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戴祖涵。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削尖的下巴使他的颧骨凸起,几近突兀之状。才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他怎么会清瘦如斯,憔悴如斯?看见木青,戴祖涵也同样吃了一惊。木青也瘦了,瘦得这样厉害。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戴祖涵觉得又抱歉,又怜惜。他们相互凝望,电光石火的瞬间,戴祖涵敏锐地察觉到木青的改变。她不再畏惧他的凝视,而且似乎带着某种坚决,这使得她原本清丽的脸庞更加令人无法漠视。改变的还有木青的微笑,疲倦却坚毅的微笑。“我不知道你回来了。”木青说话的口气也变了,声音依然是轻轻柔柔的。她深情地凝视着戴祖涵,没有放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讶异,这短暂的表情让他的脸生动了不少。而且,戴祖涵似乎在刻意地压抑自己,木青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感觉得到。
戴祖涵十分心疼地将木青深深地揽入怀中,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后背。尽管在木青面前,他极力地掩饰着他的焦灼不安,但是,他的灰心丧气,自己的伤心和痛楚仍不时地会流露出来。木青忽然有流泪的冲动,或许在别人面前伪装了太久的坚强,一旦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倒塌,整个人就像要崩溃了一般,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木青……别,别哭……”戴祖涵自己的心中何尝不难受?自从那天早晨木怀远又和他做了一次长谈,并再次鲜明地表示了他的反对态度后,戴祖涵已经连续十多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了。数日来背负的精神重担、痛苦都只有他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心中即便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倾诉,戴祖涵感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他多么想得到慰藉,多么想寻得一方净土来宣泄一下自己内心的痛苦。此刻,见到木青,看到她如此关心自己,疼惜自己,以至于未开口说话就已泪流满面,戴祖涵感到的不是一般的心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这种心痛使戴祖涵本已做出的决定更加坚决。他不愿意也绝不能再带给这样一个深爱他的女孩任何痛苦和负担。回想和木青相处的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一些事、牵扯到的一些人,戴祖涵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此刻,他的心中既热乎乎的,又酸楚地痛着,他无可奈何地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眼睛竟也不争气地湿润了。
木青被戴祖涵这种极少见的神情吓蒙了,她心慌地看着戴祖涵,心里隐隐地有种不祥的感觉。戴祖涵伸手拉过木青已经紧张得冰凉的手,给了她用力一握。“木青。”他满怀深情地凝视着木青,“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对我的深情。”
“戴祖涵,你怎么了?为什么说这么奇怪的话?”木青惊慌地抽回自己的手,“你,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木青。”戴祖涵隐忍着剧烈的心痛,“你知道吗?李震一直都爱着你,从你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他就已经爱上你了,一直默默地站在你的身边在等你长大,你知道吗?”
木青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她的心里乱极了,惊讶极了——以至于一时无法思考。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戴祖涵,心里隐隐地有点儿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了,却又十分不愿意相信。半晌,她嗔怨道:“你,你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我,我——会生气的!”
“我没有开玩笑,木青,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戴祖涵的表情严肃而痛苦。温文尔雅的表象已经难以掩饰他痛苦与焦虑的情绪。木青怔怔地看着他,脸颊上的血色慢慢褪尽,脸白得像一张白纸。
“木青……”戴祖涵回避着木青的注视,继续挣扎着说,“我知道……我这么说很残忍。但是,求求你,木青,接受李震吧,他才是真正配得上你的人。你……你会发觉,他一样出色,一样优秀,爱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我想,这也是你父母最希望的。”
木青闭上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再度被戴祖涵拥在怀里,他的目光仍注视着她,深情而哀伤地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睛里满是迷蒙。
“木青……”戴祖涵艰难地吐了一口气,沙哑的嗓音哽咽低语:“我们不能太自私,不能让我们的感情伤害到别人,特别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放弃吧……”
恍如被什么击中,木青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心痛得她浑身颤抖,脑子一片空白。乍然的绝望,让她无法进一步理智地思考,只能空洞、哀伤地凝视着戴祖涵,直到他的眼光缓缓转向她。犹豫着挣脱戴祖涵的怀抱,木青抬起头来,迎向戴祖涵那双沉郁的眼眸,从他那急躁痛楚的眼神之中,蓦然之间,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她的心片刻间有一丝宽松,却也更加痛。她心痛戴祖涵居然如此不信任自己,心痛他竟然不能和自己一起坚持。木青含泪用手指安慰地抚摸着戴祖涵的脸颊和下巴紧绷的线条。戴祖涵沉默不语,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让眼泪流进心里。木青眨眨眼,一股酸涩灼热的情绪从胸间扩散,迅速弥漫到了眼睛,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了。她拼命地控制住体内的慌乱和酸楚,命令自己眼里饱含的泪水不要溢出,强迫自己僵硬的唇角慢慢地柔和地扬起。
木青的反应完全出乎戴祖涵的意料。她不但没有哭,没有怨他,反而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她居然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忧伤,那样的凄凉……看得戴祖涵的心扭成一团,疼痛不已。那种痛楚是尖锐的、细碎的,深入到他骨髓深处。
戴祖涵伸出一只手,木青则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戴祖涵的另一只手覆在木青的手上,轻轻地抚摩着,随即紧紧握住,脸上也露出一抹非常勉强的笑容。随之,他慢慢俯下身,轻柔地吻了木青的额头,木青的脸颊,木青的嘴唇。木青早已热泪盈眶,她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此刻,她对戴祖涵的微妙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比欲望更加强烈,比思想更加深刻,是一种超越肉欲的精神在飞翔。
戴祖涵的心也强烈地痉挛着,木青的貌似平静更是加深了他的痛苦,泪水在他眼中渐渐蓄满,他掩饰地低下头。“木青,对不起。”他低哑的嗓音感性而深情。木青漠然地摸了摸戴祖涵瘦削的脸颊、粗糙的下巴和有些凌乱的头发,又轻轻地拍了拍他冰冷的手背。面对着戴祖涵,她成功地让眼泪停在了眼眶里,表现得宁馨而淡远。突然,木青凑近戴祖涵,踮起脚跟,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猛然转身离去。
木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连戴祖涵湿润的眼睛也不能留住她。当她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去,并不断地回头向戴祖涵回望时,她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如江河决堤……
艰难地背过身去,戴祖涵僵直的脊背努力地挺着,但那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双肩还是泄露了他极力隐忍的深刻痛楚。
木青真的很难过,她全身僵硬,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冰冷!一寸相思一寸灰,戴祖涵永远也无法了解,他今天对木青的伤害有多重、多深。她所受的伤害,在于戴祖涵对她的执着的不了解和不信任——在他出差的这些日子里,木青同样承受着来自母亲以及亲朋、师长等各方面的压力。
在门口站了好长时间,木青才从失神中抽身。泪水已经被空气风干了,只剩下早已干涸的泪痕残留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轻轻地打开门,木青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听见关门声,戴祖涵慢慢地转过身。
木青已经走了。
戴祖涵只身站在突然间变得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感觉没有了方向。有那么一刹那,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而后,他倏然醒悟,心底涌出一股强烈的震撼与痛苦,他知道自己失去什么了。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戴祖涵不顾一切地心碎地喊出那个可能再也不属于他的人的名字:“木青!”
“木青——木青——木青——”
戴祖涵痛楚破碎的声音在房间四壁响起绝望的回音,那声音被撞得七零八碎,终于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