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星期天的下午,木青依然在地宫的大门口遇到了戴祖涵。不知为什么,木青潜意识里就知道戴祖涵会出现。眼前戴祖涵的样子叫木青有股忍不住的笑意,他此刻和在办公室里是多么的不同啊!微敞着领口的衬衫和卷起的袖子,额前和脑后部分湿润的头发,使他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严肃。
从地宫博物馆出来,戴祖涵对木青说:“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喝冷饮吧。”
“好,我请客。”木青爽快地答应。
“你请客?为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工资还不到我的三分之一吧?”
“戴助理,您可真是小看人,工资少就请不起您啦?再说,请客本来就是心意比较重要。至于——为什么——嗯……就算是您为我做解说员的报酬吧。”木青歪着头调皮地说。
他们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戴祖涵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光看着木青,心中好像在屏息以待,看得木青红了双颊,垂下眼睛。“他……怎么如此看人?好没礼貌!”木青在心里埋怨着。
一辆公交车驶来,带起的风让木青有种张扬而淋漓的放肆,似乎张开双臂就能将这些风全部留住。
公交车停下来。车门一开,立刻涌上去一大群人。车厢内的拥挤让木青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最受不了人的汗臭味,不由得蹙起眉头。忽然,木青感觉到自己被守护在角落里。戴祖涵面对她,双手撑住两边的扶手,让她与那些人隔绝,而两人的身体却不可避免地贴近了。
“谢谢。”木青对着戴祖涵的领口道谢。戴祖涵的气息原本在她头顶,听到她的话便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喃:“木青,对人道谢要有诚意,领口是不会回你话的。”
“呃——”木青猛地抬头,想听清楚戴祖涵在说什么。不料,这一动,她左边的脸颊不小心滑过戴祖涵的嘴唇,火热的触感由脸颊瞬间引燃全身,她赶紧闭上眼睛,神智一时有些恍惚。“为什么?”木青的心跳得飞快,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她知道,却又有些模糊……
到了终点站,下车的人们渐渐散去,车站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戴祖涵站在木青的面前,他伸出一只手托起木青下巴,看进她眼里的眼神既温柔又严肃。“木青,你为什么这么沉默?你以为我对所有的女孩都会表现得像对你这样吗?尤其是高干们的千金,我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想到那些骄纵、自负、被惯坏的干部子女,他的表情带着明显的嫌恶。被戴祖涵看得有些心慌,木青急着想避开,慌忙扭身自顾自走在前面。跟在木青的身后,戴祖涵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如果我的下一个目标达成,那此刻你就会是我的……”
到了冷饮店的门口,戴祖涵加快脚步抢在木青前面,打开冷饮店的门将她推了进去:“快进去吧,今天我请客。”而木青却还在为戴祖涵刚才那一句没说完的话而心慌不已。他在说些什么呀?她只听到胸中不规律的心跳。
在靠窗的角落,他们找到两个座位。
“坐啊!”戴祖涵指着对面的座位向木青示意。他脸上仍然冷静从容,心里却在暗笑。短短的两次接触,戴祖涵已经掌握了和木青对阵的必胜秘诀,说穿了只有四个字——出奇制胜。戴祖涵忽然发现,只要和木青在一起,他的心就会年轻许多。如果几个月前有人告诉戴祖涵,他会坐在冷饮店绞尽脑汁与一个小女孩斗嘴,他一定会用冰冷的眼神瞪到那个人血液结冰。然而,这居然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想到此,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戴祖涵为木青点了一份果味冰淇淋,自己则要了一扎生啤酒。“木青,你还没有男朋友吧?”他用探索的眼光地看着她。
木青抬起头,舔了舔唇边的冰淇淋,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戴助理,您是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吗?”戴祖涵真是看扁她了,木青心想。虽说她没有出色的容貌,可也并不是没有人追呀,只是她对男女之事还兴趣索然。而且,在她心底还有一个……可是,戴祖涵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木青投给他一个探询的眼光。
戴祖涵解释说:“是这样的,你来D市已经三个多月了,每天看你总是形单影只的。我在想,如果你没有男朋友,我倒有日行一善的善心,有空的时候可以陪陪你呀。”
“喂,戴助理,诱拐小女孩可是罪过哟!再说,我之所以常常单独一个人,是因为我爱极了那份清静、悠闲、自在,不必刻意去迁就任何人。为什么不反过来说,由我来‘日行一善’,在你孤独寂寞的时候,我会义不容辞地舍命陪君子!”
闻言,戴祖涵差点没把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全数喷出来。“小丫头!”他站起身,又连连呛咳了好几口。他放下手里的啤酒杯,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洒在衣襟上的啤酒,又伸手揉了揉木青的头顶,像对待一个淘气的女儿一般。“喂,记住,木青,别乱吃一个老男人的豆腐。小心他会当真!”重新落座后,戴祖涵又忍不住用食指压了一下木青俏挺的小鼻子。“你当我七老八十没人要呀?要你这样的小丫头来日行一善!”他当然有很多人要,但总被当成猎物看也实在不好受。想到这里,戴祖涵懒洋洋地对木青伸出一只手,决定再出奇招!“木青,把你的手伸过来。”他淡淡地微笑着,声音低沉地说。
“请问——”木青模仿着戴祖涵懒洋洋的语调,“为什么,你这么高大的人却有一副低沉的嗓音?”
“因为——”戴祖涵用同样慵懒的语气回答,“高大的人如果配上一副尖锐的嗓子,很容易重心不稳。”
木青扑哧一声笑出来,兴趣完全被挑起来了,她将手放进戴祖涵的掌心:“做什么?难不成您还会看手相?”
戴祖涵合住手掌,细细品味木青的手那柔若无骨的触感:“谈谈你的意中人吧!”
木青用力抽回手,换上一副甜甜的笑容:“戴助理,请问,您是不是觉得我是智障?”她的声音礼貌得让人生疑。
“怎么会?你聪明得很!”
“那么,您不觉得……这么明目张胆地吃我豆腐,是侮辱我的智商吗?”
“噢——被你发现了。”戴祖涵露出一个假装懊恼的笑容,调侃道,“那么——你是喜欢我暗着来喽?”
戴祖涵的笑令木青的心,怦然一动。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凭自己的小道行应付一下同龄毛头小子可能还有点胜算,若想对付眼前这只大白鲨,只怕还没出手就已经先葬身鱼腹了!“好了,不跟您胡扯了,这个话题有碍青少年身心健康。”木青急忙转移了话题,“不过……戴助理,恕我直言,照您的日常行为来推理,你应该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而且您的工作好像也很忙,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兴致和时间陪我在这里闲磨牙,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呢?再说,这种消磨时间的方式根本不符合您的风格,明摆着就是浪费时间嘛。否则,我只能认为您陪我吃冰淇淋是有企图的。”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然是有企图的,因为我永远不做浪费时间的事。”戴祖涵坦白地承认。
“真的?那是什么企图啊?”木青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引起戴祖涵的图谋之心,她真是好奇死了。可是,偏偏这会儿戴祖涵成了闷葫芦,一个字也不说了,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啤酒,用含义复杂的眼神看着木青。
见戴祖涵故作神秘地不肯开口,木青在心里试着推敲他可能会有的企图。突然,她眼睛一亮,很肯定地说:“我知道了,戴助理。您是想利用我来使那些追你的女人死心对不对?这样一来,您不仅可以耳根清净,还可以心无旁骛地去追求你想要的女朋友。”
不料,戴祖涵却连一个字也没有丢给她,仅是轻轻地摇摇头,还用很遗憾又很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小傻瓜似的。
“戴助理,您怎么今天突然对做哑巴感兴趣了?如果我没猜对的话,您至少要给我一个没猜对的理由吧,也好让我心悦诚服,不然我就当我猜对了。”
戴祖涵终于开口了,但出言却十分刻薄,完全失去了平日在单位里的那种冷静和喜怒不形于色:“你当然没猜对。木青,对于那些成熟美丽兼世故的女人,像你这样的一个小丫头哪里是对手!用不了几个回合下来,说不定你就‘尸骨无存’了。再说,这种私事我通常都是自己处理,绝对不拉旁人下水。”
木青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戴祖涵,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总是把他的生活形容成战场,遣词用字都非常尖锐。真的有那么精彩吗?为什么她不曾感受到?
“戴助理,您真的觉得我有那么差吗?”木青忽然觉得自己很需要他的答案。
听到木青这个问题,戴祖涵神情转回正经了,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他上下打量了木青一番,视线飘向窗外,很郑重地摇了摇头:“木青,你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身材也太瘦,像你这种类型的女孩,大街上到处可见。”
出乎戴祖涵意料之外,木青并没有不高兴。都说容貌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一个长相即使与母夜叉相去不远的女人也忍受不了别人丢下的一个“丑”字。但木青却没有那种反应,她甚至还赞同地点了一下头。其实,木青一向勇于承认事实,她认为,长相不漂亮并没有什么不好,更谈不上缺陷。“既然我的容貌乏善可陈,也就没什么好值得再讨论的了。戴助理,还是谈谈您自己吧。”木青现在的兴趣在戴祖涵身上。
戴祖涵笑了笑,原来看向窗外的目光重新回到木青的脸上,似乎这才开始有了认真聊天的心情。“但是,你却不比任何人逊色。木青,你的美不在肤浅的容貌上。谁都知道三分姿色是由七分打扮而成的,不要拿这些表象的东西与别的女人比较,纯真自然的气质是你最大的本钱,比起终有一天会成为鸡皮鹤发的外貌,你的美丽是永远不会褪色的。”
木青闻言甜甜地笑了,她神色开朗地说:“不管您是哄我、骗我,还是‘日行一善’,都谢谢您的赞美。戴助理,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喜欢您、爱慕您了,在您的眼中每个女人都是美丽的。”
戴祖涵只是轻笑,并没有反驳。总有一天,这个小东西会知道,他眼中的美女只有一个。见了她第一次,就渴望再见第二次,与她相处的时光是最愉快的,戴祖涵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竟然能与女人相处得这么轻松自然而无需防备。多年来,戴祖涵厌恶每一双别有用心又充满诱惑的眼睛。在忙碌的工作过后,他最讨厌的就是还要小心防范那些将他当“白马”或“种马”,甚至是“金龟”看的美丽女人……但是,木青的出现改变了他。她好小、好天真,稚嫩的脸上闪着孩子般无邪的光彩。她没有一般女孩的骄纵、任性和无知,她的脑中像是有一架天平,在施与受之间注重平等,而且勇于承认事实——虽然她把自己的长相看得差了点儿。只是,木青可能还未成熟到开始幻想爱情,对这一点,戴祖涵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要如何让这小姑娘开窍呢?戴祖涵已经肯定自己想要她,问题是木青好像还不明白……不过,等到日子久了,她总会有开窍的一天。
木青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观察戴祖涵神思游离的表情。陷入深思的戴祖涵,有着一种诗人的忧郁气质,那模样看来着实叫人有些心疼,甚至让人忍不住想抚摸他那两条紧蹙的浓眉,想去探索他的内心世界。“戴助理,您还没说明您的企图是什么呀!”
戴祖涵笑着又伸手揉了揉木青的秀发:“找人陪我解闷儿呀!”
戴祖涵的这种动作含着一种娇宠的意味,让木青感觉自己像一只小猫,眷恋着主人的抚弄,父亲也经常有这么宠溺的动作。木青的头在戴祖涵的手掌下摇动着,她闭上眼睛笑了:“戴助理,您让我觉得自己好小好小。”
“你这点非常可爱。”戴祖涵很自然地牵起木青的手,“走吧,木青,我们去散步。”
“您给我的感觉,有点儿像我爸爸。”木青真心诚意地说。而戴祖涵浑身所散发的冷然自持,疏离中又带着一股奇异的安全感的气质,真的很像她的父亲。
“可我却不希望你是我女儿。”戴祖涵别有深意地看了木青一眼。
木青不是十分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明明他刚才的那种动作是很亲昵的,怎么这会儿又撇清了呢?她不懂,突然很想弄清戴祖涵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戴祖涵很喜欢牵着木青手的感觉。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除了香皂味还含着牛奶味。她的确还是个小丫头,戴祖涵爱极了木青身上的清新。
“戴助理,您一向都很自主吗?您说过的,自己的事从不借他人之手。而您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会很寂寞吗?就说这两个星期天吧,我发现,您老说叫我请客,却又总不让我付钱。我每次兴致勃勃要付账都被您没收了钱,回家时又还给我,这对我并不公平,您践踏了我的好意,我是真的有心要回请您的……”
戴祖涵笑得有点儿坏坏的:“那是为了让你良心不安呀!木青,你不妨当成欠债,欠久了不还,算你占了便宜。如果你不爱占便宜,可以找机会偿还债务,我会给你机会的。等到你已经偿还不清的时候,恐怕……你就要准备卖身契了。”
“卖我?谁要呀!卖您还可能比较值钱。”木青随口反驳道。
“我要!”戴祖涵的这句话听起来很严肃。
木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心慌起来,哦!她真是不知道,那种带点儿狂乱,又含着点儿欣喜,更多的不知所措是从何而来的。戴祖涵的这句话加上他坚定的眼神,好像在对她承诺着什么。木青的双眼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直视戴祖涵,而无言地低垂了。
戴祖涵也无言了。但是,他那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却仍紧紧看着木青的脸,唇边泛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木青的混乱与困惑尽入他的眼中,他给她时间恢复原状。“这才叫进展哪!”戴祖涵在心底感叹。老天,这些天他一直辛苦得要死,却只能看见木青纯真好奇的眼睛对他笑,不见她一丁点儿喜欢他的眼神。戴祖涵实在害怕木青真的将他看成兄长或父亲,如果走到那种地步,他幻想自己恐怕会考虑去买一块豆腐撞死算了。现在看到了木青的困惑,这代表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产生了微妙的转变,也有可能她渐渐开窍了,开始产生少女的迷惘或情怀。但是,戴祖涵知道,此时还不是一举攻下木青芳心的时候,趁她还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之时拐她当女朋友,那是小人行径。他要木青像一朵含苞的小花,在他耐心守护下为他而绽放,在木青真正理解了感情之后,因爱而投入他的怀抱……戴祖涵相信,那一天指日可待。
当木青又抬起头的时候,戴祖涵的表情是轻松明朗的,他笑着说:“走吧,木青!我先送你回家,再晚对你的家人可就不好交代了。”
木青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上面的指针正指着九点四十分。是太晚了,与戴祖涵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戴祖涵的开心也感染着木青,她也不由自主地笑容满面。不可否认的是,木青今晚的确过得很开心,而戴祖涵看上去,似乎比她还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