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军队如气势磅礴的洪流,在半个时辰后离开皇城。
清晨的街道本就寂寥,目送军队出行的只有一个穿着芍药锦袍的孕妇,她挺着隆起的肚子,一手扶着后背,眼神茫然地怔怔看了很久,才迈开步子朝崇亲王府走去。
在高大的宅门前停下脚步,叩响门板,却无人来开门。
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她转头看去,猜测着这马车内坐着的应该是王府的主子。
大年夜赫连阡崇陪阡宸整军,这会儿才刚到王府门前,他刚掀开车帘,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熟悉,却又并不太熟悉,已经几个月没见,阡宸答应过他要处死慕容盼纹的,她怎么还会站在这儿?
他走上前,戒备地冷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发髻梳理地一丝不苟,衣装也是上等的宫锦做成的,衣边上衬着上好的貂皮,不是先前艳俗的样子,素白的蝶袖锦衣上绣着朵朵素净的碧色芍药,整个人也完全变了,眼神中没了凌厉,脸上没了贪婪,肌肤也白了不少,因身怀六甲体态丰满了不少……看这样子,阡宸不但没有杀她,还对她格外照顾。
赫连阡崇的视线扫过她隆起的肚子,心绪复杂纠结。
她早该死了,可是孩子……那是他的骨肉,已经有五六个月了,再过不久,就会出生。
孩子出生之后呢?
谁又会知道,他会不会与他的娘亲一样惹人厌恶?
慕容盼纹俯首,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眼神陌生地打量着赫连阡崇说道,“我叫慕容崇心,阡宸表哥在出城之前命我在大年初一要来崇亲王府找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叫赫连阡崇。”
她叫慕容崇心?
赫连阡崇摇头失笑,“盼纹,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这里不欢迎你!”
她疑惑,“你是在对我说话吗?我叫慕容崇心,不叫盼纹。”
“你去告诉阡宸,我不要你!”赫连阡崇愤怒的咆哮,“我对你说过我心里的人是旖薇,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要你。”
他不要她?看样子,他应该就是赫连阡崇了。
她眸中闪过一丝欣喜,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得隔着一丈远的距离说道,“教导我的嬷嬷们说,人要专情,并对自己的错负责。表哥也说了,我欠夫君的,要用下辈子补偿。”
“为什么你这样听阡宸的?你不记得你先前对我做过什么吗?背叛我去爱阡宸,阡宸不爱你,你又缠着我不放,你当我赫连阡崇是什么?你予取予求的工具吗?”
他无视她的惊愕,仰天自嘲苦笑,“慕容崇心?阡宸真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这样满身罪孽的你,竟然因为我的骨肉而让他赦免你……哈哈哈哈……我的好兄弟还真是慷慨大度!”
他对着远方嘶吼,“阡宸,你以为这就是你的兄弟情义吗?本王不稀罕!”阡宸这样做不是慷慨,只是让他不要再执着于思慕旖薇罢了。
她早已不是慕容盼纹,她是慕容崇心,她也记不起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错事。
她的记忆中只有表哥的叮嘱和那些嬷嬷们诵经似的教导,她的人是赫连阡崇的,她的心是赫连阡崇的,她学习了一切身为王妃应有的本分,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只为赫连阡崇而存在。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赫连阡崇冷笑,“君心似我心?你从来都不懂我的心,如何让我的心如你的心?”
慕容崇心站起身,“阡崇,既然你不要我,我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了,表哥说,你若赶我走,便说明你还无法放下过去的我,我唯有自刎以赎清对你犯下的罪孽。”
说完,她取下头上的发钗,对准心口,“阡宸表哥还说,情至深处,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便是生死相许。”
话音落,她猛一用力,手腕却一阵麻痛,手指一松,发簪坠地,落在尚未融化的雪上。
她含泪抬眸,“阡宸表哥还说,旖薇是他的,而我是你的,若你喜欢旖薇的性情,他便将我变成第二个温柔的旖薇,旖薇已经跟他走了,我慕容崇心愿陪伴夫君,天涯相随,永不分离。”
赫连阡崇不知道自己是怒还是痛苦,他咬住牙根,阖眼沉重叹息,走向朱红的大门,一掌击过去,门轰然大敞,他头也不回的迈进去。
“进来吧,自今日起,你是这崇亲王府的王妃,其他的,等孩子出生再说。”
慕容崇心捡起发钗,欣喜地擦了泪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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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毫不停歇的赶了五天五夜的路,才驻扎下来。
凤仪华车外冷月如冰,车内烛光摇曳,炉火烘烤,暖融融的,铜鹤香炉中雪莲熏香袅袅,染透整个华车。
丹青在宣纸上尚未干涸,旖薇坐在小书房桌案对面的高背椅上揉揉酸痛的脖子,“阡宸,好了没?”
他又不甚满意地在纸上添了两笔,才说道,“好了,呵呵……等小家伙出生之后,见到他的母后这挺着大肚子的模样,一定笑翻了天!”
“没有把我画成母猪吧?”旖薇说着上前来,拿起桌案上的画嗔怒化为一声叹息,“我有这样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