪绣娘为何还没落车,就在自己头上戴上了个斗篷,却又不言便问什么,抱着佑儿落车后,问:“绣娘,你们今夜可有落脚之处?”
绣娘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滑过几许让人不易察觉的颜色,拉着佑儿说:“我们一会儿就去找客栈去。”
“不如随我一起罢,不过我约了人谈事,没那么快。”
坊主老爷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出门在外,更不能给他添麻烦,绣娘拒绝着,“不用麻烦了,我和佑儿还得去买些东西,坊主老爷您有事就去忙吧,后日晨时我会和春花她们一起去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