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忽然想到》一共写了11则。类似“随感录”,主要是对当时北洋军阀政府统治下的政治时事,社会风习,思想文化进行抨击。
1925年4月,正当“五卅”运动前夕。这个运动以工人阶级为先锋,曾激发了全国人民的斗志。过了一年,以共产党人为骨干的国民革命军即誓师北伐,使得反动军阀的统治摇摇欲坠。但是,当时北洋军政府还十分嚣张,例如在1925年4月,北洋军政府的教育部下令整顿学风,想迫使青年就范。5月7日,北京各界人民召开“国民追悼孙中山大会”,北洋军阀政府竟出动军警,下令干涉。投靠北洋军阀的胡适,提倡“整理国故”,要青年学生“踱进研究室。”他发表了《国际的中国》一文,以此对抗中共一大的《时事宣言》,辱骂一大所选的中共领导人为“讼棍”,辱骂孙中山为“倒行逆施”,吹捧陈炯明的叛变是“一种革命”。反动势力还猖狂一时。本篇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写出的。
二
《忽然想到(五)》从封建礼教的禁止孩子说笑,而扩展到抨击当时的军阀专制。“治世的人们虽异,而其禁止说笑也则同”,目的在于“使人们变成死相。”
鲁迅呼吁人们起来反抗: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这正是五四时代精神的最强音。鲁迅所要求的思想解放,它带着戊戌维新和辛亥革命所未曾有的姿态。戊戌维新的勇士谭嗣同也提出过要冲决一切罗网,但是在君权面前停止了;辛亥革命注重民族主义,全力推翻满清皇朝,因而放松了对民主,个人自由的宣传和实践,而且当时的革命领导者孙中山还把这两者对立起来,认为:“个人不可太过自由,国家要得到完全自由,到了国家能够行动自由,中国便是强盛的国家。要这样做去,便要大家牺牲自由。”(《民权主义第二讲》)鲁迅把思想解放看作生存权利的先决条件,这是空前的。事实证明,思想解放越彻底,越是从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桎梏中摆脱出来,就越能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扫清道路。鲁迅的呼吁客观上反映了旧中国的封建势力还相对强大。
鲁迅不仅号召别人反抗,首先从自己做起。他在1925年4月8日给许广平的一封信中说:现在我想先对于思想,习惯加以明白的攻击,先前我只攻击旧党,现在我还要攻击青年。但政府似乎已在张起压制言论的网来,那么,又须准备“钻网”的法子——这是各国鼓吹改革的人们照例要遇到的。我现在还在寻有反抗和攻击的笔的人们,再多几个,就来“试他一试”。(《两地书·一○》)这段话很可作为如何“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的诠释。
三
《忽然想到(六)》从帝国主义分子来我国盗窃古物,谈到非“革新”不足以“保古”。
本文三处提到“外国的考古学者们联翩而至了”。他们哪里是来考古,而是帝国主义的文化侵略。如法国的格莱那于1892年从和阗盗去梵文佛经残本、土俑等;英国斯坦因于1901年在和阗盗掘汉晋木简,复于1907、1914年从敦煌千佛洞盗走大批古代写经及古画、刺绣等;法国伯希和于1908年又从敦煌千佛洞盗去大批唐宋文物;1924年美国瓦尔纳在敦煌千佛洞以特制胶布粘去珍贵的壁画26幅;1925年2月,他们又组织了一个所谓哈佛大学旅行团,再度到千佛洞去盗窃壁画,后经敦煌人民阻止,未能得逞。
鲁迅对这类现象,十分愤慨,他以激进的革命派的观点批判了阻碍改革的复古派;他看透了这些自命清高、标榜“劬古爱国”的复古派,“外国人所得的古董,却每从高人的高尚的袖底里共清风一同流出”;他看透帝国主义分子来中国考古是假,盗窃古物、帮同反动统治者保存旧意识是真。
帝国主义文化与封建文化结成了反动的同盟,以此来扼杀革命思潮。
鲁迅一再惊呼:“不革新,是生存也为难的,而况保古。”
如果要在民族、国家、人民的生死存亡面前作一抉择,鲁迅不惜极而言之,他认为有妨碍中国人民的生存者,应该统统踏倒。
他这样大声疾呼: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部踏倒他。如果我们不拘泥于字面,而了解其精神实质的话,我们决不应该误认为鲁迅对民族文化采取虚无主义态度。鲁迅不过以此设喻,反对卫道者珍若拱璧的封建思想文化而已。
“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鲁迅在《华盖集·北京通信》作了补充说明:“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所谓温饱,并不是奢侈;所谓发展,也不是放纵。”思想是向前跨进了一步,但仍然比较笼统,还是进化论的演绎。
鲁迅用了《庄子》上的一段寓言诘问“保古家”:“‘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该不能说是禽兽行为罢。那么,弃赤子而抱千金之璧的是什么?”不用明言,答案自在问中,那当然是悖情逆理的禽兽了。以此作结,余音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