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西部文学文库-走出沙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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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从纽约到北京的十三个小时

此刻,飞机已在六千多米的高空飞行着,耳边是速度穿云破雾跨越时空,以及横渡大洋的呼啸之声。

舱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英语和汉语夹杂在一起,显得乱哄哄的,像蜂巢中工蜂与雄蜂在辩论着什么,嘤嘤嗡嗡的。但分不清在辩什么。

大家每人都喝过了一杯饮料,抑或水,不久连饭也吃了。我的饭是特餐,是吴先生为我定的,空姐第一个最先端给我。

那么,这一阵我在想什么呢?我想飞机能不能飞得快一点,提前到达北京,然后我就能提前回到自己的故乡,趴伏在自己写字的桌前。

思维和现实总是有一些距离的。

除此,我还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我要到哪里去?现在,我不需要考虑我从哪里来,我得先考虑我要到哪里去。这本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关于终极人生的问题。然而,在这里却成为道路的选择。道路是什么?就是你前行的思想和追求,就是你的爱好和喜悦。人的一生,其实都是在面临关于选择的问题。

譬如一个人刚到这世上,就像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但是突然有一日,他发现他学会了许多。这是他之外的人教给他的。当然,也有自我质地发生裂变的,这大约归之于环境。

邪恶的欲望是一个填不满的沟壑,一个人一旦和欲壑难填的人在一起,将注定是不幸的。失去,有时候也是一种福分。

一个人最可贵的,是不为利欲改变初衷。即使,这坚守带着某种偏激,也是可贵的。我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

一匹真正的好马,绝不会因你给了它更好的草料,就会失信。这是我喜欢马的原因。

有时当信念渐行渐远的时候,自己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具空空的壳子。这时,我把头抬起来,看看周围的人,发现有的睡觉、有的在玩手机、有的看书、有的在听音乐。看看偌大的机舱,我的大脑一阵莫名眩晕。突然,我像是觉得飞机完全是静止的,但由气流引起的微微的抖动与战栗,会使你理性地想到:飞机是在高速前行着的,正在飞往北京,在回国的途中,在越过大洋的彼岸,返回我写作的国土。

先前,有一阵我竟然忘却了我是在飞机上,忘却了周围的人,就连他们七嘴八舌此起彼伏的议论,我竟然也忘却了。真好,人竟然可以在生命没有消亡的时间里,从某些现实中避入到另一个世界,这是何其妙哉啊!

我的身上全是汗。好热。额头潮乎乎的,想脱掉外套,但担心倒掉衣服口袋里的护照和一捧外国硬币。

现在,我要休息一会,继续我的心理活动,继续记下我所看到和听到的。

有一次坐飞机的时候,我搁下笔和本子,上了趟洗手间。在洗手间那狭小的空间里,你会毋庸置疑地感觉到自己是在天上,不是在陆地上。尤其是在放水冲洗马桶的时候,竟发出一声巨大的鸣响:有如一股剧烈的漩涡,撕扯出恐怖的动静!这提醒你更加明了你是在几千米的高空,不是在可以四平八稳散着自由步伐的陆地上。

写下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人的思绪总是稀奇古怪和七零八碎的。因为思绪的混乱,笔也开始有些不听使唤和词不达意,于是收起本子。先是向前俯身在前面的靠背上,感觉大脑胀鼓鼓的,像是里面塞进一团棉絮。于是,我又仰身躺在我座位的靠背上,尽力地伸展开双腿。

似乎舒服了一些。

之后不知不觉便进入梦乡。一直像是在做梦,但所梦皆不清晰,所以记不住。直到后来,梦开始现出真正清晰的脉络和轮廓。这最后能令人记住的一段梦很是骇人。梦的内容是:我有一个朋友,我们曾是儿时的玩伴,一起读书和成长。在梦中,我们一起走夜路,他走了一条路;我走了另一条路。但不知为何,他远远地喊我,说他有些害怕,问我是否过去跟他一起走。

我没有去。

他却撵过来了。于是,我们像儿时那样又一起结伴而行,走了不远,夜显得更黑了,我不知这将意味着什么?

突然,风沙大作,这又意味着什么?

我都一概不知。

但真相很快就显现出来,先是一头,不,是两头、三头狼向我们猛地扑来。很快,轻而易举吧,我们就击退了眼前的几头狼。但是,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人在念咒语一样——狼由几头变成了一群——也可能是被击溃的狼的嚎叫声引来了更多的狼,足足有好几十头,情况开始变得不妙,变得凶险异常,我们击退前面的,后面的上来了,转身击退后面的,左边的又上来了,击退左面的,右面的又上来了。野狼层出不穷,群而攻之,尽管我们手忙脚乱,但我们没有丝毫的怯意。眼看有一头狼就要咬上我——有几次狼牙似乎扯住了我的衣裤,也可能触碰到了我的皮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幻的东西使得狼的牙齿总是无法伸进我的肉体。也许是咬着了,但由于你的无畏和勇敢,使得你觉不到疼痛。

真正是紧张、刺激呐!

我喜欢孤军奋战。但是现在又有了一个我一直非常信任和可以拿出性命保护的伴儿、弟兄。

人生有这样的战友,真是快哉!尽管这样的战争对我们是勉为其难了,但是我们仍然坚持,决不退缩,任这些畜生的牙齿切割我们。因为狼太多,我们顾不过来对付,突然就心生一智,因为狼怕烟火,于是我俩人我先他后地伏身抓起地上的汤土扬向狼群,那汤土变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遮住了它们的视线,当然同时也遮住了我们看清对方的视线,使好多头狼都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但汤土很快就烟消云散,狼群又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但狼明显地减少了。

此时,好像另外有一种神奇的来自我们二人之外的力量在帮助我们。狼群开始节节败退,我们却愈战愈勇。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希望狼群一直能和我们持续地战斗下去,虽然这境况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凶险万丈,但它们的兵散却一下子让人感到寂寞。就在我们将要全面反击的时候,我被身边的人叫醒了,我迷迷糊糊听明白这个叫醒我的人是要向我借昨晚我在飞机上看的一本书。我因为他把我叫醒,心里有些怨艾,因为我想看看梦的结局。

其实,有些事情的结局就是在先前经历的过程之中的,需要人细细地感悟。

然而,我又觉得莫名地喜悦。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听爷爷讲过,梦见狼不是什么坏事,而是表示和亲人相逢。

噢,那么多的狼,我一生也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狼。难道我会有那么多的亲人吗?他们都在哪里啊?

但我又努力拼命地想了想,想起在穆罕默德·本·西林的《圆梦大全》里却是另一种说法,他说梦见狼象征欺压人民的官吏和盗贼,或是失信于你的骗子。

我心里凉飕飕的一片。

有人拉起机舱内的窗户,外面是亮的,是白天。已经过去一个晚上了吗?不知道,也不去管它。我们乘坐的这架飞机较大,两层的,我的这个舱内,中间有四排座位,左右两边又各有三排座位,我是在中间靠近走道的那排,是不能看清窗外景象的。

一位乘客问空姐,还有多长时间可以到达目的地。回答说:“大约六个小时。”

我听了,一阵莫名的激动与轻松。

接下来,我又睡了一觉,这次什么也没有梦见,似醒似睡。当我再次特别清醒地睁开双眼的时候,机舱里的人开始活跃骚动起来,像是春天的柳枝一样千姿百态地动弹着,刷牙的、喝水的、伸腰打懒的、整理东西的。机舱内传来空姐的声音,告诉大家再有一个小时三十分钟就到达北京首都机场了。

于是,那些原先没有动作的人,也都动了起来。是的,马上就到自己国家的首都了,舱内的外国人这时也变得亢奋起来,对他们来说即将到达的城市有着许多新鲜和好奇的地方。

在飞机上用了最后一餐,照旧是第一个给我拿来了特餐,还是吴欣薇先生为我订的。我比所有的人提前了十五分钟吃饭,因为我是穆斯林。收拾餐桌时,我看见电视的大屏幕上播放着流行歌王迈克·杰克逊的纪录片。

迈克的动作就像是电打的一样有趣。

我有一帮清真寺的年轻朋友,他们竟然都喜爱迈克的表演。我弟弟尤其狂爱,不允许我对这个人的打扮和真假难辨的鼻子等等吧——有半点不恭的言辞。弟弟为他简直会和我急,乃至举起拳头威胁我。每当这时我只好举起双手妥协,因为迈克的确是一个出色的人,个别的人对他的曲解会得到时间的公正对待。弟弟介绍我听了他的音乐,有一二首让我兴味。为什么:因为他关注的是一种博大的东西,这需要有博大情怀的人才可以做到的。

就是,我喜欢有博大情怀的音乐和文字!

下飞机的时候,有个外国男子用英文问了我一句……

我听不懂,但我还是做了回答:“阿爱姆囊头——英格赖式!”

他一愣,然后脸上现出一丝尴尬复愉快的微笑,那微笑使我觉得他显然是听懂了我的话。

交流其实并不困难,关键是心灵、思想与态度。

懂了就好,这让我大大地欣慰。

2010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