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家的院门口。
李震斜倚在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的车门上,很有耐心地等着木青。远远看见木青和郭铁骑一起走过来,他举起手中的汽车钥匙摇了摇。
木青和郭铁骑一起走了过去。
郭铁骑认识李震,知道他现在是国家速滑队的教练。
二十五岁的李震,高大、挺拔、健硕,不但相貌英气逼人,而且有一种卓然超群的气质,是一个很容易让女孩子动心的男人。由于他表情中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冷峻,和身上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和疏离,再加上从事冰上速滑运动,因此一向被称为“冰公子”。
郭铁骑记得,他们高中一年级暑假结业的那天,李震第一次到学校接木青放学,成了当时校园里的轰动事件。那时,李震还是速滑运动员,同学们一拥而上,争相观察“冰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那天,木青走出学校大礼堂的时候,李震就像现在这样站在学校的大门外,站在黄昏温暖的阳光下,面对一帮同学的指手画脚,莫名其妙又无从解决。无论木青怎样解释都无济于事,就只好跑开了。这样一来,同学们开始笑着起哄,他们的关系从此“大白天下”。
木青知道,虽然郭铁骑知道她有个“震哥哥”,也曾见过李震到学校接自己,两人却没有正式见过面。“铁骑,来,我给你介绍。”她上前拉着李震的胳膊,头很自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李震,我哥哥的队友,也是他的好朋友,我的震哥哥。”
“你好!”李震朝郭铁骑伸出右手。
郭铁骑却并没有和李震握手,他只是淡漠地朝李震点点头。“你好!”随即转过头对木青说:“木青,你到家了,我也该回去了。再见!”他又朝木青摆了摆手,然后骑上自行车返回。没骑多远,郭铁骑又折了回来,他两脚支地坐在自行车座位上。“木青,我忘记告诉你……”郭铁骑的神情有些拘谨,他回避着木青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渴望,“下周五……我们就要出发了,你……会来吗?”
木青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会的。”
郭铁骑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嘘了口气,“太好了——木青,那下周五早晨八点,我们火车站见。”说完便欢快地骑车远去了。
目送着郭铁骑的背影,李震脸上呈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木青转过身,见李震的脸上神思悠远,便摇了摇他的胳膊,“震哥哥,你怎么会来?”
李震微微一怔,收回心绪。“啊,青青。我,我来还债呀。”他难得幽默。
“怎么,你欠我钱了吗?”木青调皮地问。
“两场电影啊。”
“没有人真要你还的。”木青轻轻地笑了,想起前几天和他打赌的事。“知道你忙,不像我除了念书就没有别的正经事。再说,我要看电影,有的是同学陪我,真的就不必劳你的大驾了。”
木青的善解人意,让李震有些失望,他巴不得偿还她十场电影呢。
“那吃冰淇淋呢?”李震哄着木青。
“好啊。”木青很自然地挽着李震的手臂。
两人在一起,木青总有一些大而化之的动作让李震莫名地心动。可在木青的心里,李震和自己的哥哥木可一样是个疼爱自己的兄长。
往事浮现在李震的脑海中……
第一次见到木青时,她才十二岁,小学刚毕业,是比自己在国家速滑队的队友,也是铁哥们的木可年轻六岁的宝贝妹妹。
还记得,因为有出国比赛的任务,李震去木可家帮他取东西。于是,他看见了那个小女孩,那个叫青青的小女孩。那天,小女孩穿了件宽宽的、海蓝色的小洋装,整个人就像天空里轻柔的一抹微蓝。最初,小女孩是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望着天空中飘浮的几朵白云出神。后来,她不经意地回头,看见了李震。稍稍一怔,小女孩毫不犹豫地跳下秋千,快步走到李震的面前,她那清亮的双眸中盛满了无邪、真挚与说不出来的惊喜,无法置信似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李震被小女孩纯真的神情催眠般地定住了,她那小巧红嫩的嘴唇,叫人看了情不自禁地想亲吻一下。李震暗自吃了一惊,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念头?
小女孩张开嘴来,声音清清亮亮,还带着浓浓的童音,说话的声音不高,却有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你好,大哥哥。我认得你,你是‘冰上王子’李震。我好崇拜你哦!我叫青青,好高兴竟然能亲眼看见你……”
李震被动地迎视着小女孩晶亮的眼睛,听她雀跃不已地轻声嚷着,心里莫名地涌起一种腾云驾雾般的感觉,就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一个念头——“我要‘毁’了”——闪过李震的脑海。他费力地整理好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故作轻松地掩饰着自己的失常,说:“你好,小妹妹。你怎么知道我是李震?”
青青羞涩地笑了笑:“是哥哥告诉我的,我们家还有你的照片呢!你——你本人和照片没什么两样,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哦——”李震恍然大悟,心里更是有些晕乎乎。
青青垂下目光,几番欲言又止,小脸儿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什么事令她如此为难?”李震不解,就顺口问道:“怎么了,青青,你有什么事吗?”
青青摇摇头,又略显犹豫地点点头,“大哥哥,我想……我想认识你。可以吗——?”她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说话也有点结巴。
李震不禁失声笑出来,这小女孩真是天真得可爱。“为什么不可以?我们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吗?你知道我是李震,而我也知道你叫青青,青出于蓝的‘青’,是不是?”
青青羞涩地点点头。
从那天起,木青就走进了李震的生活。
木青升入高中以后,李震当了教练,空闲时间比当运动员的时候多了,偶尔就会去学校接她放学。沿着木青就读的那所学校的围墙的,是一条狭长的街道,街道两边有两排穿天杨,它们长得太过浓密,几乎遮住了街道的天空。下小雨时人走在下面,几乎感觉不到雨丝。李震就常常站在树下等木青。
每每李震来接木青的时候,她总会一反常态,不像平时那样随着放学铃声一响,便与同学们一起蜂拥着跑出教室,而是故意落单,等同学们都散了,再飞快地跑到李震的身边,把手放到他手里。李震很喜欢牵着木青的手走路,她的手很小,纤细柔软,令李震很单纯地依恋般不肯放开。走在木青的身边,听她说学校里老是拖课的物理老师、班里调皮的男同学,或者是上次考试粗心错了的题目……
有时,他们靠在树旁说着话,李震的手就圈过来了,把木青连树一起抱住,轻吻她的额头。而木青一点儿也不觉得突兀,因为父亲和哥哥也时常这样吻她,那种受宠的感觉是一样的。夜晚的时候,李震会牵着木青的手在她家附近的林荫道上散步、看星星。夜色轻柔,空气里沁透着花香,令人恍惚。常常说着笑着,李震会突然沉默下来,他停住脚步,歪着头看着木青,大力揽她入怀,紧紧拥抱。李震是真的宠木青,单独相处时,他时常会猛地把木青抱起来旋转,他喜欢用手指抚摸木青的脸颊,轻轻地、爱怜地。在家里聊天的时候,李震喜欢给木青削苹果,看着她边啃苹果边同自己说话。在李震的眼里,木青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美丽清纯的。她笑的时候喜欢扬着头,很有感染力;而静下来的时候,也似精灵一般。世间亡人无数,只有这个女孩,让李震想要无限度地宠着她,给她一切他所能给的。但是,李震是个隐忍的人,他习惯把心思深埋在心底,可它们却像吸足了水分的植物,疯狂地在心底缠绕,膨胀,生长,把整颗心胀裂,每一条缝隙里都填满无尽的爱。
就这样,转眼六年过去了。木青依然是那个清新的女孩,也依然不懂李震的心。李震看着木青长大,看着她初中毕业,看着她考上高中,看着她由一个瘦弱的小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或许是因为木青的年纪还小,或许是因为时机尚不成熟,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李震始终不曾表达,依然是那个沉着、冷静,什么都放在心里的李震,以前没有说出口,现在更不知道从何说起。虽然,李震和木可一直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也因此和木青一家熟得跟自家人一样,但就是没有人能懂。一年年过去,李震给木青家人的印象只是木可的铁哥们。六年来,李震不间断地以各种理由频繁往来于木家,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是自己爱上了木青,其他都不过是借口。对于向来被称为“冰公子”的自己居然爱上了小自己八岁的木青,还从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爱上了,而且爱得不可救药,李震自己也想不明白,唯有对自己苦笑。李震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在木青的心中自己一直是扮演着大哥哥的角色。多希望有一天,木青能够回头看看站在她身边已久的人。更令李震难过的是,他还无法向木青表白,只能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等她发现有个人正在一旁等她长大。
木可好像看出点儿苗头,不置可否地一笑,“怎么样?哥们,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不需要。”靠哥哥的帮忙去追求妹妹,这也太逊了吧?况且李震更想慢慢地享受追求木青的乐趣,看着她一点一滴地渐渐倾心于自己,最后成为自己的爱人,这才是他想要的恋爱。因此,李震总是告诫自己: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站在木青的背后默默等待。他相信,总有一天会等到木青蓦然回首,走向自己的。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和处理不当,伤害了青青。甚至……破坏了从她十二岁起,我们之间就建立的情谊。”李震说出了自己的隐忧。
“只怕别的男人不会给你多做绸缪的时间。”木可轻声提出忠告,“所以,你最好能当机立断,拿出你的魄力和勇气向青青表白你的心意。否则……”他略带忧虑地摇摇头,“时间拖得太久了,煮熟的鸭子难保不会飞了。”
“其实,这也是我感觉最困难的地方。”李震神思飘忽地低叹了一声,“谁教我跟青青实在太熟悉了呢,熟到连向她示爱都是一种艰难的挑战和障碍。”
“与眼睁睁地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比起来,这点儿心理障碍应该是微不足道的考验吧!”木可仍在一旁不冷不热地提议。
李震感到轻颤,心头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使他深陷于进退维谷的矛盾与挣扎中。“木可,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面对青青的,请你给我一点儿喘息的时间,好吗?”他不胜苦恼地伸手捋了捋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我希望我和青青之间的感情,是在自然愉悦的情况下成熟茁壮,而不是来自你推波助澜下所形成的压力。”
木可细细咀嚼着李震话中的深意,“好吧。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不会再给你施加任何软性的关怀或硬性的压力,只希望你……”他拍拍李震的肩膀,说道,“和青青真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李震的心头一暖,渐渐舒展纠结的眉心,露出了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