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尘埃落定(清飞扬)
锲子
狭长的河水慢慢地流淌,周围一片迷茫的雾气,水中一个一个晶莹的泡泡升起,在阳光下透着柔润的光泽,缓慢地飘浮在空气中,很淡很淡地一声碎裂,化成无数的水汽慢慢蒸腾。
在黑色与白色之间是灰色的空旷,在喜欢与不喜欢之间是犹豫的苍凉,在执著与放弃之间是遗憾的交错时光……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细小颗粒,尘埃瞬息万变,滑过微凉的空气,留下一抹淡黄。
悲哀在冰冷中缓缓沉淀,无数个美丽的幻想都如透明的玻璃支离破碎,遥远的年华轨迹中,一道一道深深浅浅的痕迹,那是什么?已经迷茫地看不清楚,只能偶然闻到那一丝苍老的味道,涩涩的舔在舌齿之间,那是泪水,可是,人年少时,那是属于谁的?
天空压抑着各种颜色的灰,偶尔有成群的白鸽飞过,河流的水混浊,慢慢地渗透出腐朽的味道,越来越重,血腥味儿很厚,压得人血管里的疼痛那么深沉。
苍白的记忆,沧海桑田的变迁。
在什么时候丢失的?这已经被我忘却,只记得在一路追寻的时候迷失了脚步,于是,忘记了归路,回头一看,影子黑压压的一片,孤独的线段那么的细长弯曲。
曾经海与天相连的地方,巨大的浪花疯狂地击打着岩石暗礁,澎湃地怒吼在山河之间迸发,微凉的空气在耳边轻轻地滑落,我站稳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你的脚步。
慢慢地,一道幻影纷纷绕绕。
我找寻不到你的足迹,才偶然在意不知道在哪一个路口,就这样,把你弄丢了。
可是,拾起时光的碎片,记忆弥散一圈一圈,你一直在我心底,到底停留了多少年……
一切,尘埃落定。
1
阳光明媚而柔和。
微微晃动的树叶在阳光下薄如蝉翼。
密密麻麻的人群沐浴在场外的阳光下,亮闪闪的光泽中,橘黄色的篮球有节奏地撞击着地面,操场上零散地站着几个拍球的队员,穿着绿色的很大的运动服。
阶梯式的看台上一片火辣辣的场景,密密麻麻的人头好像蚂蚁一般滚动起来。
无数个鲜红的麦穗在身着泳衣的女孩手中热情地挥动着,金光闪亮的几个大字‘圣优必胜。’
不值钱的时间慢慢流淌下去。
突然,人群变得嘈杂起来,如潮水般慢慢翻滚出热气的泡泡,一片混乱的声音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懒惰无聊。
缓缓地,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的家车进入如海水般扩散的视线里,阳光柔柔地在地面上画着圈圈,黑色的车子越来越近,所有的人将深深的一口气缓缓地憋在了胸膛里。
空气就像窒息般的安静,阳光丝丝缕缕地洒落,柔和的一片暖意。
与生俱来的高贵似乎隔了一层薄薄的淡漠的色彩,在整体中显得那么的突出和完美。
终于,黑色的车停在了操场红色塑胶跑道的边缘。
瞬间,一片欢呼声和尖叫声响彻天空。
几只在幽绿树上休憩的小鸟猛地惊讶,拍着翅膀呼啦啦地飞向蔚蓝的天空里,不见了身影。
缓慢的动作一拍拍被像素清晰的摄像机定格。
车门打开,从车内缓缓地走出一个身影,高高的身躯站立,立刻挡住了一大片阳光。
淡淡的光圈柔和地打在少年修长的身体上,慢慢地被镀成了透明的光圈,一层一层射散着蒙胧胧的完美,流淌着的光线落在他的周身,忽明忽暗的立体轮廓深深地印在光明中。
明亮的少年,均匀的线条就算是画家也无法描绘出他的精美,像一个陶瓷品,干净,优雅迷人,淡淡的眼角蕴含着无数精致的微笑,白色的运动服,恰到好处的痕迹,亮亮的眼睛像钻石一般柔软缠绵,他轻轻地勾勒唇角,像泉水一般清冽,白色的牙齿,闪烁辰星之光。
这是学校最有名的一个人了。
一个众人眼底的温柔王子。
穆唯轻轻地抬起长长的睫毛,像泉水一般的温柔。
阳光下金灿灿的一片,吸引了无数耀眼的光斑在林间跳跃。
他看看手表,已经三点钟了,无数的啦啦队都来了,但是,他的队友们却像是学了隐形术一般的人间蒸发掉了。
这时??
熟悉的铃声响起来,穆唯拿出黑色的折盖手机,上面毅然的一个名字‘昔翮’。
他接通,语气清然:“你怎么还不来?”
“穆唯,我已经来了。”里面传来他略显焦急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情了?”穆唯轻轻地拧眉,像一个麻绳般纠结在一起。
“我妹妹跑来找我,但是,她不见了。”
“小童?”穆唯看看周围的复杂人群,轻轻地说:“别着急,我帮你去找。”
说着,他挂断手机温柔地向大家道歉:“对不起,今天的篮球赛不能举行了。”
美好的少年声音轻柔,慢慢地顺着人影走出去。
他在前面,后面的大部队一点一点地像影子一般跟着。
终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钻进私家车里,打开窗户,向外面挥挥手,说:“谢谢大家的护送,明天早上见。”车慢慢地启动,离开了众位女孩的视线,于是闲谈又热烈起来,无非是穆唯的温柔和俊朗之类的腐朽话题。
*** ***
穆唯看着空荡荡的校园,他坐在黑色的座位上,半开着窗户,寻找着小女孩的身影。
斑驳的树影在风中摇摆。
湛蓝的苍穹上淡淡的樱花气息蔓延。
凌南烟走在林荫道上,脸色苍白而透明,卷发轻轻地在风中波动,眼底如深潭中的水面一样安静,浑身散发着致命的冷漠气息,似乎只要靠近就会被沉沉的旋涡吸引下去,走进冰凉的地域。
突然,一声叫喊滑破天际!
似乎是一种巨大的恐惧声从心底最深处传来,她怔怔地回头看着声音的方向。
马路上,一个女孩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对面驶来的是一辆巨型的卡车。
呼啸而来。
瞬间,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凌南烟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猛然地疼痛袭来。
碎片一般的记忆在脑海中猛然地炸裂开,茫然的雾气蒸腾在脑海中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海底。
曾经樱花飘落的街道……
那个温柔的少年轻轻微笑,湛蓝的苍穹下,漫天的血迹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大口喘着气,连呼吸都变得无力。
痛苦蔓延下去,神经末梢一点一点地酥麻,心底的裂缝越来越大,黑通通的一片,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
猛然地,她睁开自己的眼睛。
卷发在空中飘落一缕发丝,淡白色的裙子微弱地透着光线而透明。
……
不要,不要。
……
她的心底无助地呐喊,不要死去,不要死去。
她已经无法再经受一次这样的打击。
血管拼命地充血,好像要涨裂开来一般。
她快步地冲过去紧紧地抱住马路上已经几乎动弹不得的小女孩,女孩的手中还有一个可爱的芭比娃娃,她紧紧地搂着她,似乎是怕失去什么。
撕心裂肺的刹车声在她的耳边响起,伴来的是一股猛烈的几乎能把人吸进去的强风,几乎震碎了她的耳膜。
风吹得路边的小树直响。
纹路清晰的叶片在空气中漂浮。
一切都安静的宛如玻璃球的神话般美好而圣洁。
……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她轻轻地睁开美丽的双眼,冷漠的眼睛迷茫地闪动。
风平浪静的空气吞噬了她内心的恐惧。
一点点,思绪慢慢被拉回。
心缓缓地从剧烈的疼痛中苏醒过来,麻木占据着周身的每一根神经,一种无言的痛苦环绕般的蔓延,扩散。
冷漠回到了苍白的脸庞上,凌南烟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女孩,有些发愣,一时之间,似乎忘却了刚才发生的是什么?
她的世界慢慢沉淀在遥远的血迹中。
小女孩眨巴着大大的黑眼睛,很高兴地在笑,轻轻地拍凌南烟瘦削的肩膀说:“姐姐别怕,车已经过去了。”
凌南烟的嘴唇颤抖,她看着眼前童真无邪的孩子,无力地微笑:“谢谢。”
……
冰凉的空气里。
苍白的脸蛋上红的几乎滴出血来的唇瓣。
凌南烟垂下眼睑,看着在自己影子下笑的一脸灿烂的女孩子。
……
突然??
好听的男声从她的身后响起。
“应该是我说谢谢。”
凌南烟轻轻地一颤。
长长的波浪头发浮动在肩膀上,美丽的锁骨在阳光下如蝴蝶一般微微展翅,瑟瑟发抖的身体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缓缓地转过身体,一瞬间巨大的空白和茫然占据了她的脑海。
……
阳光透过碧绿的叶片洒下来,晶莹剔透的眼睛里迷茫着淡漠的色彩。
她轻轻地眯了眯眼睛,看不清楚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的面容,淡淡的阳光下,宛如镶着金边的画面。
慢慢地走来的男孩子似乎一直温柔的微笑着,那种如泉水一般的暖流缓缓地埋进了心底。
大片大片的阳光蔓延在树叶隙缝之间,他徐徐地走来,投下浅浅的影子修长而美好。
面孔一点点在阳光下挺立起来。
……
眼睛深邃沉稳,透着清和有力的柔软,宽硕的肩膀,完美而修长的线条,这个男孩子简直像一个神话。
……
“穆唯哥哥,你怎么来了?”小女孩的眼睛像钻石一般闪亮起来。
她跑到他的面前,小小软软的手紧紧地搂住他修长的腿,样子极其可爱亲昵。
穆唯蹲下身体,柔美的眼睛里那一抹温柔似乎溶化了阳光的灿烂,到处都是阳光分洒出去的碎片,意外的灼热。
他轻轻地刮了刮昔小童的鼻尖:“下回要小心啊,不然哥哥不理你了。”
声音轻柔地像风吹过脸颊般清凉。
“知道了。”昔小童调皮地吐吐鲜红的舌头,她突然皱着眉头指指凌南烟,说:“可是姐姐好像是很害怕的样子呢?”姐姐好勇敢的,她这么害怕还要帮助自己,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穆唯的眼睛看向一边的凌南烟,他并不认识她,她的穿着似乎也是学院的学生吧。
他慢慢地走近她,阳光一点点从他的身边扩散出去。
面容越来越清晰,眼睛,鼻子,嘴唇,英俊的面庞下,那双眼睛像是流水般的清润光泽。
他友善地一笑:“谢谢你,同学。”
……
凌南烟怔怔地看着地面,眼眸模糊,泪水那么轻那么轻地掉落下来。
什么都没有,不是漫天的血迹,没有痛苦地叫喊,没有在血泊前的最后一丝凄美……
天空中飘过浮云。
凌南烟的长发遮住了面颊,痛苦慢慢从冰凉的眼底延伸出来。
……
“你,还好吧?”穆唯担忧地问,她的脸色苍白的如一张纸片,小小的身躯在阳光的沐浴下却依旧冷的颤抖。
穆唯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他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
凌南烟感受到肩膀的重量,她猛然地抬起头,眼角已经冰冷一片,嘴唇上恢复了浅灰色,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她冷冷地看着他:“干什么?”
穆唯微微诧异,他微笑,然后看看身边牵着的小女孩说:“谢谢你救了我朋友的妹妹。”
“救了你妹妹?”凌南烟的眉毛轻轻地锁住,她看看眼睛纯澈的小女孩,似乎被慢慢拉回了记忆。
冷漠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一切就如同冰窖一般沉痛。
她张开嘴唇洁白的牙齿生辉:“你搞错了,我想救的不是她。”
她转过身去离开,浅浅的背影延伸出很长的一段光线,独立而孤独的身躯,阳光下的影子一片漆黑。
穆唯看着她的背影,一种惊讶瞬间蔓延在他的神经里。
这个女孩,很奇怪。
*** ***
静悄悄的夜晚透着迷人的光晕。
幽蓝色的窗帘,小小的褶皱盖住了外面浪漫的光点。
屋内透着浅灰色,只有几盏亮起来的小灯,昏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桌子上的白纸,零散的笔,一支一支地随意摆放着。
屋内的设备很简单。
油漆的木桌,台式的旧电脑,小电视,零散的画和纸张,中间一张大大的床,两个灰白色的枕头,两双叠的很整齐的被子,因为没有衣柜的关系洗干净的衣服都被分放在墙角,空气中的灰尘弥漫,星星点点地跳动。
灰黑边的白色相框,微微泛黄的画面,一个俊美的男孩淡漠地笑着,黑色的绸带挂在周围,随着窗外的风飘摇着,似乎听见悲凉地叹息……
突然,门锁被拉动开。
滚动的轮椅轮子摩擦着地面,黑白相间,轮椅上的少年脸色苍白,面带着浅浅的微笑,樱花般的眸子清凉地闪动,只是轻轻地一个回眸,竟然也能夺人魂魄。
致命的漂亮气息在夜晚散发出沉沉的光泽来。
凌南烟回转过身将后面的门关上,白皙的皮肤在这样的黯淡中竟然有一丝透明。
一双温柔的眼睛已经在看着她。
眼前的男孩,皮肤白如凝脂,眉梢暗如弯月,眼角流辉,睫毛傲然,眸子中星光璀璨,淡淡的唇角,微红而浅白,眼睛里尽是浓浓的笑意,深不见底,仿佛深夜中的星星,因为看见太阳而变得灿烂起来。
星辰的嘴角轻轻地弯起,像一个半开的月牙,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会不会是罪过啊,有的时候凌南烟就这样想。
眼眶里慢慢地浮现出一丝雾水,她忍不住轻轻地回他一个微笑,像是一朵盛开的白莲,无声无息的美丽缠绕在黑色的冰凉中。
“谢谢你。”星辰的眼角扑朔迷离。
凌南烟摇摇头,眼底是一片黑色的沉寂。
她轻轻地伸出白皙的双手抚了抚星辰的头发,像是上好的绸缎一般让人爱不释手。
星辰轻轻地扯开嘴唇,如一朵妖艳的花朵在七色的阳光中闪烁。
凌南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眼眶悄悄地湿了一片,“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停在星辰的耳朵里却是那样的刺耳。
星辰的微笑僵在唇边,他的眼眸躲过她的,然后轻轻地摇头,“不要这样说。”
“星辰。”凌南烟喃喃地说:“你放心,只要我们一直努力下去,我们一定会有钱的,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再把你送回医院接受治疗。”
“南烟。”星辰的眼睛里闪烁着渴求:“不要再说了,只要我们都活着,就够了。”他的语气轻柔,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在期待着什么。
凌南烟咬着自己的嘴唇,一片樱红。
她的心底无数次默默地疼痛,那种感觉似乎已经穿越了她的心脏,一切,连心跳都没有力气。
星辰看着桌上的一张画纸,眼睛突然明亮地闪烁一下,“南烟,你还在画画吗?”
凌南烟的眼睛轻轻地一瞥桌面,沉重地点头。
“太好了。”星辰快乐地笑起来,眼角眯成了月牙的可爱形状,凌南烟知道,无论是多么小的事情,星辰都那么容易满足,他,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子。
一个心中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的男孩子。
凌南烟拿过画笔和画纸,淡淡地微笑:“你也想画吧?给你。”
星辰看着白色的纸张和彩色的画笔,瞬间,心底狠狠地一震,他的手慢慢颤抖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过笔,眼睛出神地盯着画纸,说:“南烟,你知道吗?我以为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不会碰画笔了。”
“星辰。”凌南烟着急地解释:“那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星辰美丽的眼睛里漆黑一片。
那场记忆就如同一把火焰,狠狠地销毁了他和她的一切幸福,就好像是曾经的一场噩梦,在尖叫中醒来,失去的却还是永久地失去了……
……
缓缓地,凌南烟收回自己的思绪。
茫茫然的白色照亮了外面的世界,雾气弥漫在清幽的月光下。
窗台外的爬墙虎伸动着触角,在细细的风中摇晃着身躯。
凌南烟轻轻地擦拭着眼角,微微湿润的眼眶留下些许光亮的痕迹,她温柔地拍着星辰的肩膀,漂亮的男孩在这样的夜晚下宛如美丽的画卷。
“我出去一下,你先睡吧,好吗?”
星辰的眼底瞬间凝结成不安,张开的嘴唇如樱桃般红润,最后他合上了,再次打开嘴唇的时候眼底溢满了纯纯的笑意,水波般荡漾起来:“好的,你要早些回来。”
“嗯。”她敷衍着,然后用力将他的胳膊放在她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体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她轻轻地微笑:“好好睡吧。”
“嗯。”星辰听话地点点头。
月光轻柔地照进室内,星辰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毛轻微地晃动,将一根根月光轻柔地洒在脸庞上,清澈干净。
凌南烟轻轻地一笑,站起身,锁上门,离开这个孤独而潮湿的弄堂。
长长的街道上,每户人家挂着的各种衣服在夏季几乎腐烂发臭,凌南烟快步离开,潮湿的水汽慢慢地溢满了眼底,那层微微燃气的光辉瞬间熄灭。
不能够让他看见。
如果知道她在哭的话,他一定要比她痛十倍百倍。
凌南烟靠着路边一棵古老的老槐树,上面的叶子新绿而茂盛起来,她缓缓地无力地蹲下,任悲伤的泪水滑落一地,在柔柔的月光下晶莹透明。
*** ***
凌南烟停留在马路上。
呼啸而过的车辆飞驰在漆黑的夜色中。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夜风将她的思绪慢慢吹得冷静下来,她缓缓地站起身,向弄堂的深处走去,路过的时候买了一碗炒面。
凌南烟打开门锁,只有几盏小灯亮着。
淡淡的灯火照亮了一侧的墙壁,微微的画笔痕迹留在墙壁上,深深浅浅的一道道。
她看着星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睫毛微微翻卷,一眨一眨的,似乎已经睡的很熟,她小心翼翼地拉过他腋下的白色被单,但是,这时星辰的眼睛轻轻地张开,美丽的光芒射在凌南烟的脸庞上,他说:“你回来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她悠悠地说。
星辰摇头“我一直在等你。”
“为什么?”
星辰点头,“等了很久,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凌南烟轻轻地微笑,他总是忍不住让她心疼,尽管他们之间仅仅相差一岁,凌南烟打开自己的白色小包,拿出一盒熟的炒面:“起来吃吧。”
“好。”星辰乖乖地坐起身体,眼角里闪烁着快乐。
她看着星辰,眼底的悲伤不着痕迹地被掩盖过去,“对了,星辰,明天学校里有个美术比赛,我把你的作品拿过去好不好?”
“比赛?”星辰的眼睛很亮,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好不好?”凌南烟问着。
“嗯。”星辰大口吃着面,面到嘴巴里,异常的香甜。
浅浅的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照射下来。
一丝丝淡淡的光线在墙面上银光闪烁起来。
凌南烟拿起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是四个人的画像。
……
一个年轻慈爱的母亲,一个英俊潇洒的父亲,一个可爱灵巧的女儿和一个阳光灿烂的儿子。
……
凌南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泪水被隐藏在眼眶里,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自从那件事以后……他越来越爱画全家福了。
“就拿这幅好不好?”凌南烟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沙哑,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滚动,燃烧剧烈。
星辰眷恋地看着那张画面,然后苍白地微笑:“好,南烟,听你的。”
他的笑容就像是夜空滑过的流星一般灿烂,虽然短暂,但是,总是留下让人揪心的疼痛。
突然,星辰的眼睛暗淡下去,他的手放下筷子,喃喃地说:“南烟,如果没有我,你现在一定过的更好,其实,其实……”你可以把我送去孤儿院的。但是,这句话硬生生地被星辰吞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说出来。
“星辰,我会生气。”凌南烟的语气有些沉重。
外面夜晚的星光点点地洒进窗帘的缝隙里,一点点冷漠的光芒。
“对不起……”星辰眼底隐藏住了深深地悲哀和痛楚:“都是我连累你,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只能天天拖累着你。”他的眼神越来越暗淡,零零散散的星光并没有照进他美丽的眼睛里。
“星辰。”凌南烟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来不这么想。”
“为什么?”虚弱的声音从他滚热的嗓子里吐出来,一片沉痛。
“因为,这是我的承诺。”凌南烟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懊悔,声音冷的像冰块,冻住了空气的流动。
“南烟……”星辰还想说什么,但是凌南烟已经打开窗户,冷冷地夜风吹进来,散乱了她的头发,身体已经脆弱的不盈一握,眼眶里干干的,没有泪水。
她的思绪越发的清晰,神经却在清晰中一拨一拨地疼痛。
这个世界,在这个安静的时刻,在她的手上,被撕成了无数个碎片,星球,宇宙,一切,刚刚尘埃落定。
……
……
突然,传来了粗鲁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像敲击着心脏一样闷痛。
一声比一声更强烈和莽撞。
星辰看着她孤独的背影,此刻,他无比讨厌那个门后的人,那个,令她最最痛楚的根源。
终于。
她关上窗户,慢慢地打开门。
外面出现的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眼神通红而迷离,一身红色的有些灰尘的舞裙,下面大大的裙摆因为外面弄堂的潮湿而滴着肮脏的水,她没有看凌南烟,而是一把推开她,自己径直闯了进来,看见桌上没有吃完的炒面,她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大口吃起来。
狼吞虎咽。
悲伤在凌南烟的手中被狠狠地捏成碎片,无论割的自己有多么的痛也不准自己流下一滴认输的泪水。
她一个人慢慢地从头开始,她从来不奢求,因为,她从来没有白白得到过。
一次也没有。
凌南烟冷漠地看着这个妆已经花了一大半的女子,右脸上的脂粉格外的浓重,像是被打肿了一般通红,想到这儿,她的心不由地紧了一下,疼痛还是那么的鲜明,没有因为时间而变迁。
她轻轻地皱眉,但是,还是关上了门。
过去的那晚之后,一切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还有没有了?”女子口齿不清地问。
“没了。”凌南烟回答的很干脆。
女子迅速地解决了桌上的面条,然后又开始翻动桌子抽屉里的东西,终于,从一个黑色小布袋中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她嘿嘿地笑着,说:“我拿走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狐狸偷了腥一般得逞地媚笑。
这是她的本性还是早已经习惯了逢场作戏?
凌南烟靠着墙,样子颓废,她讽刺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怎么?人老了所以生意不好了吗?”
女子愣愣地看着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只是眼眶稍稍红了一下。
“你拿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凌南烟的语气像是对一个乞丐说着施舍的话。
女子狠狠地看着她,然后猛地扇她一个巴掌,眼睛里的血丝清楚地呈现:“你说什么?这是你对你母亲的态度吗?”
声音丝丝如针,狠狠地穿越凌南烟伤痕累累的心脏。
血浆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嘀嗒嘀嗒的声音格外的响亮,没有疼,只是习惯性的酥麻。
世界沉寂。
天空中悄悄地亮了一幕的星星。
“母亲?”凌南烟咀嚼着这两个字,冰凉透过全身,每一处都刺骨的寒冷,她鄙夷地看着她的母亲:“你有这个资格吗?你有被人称作母亲的资格吗?”
声音激动,放大了语气仿佛不是抱怨,而是简单的诉说,原来对于早已经不抱有希望的东西,连生气都觉得多余。
“你说什么?”严育红抓紧她的衣领,大声怒吼:“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凌南烟淡淡地看着地面,她踩过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突然抬头,眼神充满气愤,她瞪着母亲的眼睛说:“我再也不需要你。”
严育红愣了一下然后冷笑:“怎么?翅膀硬了?要飞了?”
凌南烟不想再理睬,她的身体一闪,离开严育红的牵制,美丽的身体移动开禁锢,眼神冰凉,“你还要什么?这里只有这些了,有什么就拿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严育红看着女儿的冷漠,自己竟然傻傻地笑着几声:“算你狠,你和你的父亲一样狠。”
又是片刻的沉静。
夜风轻轻地吹过窗帘,牵动着沙沙的声音,夜晚的风铃丁丁当当地旋转起来。
迷人的晕眩。
“父亲?”干涩的声音传来,凌南烟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字眼:“我也有父亲吗?”
“怎么?他也不要你了是不是?”严育红放声大笑:“这是你活该的,你永远是个没人要的人。”
她大声地诅咒着凌南烟:“我告诉你,只有我还认你,你那个伪君子的爸爸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你,我当年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报复,向他报复!”声音很大,却充满着伤痛,一点一点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中占满了体积。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让我受罪。”凌南烟冷冷地说。
“是。”
“……”凌南烟颓废地坐在墙角里,蜷缩着美丽的身体,长长的波浪卷发轻轻地颤抖,她不再说话,似乎在消化她所谓的母亲又一次带给她的震撼。
不知道过了多久,柔柔的声音空气中响起来。
“严妈妈。”星辰轻轻地开口,语气中的淡意让严育红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严妈妈,这里不欢迎你。”星辰的眼睛明亮,美丽的面容在夜晚的照耀下更加的美丽,他说的很平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墙角的凌南烟,眼睛里涌现出无限心疼和悲痛。
严育红看着星辰,很瞧不起地看了一眼凌南烟:“你个贱货色,竟吊到这么个凯子,真是不错啊,只不过……”她大声地说,“只不过竟然是个瘸子。”
放肆的大笑回荡在冰凉的夜晚,一切都如死寂般慢慢沉淀下来。
风铃沙沙地震动。
一声一声,活活地扯出她痛的神经,然后剪碎,神经断裂,蔓延整个身体。
凌南烟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痛苦地眨眨眼睛,她很大声地吼:“你给我滚!”语气中充满了绝望,在这一瞬间,十几年的委屈霎时间倾斜下来,如同山洪暴发,势不可挡。
严育红气的发抖:“你,你说什么??”
“你给我滚!”说着,凌南烟猛然地站起来,一种自我保护的强烈意识狠狠地灌透她的全身,她撕扯着严育红的袖子,狠狠地向门口走去。
严育红与她纠缠在一起,终于,她狠狠地甩开凌南烟的手:“你赶我走?你个孽种竟然要赶我走?”她讽刺地点头:“好,死丫头,算你有种,但是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和我脱离关系吗?我告诉你,永远也不可能,你永远是雏妓。”
你永远是雏妓!
你永远是雏妓!!
你永远是雏妓!!!
……
……
这句话狠狠地从她的口中吐出来,不费力地就安稳地进入凌南烟的脑子里,轰隆隆地回响,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片疯狂的疼痛。
凌南烟有些站立不稳,她的眼神灰灰的,没有一点儿光亮的颜色。
细微的疼痛慢慢地从手指尖慢慢地向上方游动,剧烈的沉浮碎片滚动,热辣辣的火焰扑在伤口上,一片红色的光芒,炙热的似乎就快昏死过去。
然后。
她深呼吸,吐出一口空气,回过头,对着担心她的星辰淡淡地微笑一下,突然,她猛然地从地上拿出一把椅子,狠狠地朝严育红砸去。
支离破碎。
一滴一滴的血混着肮脏的水慢慢地流落到地板上。
很清晰地回响声。
严育红呆呆地站在那儿,似乎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剧烈地疼痛就已经让她喘不气来。
凌南烟冷静地放下碎了一半的椅子,然后走到门边打开门,指指外面,淡淡地说:“立刻给我滚。”
严育红怔怔地看着她,这个凌南烟让她陌生。
“立刻给我滚……”凌南烟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身体已经一点点被抽空,连氧气都所剩无几,一切就像驶错了方向的火车,回不到最初,亦来不到最终。
只有空荡荡的省略号和鲜血沉沉的哀悼。
……
这时,身穿制服的警察来到这里。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女人,轮廓,年龄,打扮,于是,一切都定了位。
“麻烦两位和我去一下警察局协助调查。”警察面不改色地说。
“调查什么?”星辰惊慌地问道,为什么要去警察局,如果去了警察局她还能回来吗?她会害怕吗?
“非法组织。”警察淡淡地扫了一眼清秀的男孩不再愿意多说,似乎是不忍心伤害到这样一个纯真的孩子,不想让他看见在这个底层的社会有如此肮脏的夜下生活。
严育红狠狠地擦着自己脸上的血迹讽刺地笑着,那笑声就如一把尖刀,把凌南烟唯一的一点儿温暖切碎,放它们流走,只剩下一个谁也填不了的黑洞和漩涡。
“看见了没有,凌南烟,你以为你有多高贵吗?你是我的种,你就是天生的雏妓,洗都洗不掉,这是一种烙印,终身的烙印。”说着,她轻轻地一昂头,大刺刺地走出去,就好像一切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而她,只是去接受某项荣誉般的不可理喻的自豪。
星辰冷漠地看着严育红的背影,摇摇头,似乎是因为一种无可救药而惋惜,他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上等还是下等的人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自己毁了自己,愿意把自己当作下等人看。
这时候,凌南烟的眼神对上他的。
星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好像是有流水洗过阴霾一般纯净透明,钻石般耀眼而明朗。
“我会回来的,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我就回来了。”她的语气很轻带着抚慰。
星辰美好的唇角张开说:“我知道了,我等你。”
然后,星辰眼睁睁地看着像电视剧一般的情节,凌南烟安静地跟着警察离开这个破碎的小屋子,只是,唯一和电视不同的是,凌南烟是指高气昂般的无所畏惧,像极了刚才出去的严育红。
夜一样的宁静,有种沉睡的味道。
*** ***
星辰静静地盯着门,眼神里翻涌着浓浓的期待,仿佛只要是这道门一被开启,他的人生就无限光亮了似的。
但是,久久的,没有回音。
阳光轻轻淡淡,洒在窗帘上,一点一点薄薄的光圈。
星辰揉揉被刺痛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此时?
破旧的电话声嘶哑地叫喊起来,像是沙哑的哭泣声般,朦朦胧胧之中,星辰转动着自己的轮椅,美丽的面容上滑过一丝希冀。
“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好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人焦急地寻找水源一样。
“是我。”凌南烟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飘来。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面,安定了星辰的心,他轻轻地笑着,问:“你已经出来了吗?”
“是的。”好像是没有丝毫情绪一般,凌南烟站在林荫道上,白色的长裙在阳光下晶晶亮亮,但是,遮不住一滴一滴的血痕。
“怎么不回来呢?”星辰有些焦急地问。
“今天学校有画画比赛,我想把你的画拿到学校去参加,要是去晚了就没有机会了。”
星辰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南烟,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放学吧,好吗?”凌南烟的手轻轻地滑过右脸,那里有着很清晰的伤痕。
“好的,我等你回来。”星辰想了想认真地说:“南烟,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边。”带着很远距离一般的声音轻柔地落在了凌南烟的心底却有着很深的温度,那样的炙热。
“再见。”凌南烟放下路边的电话,拿出粉红色的钱包,把其中的五角钱递了出去。
她转过身朝学校走去。
背影脆弱,阳光打落在她的身上,大落落的疼痛。
露出的纤细的小腿上,一道一道,狠狠地似乎是被鞭子抽出来的血痕,像是绽放了一半的花朵,弥漫在清晨的空气中,脸上的红肿也是如此的明显,几乎是毁灭性的美丽红云在脸上缓慢地铺展开,一层深,一层浅。
凌南烟静静地走着,眼眶里无笑无泪,茫然的眼睛里除了空洞什么也没有,连凄凉都显得不屑。
她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反正从她一出生,她就被叫做杂种,一开始源自于母亲,后来源自于社会,所以,不论发生什么,她已经不再动容,只是,如今,她不能被星辰看见,因为……
那是世界上第一个会关心她的人。
所以,她要保护自己,因为,她知道,她对于他而言是那么的重要。
远远的,一大群人哄哄嚷嚷地挤在学校门口的宣传栏前面。
闹哄哄的,好不热闹。
黑色的头发铺成了夜幕般的场景,人流耸动,海浪般嘲笑的声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凌南烟皱起眉头,她讨厌这样的人群,似乎,一切都被阻隔在外,她永远是世界里的一个,也永远不被认可。
“你们看见了吗?天啊,这种人还要活吗?”
“是啊,要是我有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我早就去死了。”
“哈哈,你们不能这么说啦,人家几十代都是妓女,这点儿事情算什么?”
“就是就是,这种女人真是活着不如去死。”
“……”
一片又一片的哄笑声此起彼伏。
阳光把那张报纸上的内容照得格外的明亮,连站在十米开外的凌南烟也看得一清二楚。
照片上大刺刺的标题刺痛了她的眼睛,如夜明珠一般的眸子轻轻地闪动一下。
真的是看清楚了,再清楚不过,圣优学院今年最大的新闻!
标题是:
我有一个同学叫雏妓。
……
上面贴着了一张又一张破烂不堪的画面,漆黑的屋子,两个人的身影,一男一女,但是无论怎样肮脏,画面却那么清晰,真的是高相速啊,凌南烟不禁冷冷地讽刺着。
风轻轻地吹动她的头发,打在她的眼睛上,格外的疼,但就是流不出泪水来。
那个女主角是她凌南烟,男主角却是星辰。
她薄薄的唇角轻轻地勾勒出一个微笑,这就是世俗,无论怎么样解释都是苍白的。
于是,她抬起自己的头,准备走进校园里。
“站住,你们快看,是谁来了?”突然,一个卑劣的女生放肆地大叫。
瞬时间,一切冻成了冰。
凌南烟感觉到千万双眼睛像自己扫视过来,就好像是有如被凌迟,被千刀万剐般疼痛。
凌南烟继续向前走,身体已经僵硬。
阳光在她的身上洒下一大片投影,黑乎乎的。
“你站住。”一个女孩挡在她的面前,是两条长长的辫子,脸上长了好多小点点的麻子,她得意地问:“凌南烟,你怎么不去死啊?”
瞬间,周围一片哄笑。
凌南烟的眼神平静,无波无浪:“世界很美,我不舍得。”
“你有什么资格活在世界上?”
“从我有生命的那一刻起。”凌南烟冷漠地回答,她想越开眼前的女孩继续往里走,但是,女孩的身躯庞大,她的瘦弱完全不是麻子的对手。
“你没有资格进来,你把这里当妓院吗?我告诉你,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没有资格走进这种美好圣洁的地方。”麻子斜着眼睛鄙视着凌南烟。
凌南烟却静静地笑着,说:“就算我想当妓院也不成啊。”
“为什么?”麻子皱着眉头问。
“因为……”凌南烟从上到下扫视了她一遍,同样鄙夷地说:“因为,就你的形象,当老鸨我都觉得恶心。”
瞬间,周围又是一片哄笑,麻子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喘着粗气。
……
突然,一声尖锐的鸣笛声划破天际的明朗。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车缓缓地驶进校门,众人立刻识相地分开。
车子停在校门口的宣传栏面前,车窗慢慢地被摇开,穆唯俊朗的模样在阳光下一点一点地呈现出来,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那张报纸,灰色的封面,上面凌乱地贴着破碎的照片,死气沉沉。
过了一会儿,他凝重地转移了视线,看到凌南烟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
耀眼的她尽管在这么多的人群之中仍旧能够让人无法忽视。
他再看看那张报纸上的面容,他的心底轻轻地感慨,这是一个怎样坚强的灵魂。
他摇上车窗,车缓缓地开进去,慢慢消失在转弯的尽头,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深远地看着那辆车的消失,一切暂时都平静下来。
不久,两个校工走过来,一把撕碎了墙上的报纸。
一切,如此定格。
校工的手挥了挥:“你们上课去吧,以后不要再在墙上贴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你凭什么撕掉它?”一个男生不服气地喊叫。
“是啊,是啊。”众人的附和声响起来。
校工无辜地摆手:“这是上面的命令,而且我们还要负责监督,一旦再有,学生将被开除,我们也要被罢工。”
“切……谁管你们啊……”说着,众人无聊地散开。
凌南烟看着像水波纹一般散开的人群,终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一切,还是风平浪静了。
她等着人流散尽之后才迈开脚步,校园的东北角是这次美术比赛的报名地点,她手中拿着星辰的全家福,她有信心,一定可以成功的,星辰是一个天才画家,原来他们一起学画的时候,他每次都是模范。
里面又是别有洞天的情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孩坐在中间,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参加比赛的人。
“部长,你看这幅怎么样?”一个女孩殷勤地说。
唐念轻轻地瞥了一眼,摇头,干脆地两个字:“淘汰。”
“部长,那么这幅呢?”
唐念皱皱眉头,“你们不会自己看吗?没有长眼睛吗?”
女孩赶紧退了下去不再说话。
凌南烟静静地看着坐在中间的骄傲男子,如果没错的话,他就是美术部的部长唐念。
她深深地呼吸一下走进去:“你好,我是来参加比赛的。”声音很淡,风一般地吹进唐念的耳朵里。
唐念懒散地抬起眼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一种戏谑延伸在漆黑的眼底,他站起身,斜斜地靠着墙,冷冷地说:“是你?”
凌南烟有些惊慌,一种不好的预感滑过全身,刺痛一般的炸裂开来。
果然……
“你不就是那个雏妓吗?”唐念轻浮地笑着:“怎么,想用你的手段来勾引我让你得大奖吗?”
突然,一切寂静下来。
热热的空气在两个人周围的眼睛里升温,大家好笑地看着凌南烟将要如何反应,这种侮辱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凌南烟的身体瑟瑟发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三伏天里会这样的寒冷。
这个世界生病了,不知道是因为世界的黑暗影响了人们还是人们的阴暗影响了世界。
总是,乱了分寸,一切黑白颠倒,致死剧终。
唐念笑着,手指伸出来,轻轻地一抽,拿过凌南烟手中的一幅油彩画。
全家福。
他嘲笑地说:“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有那么一把刷子。”然后他又细细地看了一遍,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华美的画面,突然,狠狠地一分为二,纸碎裂的声音缓慢而机械沙哑。
慢慢地回想在凌南烟薄薄的耳膜里,震动地生疼。
二分为四。
四分为八。
八分为十六。
凌南烟静静地看着那张华美的画在他的手中被撕成雪花般的碎片,一起光彩已经不再,只有零落的废纸。
那些美丽的梦想,那幅全家的团聚,随着这一声声支离破碎的纸片,轰然倒塌,来不及回忆和享受,一切,就像午后的泡沫,炸裂,不见。
唐念可恶地往天空中一洒,纷纷扬扬,雪花一般灿烂,有的甚至落在了凌南烟的头发上。
他轻轻地但是清楚地说:“忘了告诉你,我们这里不欢迎妓女。”
狠狠的声音回荡在耳旁,顺着滚动的发丝,慢慢延伸到耳膜深处。
一遍又一遍。
忘了告诉你,我们这里不欢迎妓女……
妓女……
妓女……
淡淡的声音透过血液来到身体的最深一层,无限地回荡,一圈一圈,针狠狠地刺进去,没有血流出来,伤口已经太深,疼得竟然毫无感觉,原来麻木,原来冷漠,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凌南烟静静地站在那儿,美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唐念。
唐念走上前一步,抓住她小巧的下巴,眯起眼睛:“怎么?不服气吗?”
凌南烟的眼睛像是天上的云一样清澈见底。
“要不,我来满足你的本行吧。”说完,唐念邪恶地笑着,脸慢慢地凑过去,白色的牙齿异常地森冷,凌南烟打了一个寒颤,轻颤一下。
周围的人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呼吸那么安静。
空气中的灰尘漂浮。
唐念的身体挡住了凌南烟的视线,她投射在他的阴影中。
于是,狠下了心。
电闪之间,凌南烟的眼底一黑,她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牙齿都显得酸痛。
“啊——”沉痛声从唐念的喉咙中喊出来,剧烈的倒抽气的声音零乱而酥麻,凌南烟几乎要咬下他的一块皮肉,他抽出左手,狠狠地抬起。
手起掌落。
清晰地一声。
空气缓慢了流动,凌南烟的嘴角中流着血,一片血腥味儿几乎让她晕眩,已经分不清,是他还是她的。
“你去死吧。”唐念凶狠地拉住她的领子,然后又是一声响亮的巴掌。
深深吐气的声音,骤冷的空气还在降温,阳光灿烂的窗外与这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区域,周围的人已经忘记了呼喊,一切都在悲哀中沉淀。
一声又一声地巴掌回响在美术室里。
肝肠,寸断。
整个世界乱了脚步,疲惫不堪。
窗外的树枝凌乱地挥舞着身躯,一片凌乱的色彩。
几只小鸟飞快地离开枝头,冲往干净的蓝天里去。
凌南烟的脸红肿地滴出血来,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上,印出一朵心碎的梅花。
唐念放开她的领子,‘V’字的领口已经扭曲了,从头到尾,凌南烟的挣扎几乎毫无用处,她脆弱的身躯在阴暗的教室里甚至没有人怜惜一眼。
“还不快滚?”唐念大声喝道。
凌南烟一步一步地走动,机械一般地向门口移动。
阳光一大片,唯独,照不到她的模样。
只是……
她突然转身,冲到了画纸的面前。
她抓过一大把桌上的画,然后同样狠狠地撕碎,同样狠狠地将它们扔在了天空中,像是碎花一样洒落在地。
四处飞扬。
“你在干什么?”唐念大叫。
凌南烟一把抢过手工刀,“畜牲,我要你的命。”
惊天动地的呼喊,夹杂着悲痛和怒吼,像一头喝醉酒的狮子,开始怒吼咆哮,一切都嚣张起来。
空气里的尘粒漂浮着,毫无定向。
她冲过去,向着唐念的身体冲过去,一瞬间大脑的恍惚,脑髓悠然胡思乱想,头发疯狂地飘动,这个世界,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腐朽发出腥臭。
场面突然混乱一片。
乱哄哄的人群相互推挤,脚步声凌乱而沉重。
叫喊声,害怕声,在同一个时间发出,但是,没有一个人前去阻止,只是发出没有感情地吠叫。
凌南烟手中的剪刀朝着唐念冲过来,像是一辆没有车闸的车,停不下来了。
空气瞬间轮转,抖动起来。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真实地灰暗了,从来没有过的空虚占据着每一个人的头脑。
风火电石之间。
擦然出了另一种火花,美丽,灿烂,死一般的窒息,却灼伤了眼睛。
唐念大惊,身体飞快地一闪,一个空空的闪躲,留下一大片冰冷的空气。
刀竖直地向前——
泛着阴冷的光辉……
一发不可收拾……
……
但是。
……
穆唯像是魔法般的从外面的一大片阳光中走进来,身上甚至还残留一些阳光的温度,俊逸的轮廓温柔地附着天使般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扩大,完美的如一个琥珀般透明干净。
白色的衬衫轻轻地在风中飘着。
美丽的眼睛闪亮着,干净纯洁,仿佛世界上最美好的水源,那么无暇和香甜。
风一点一点地冷却。
空气立刻冰冷下来,像是刚从冰箱中拿出的冰水一般,还冒着森森的白烟冷气。
刀……
插进了身体里……
……
穆唯脸上的微笑瞬间僵硬住,微痛的感觉,一丝奇怪的目光向前望去,却诧异,又看见了她。
奇怪的女孩。
脆弱的宛如被世界遗弃的精灵,晶莹透明的,但是却希冀着被别人注视的梦幻,在暗暗的影子中,她浑身散发着的冷漠动人心弦。
怦然心动的感觉就这样匆匆忙忙地撞击着他的心扉。
不是爱情,是一种怜惜的心动。
缓缓的,催促着自己朝她的方向走去。
一个光点,无限热的能量,在他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就这样被吸引了进去。
再也无法逃脱。
那双脆弱的宛如栀子花一般的光彩,在一个匆忙的午后,被毫不知情地撞见,然后,两条线无限地延伸,终于在未知中找寻到一个焦点。
最后,他竟然开始寻找,她移动的轨迹……
细细地,找寻……
他眼睛中的她,瞳仁中的她,竟真的是她……
长长的头发微微卷起,有些乱,美丽的眼睛里毫无光彩,但是硬没有眼泪,脸上已经红肿的滴出血来,小小的身体紧握着一把手工刀,似乎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而现在……
那把刀已经插在了他的身体里。
不知道有多深,没有人知道有多深……
一切又诡异般的安静下来。
连呼吸的声音都那么令人窒息。
凌南烟突然浑身发冷,潮湿的气息慢慢覆盖了她的脸颊,渗透到她的心底,冰凉一片,暗无天日。
一切,终究破碎。
血,鲜红的血,慢慢地,像雨水一般透明地滴落下来,瞬间如一条溪水般,印红了凌南烟的双手,几乎冒着热气的血液烫的凌南烟的心都颤抖起来。
血流成河。
滴在地上,不停地扩大,像是一片镜子般反射出两个人的面孔。
……
凌南烟小心翼翼地移开了自己的手。
刀已经深深地插进这个有着温和笑容的男孩身体里……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好像只是一个旁观者一样,忘记了该有的反应。
……
一片血腥味儿吞噬了她的思想,漫天覆盖的是一种强烈的火光,恨不得,就这样把自己与世界一同毁灭。
她有些呆愣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是无尽的茫然,没有一丝焦距。
她薄薄的嘴唇像是染了血般的红艳,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给绝望的人连绝望这种唯一的情感都要摧毁?
……
穆唯看着她,眼底闪烁着零乱的脆弱,那把刀似乎已经深入了内脏般痛楚,他却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的茫然,看着她的不知所措,看着她连仅仅的绝望都被抹去的神情。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大片阳光,覆盖住上空的阴云,暖洋洋的令人想深深地呼吸到空气的甜蜜。
他,竟然,想保护她……
保护一个灵魂,尽管伤痕累累……
那种感觉就像是认识了几千年般,不仅仅是熟悉,还有淡淡的心痛。
穆唯僵硬的唇角再次透出一丝脆弱的微笑,像水晶般透明浅淡无痕。
他缓缓地伸出手,声音沙哑:“你的脸还好吗?已经出血了,痛吗?”声音温柔,清风般地吹进凌南烟的耳膜中回荡。
凌南烟微微愣了一下,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他,他温柔地笑,阳光透过他,外面是温柔而美好。
而她,站在这个角落充满了肮脏和罪恶。
……
她,现在由一个雏妓变成了杀人犯!!!
而她自己,连申辩的力气都没有。
一切,命中注定的徒然。
可是……
“啊——”一声惨叫打破了沉默,接连着无数女生惊恐的叫声袭来,像是浪潮一般此起彼伏,波澜壮阔。
却也只是尖叫,没有多余的动作。
麻木而冷漠。
“唰……”地一声吓坏了外面的小鸟,急匆匆地张开翅膀飞走了。
了无痕迹。
她看着他,灿烂的他微笑,白白的牙齿像钻石般闪着光辉。
她看见他伸出的手,修长而骨骼分明,他完美的如星辰手中画出的美少年,不再虚幻,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然后,她哭了……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晶莹地滴落下来。
周围又瞬间安静下来,像是拍电视一样,极度默契。
空气里荡着诡异,无数恶毒的眼神在凌南烟的身上被扫射出来,千刀万剐也不是什么痛楚的事情了吧,但是,凌南烟哭了,泪水淡淡地从眼眶中打转很久才坚强地滴落下来。
啪嗒……
掉落在地上,透明的液体碎成了一片小花。
穆唯看着她,心底无言的沉痛缓缓地覆盖住身体的疼痛,如果选择了坚强是不是代表不能哭泣?
凌南烟捂住自己的耳朵,世界安静了,她的身体慢慢蹲下来,蜷缩在那里,背光的角落潮湿发霉。
穆唯向她走近,一步,两步,三步……
他想说些什么,他张开嘴唇,但是,突然间的昏眩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瞬间,天昏地暗,天晕地转。
失去了章法,乱了规律,在这样一个清晨,因为他遇见了她,而碎乱了一切,世界怦然倒塌,一片废墟中,他看见了她的幻影,轻轻地灵动在干净的水面上。
一切幸福的,宛如童话故事。
……
他直直地倒在地上。
身躯修长美好,阳光洒下来,金黄色的一片,像是镀了金子一般的耀眼。
“啊——”周围又发出毫无感情地怪叫。
最后变成一阵慌乱的脚步,大家把穆唯抬了出去,直至晕倒,他的脸上依旧残余着微笑。
那么美好……
……
终究,教室里失去了声音。
冷冷地空气缓缓地沉淀下来,将凌南烟掩埋在绝望的冰冷之中。
安静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凌南烟思绪仿佛度身于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悄然无声。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一步一步,却始终找不到光亮的出口,但是,突然的一个光圈飘过来,她却硬生生地把它击碎,推走。
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罪恶,手中带有他体温的血已经凝固了,像是烙下的痕迹一样,干枯在她冰冷的手背上,一条一条,那么的明显……
凌南烟一个人
她的世界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仍旧蜷缩在角落里,承受着心底巨大的孤独。
泪水止不住的蔓延开来,原来流泪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可以把发泄交给自己掌控,只可惜,她没有这样的权利,她除了她自己,根本,一无所有。
眼泪打湿了她白色的裙子,慢慢地又将那些血迹染红,染得鲜亮起来,白色的裙子血淋淋的一片,这里,有三个人的血迹,凌南烟,唐念,和穆唯……
夜幕慢慢静下来,夜晚的昆虫鸣叫出声音,杂乱的音乐会般吵闹。
凌南烟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感觉,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附着冰冷的墙角,然后温暖着比墙角更加冰冷的心。
*** ***
星辰看着时钟,已经走过了十二点,如果精确地计算,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但是,他看着窗外的夜空,却还是这么的黑暗。
夜晚的星星已经变得凌乱,乱糟糟地在天空中闪烁,不像眼睛,却像是冷漠的心。
门依旧紧紧关闭着的,没有钥匙触碰的声音,冷冷地站在那儿。
她没有回来过。
……
星辰的眼睛变得灰灰的,美丽的面容如樱花般在夜晚仍旧那么明艳。
他放下手中的画笔,一张只有雏形的轮廓呈现,是凌南烟的画像,一张画面里,大大小小都是她的面容,安静,冷淡,铺设在画面里,斜的,直的,各种各样的零散画面,满满的占据了整张纸。
“南烟。”星辰轻轻地抚摸着画像,自言自语地说:“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他摇着轮椅,听见外面一片乱糟糟的声音。
这个小屋本就是夜市里的一个房间,在这里,一般都是妓女接客的地方,所以晚上会格外的热闹,也正因为这样,肮脏的弄堂下,房租才格外的便宜。
白色的夜晚像是朦胧的沙覆盖了一切,他抬头看看哥哥的遗像,心里似乎安稳了很多,他皱皱眉头,过滤掉外面嘈杂的声音,打开电视机,黑白的,只能收到两个频道,他无聊地听着晚间的新闻,手中依旧拿着画笔认真地作画。
他不是真的喜欢画画,而是因为,她喜欢画画,可是,他的天分却比她高,所以,他要拿着画笔为了她想完成但是不能完成的梦想。
手轻轻地拿着画笔,一笔笔勾描,一点点上色,再细心地勾勒出美丽的花边,图中的凌南烟干净的眼睛里蕴着一丝丝的笑容,美丽微卷的头发上落了许多花瓣,美丽的就如一个精灵般不可思议。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手轻轻地抚摸画上凌南烟的脸蛋,那么的小心翼翼,他笑着,温柔地笑着,妖娆的雾气在他的周围升腾,像是弥漫在仙境一般如幻似梦。
突然,电视的声音狠然地穿过星辰的耳膜,瞬间打碎他安静的思绪。
他愣愣地放下手中的笔,眼睛惊慌地抬起,小小的电视屏幕中,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可是……
“下面为大家播报的这条新闻是来自于昨天晚上,警方怀疑,十九号弄堂里的屋子全部是用来做非法黄色交易的场所,于是突击检查,在昨夜抓到两名嫌疑犯,一名叫做严育红,已经有前科,至今仍被关押。一名叫做凌南烟,没有前科,初犯,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十五岁女孩,现在警察正对其进行教育与指导,我们也希望该女孩能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一闪而过的是“教育”的画面……
女主播的声音渐渐淡去,星辰静静地看着画面。
……
好像浑身被抽去了力气一般。
那张画不经意地从他温柔的掌心中掉下来,滚落在地上,他却忘记了捡起。
茫然地回荡在脑海中。
巨大的浪花激荡着白色的泡沫涌动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画面,脑中轰隆隆的作响,噼哩啪啦,噼哩啪啦,像是什么点燃了火花,一触即发,发疯地烧灼着他的心脏,无声的嘴唇苍白地抖动,他似乎都忘记了呼吸,好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绝命的呼唤什么,却因为茫茫人海,而什么也听不见。
心空荡荡地跳动着。
血液慢慢地顺着血管滚入全身,脑神经一根一根被刺痛,他大大地呼吸一口气,英俊的面容,美丽的弧线,因为痛苦而显得异常的透明。
电视里,美丽的教育画面……
两个女人狠狠地抓住凌南烟的手臂将她凭空吊起,一个右手拿着香烟,左手拿着沾满盐水的皮鞭,毫不留情地朝凌南烟脆弱的身躯上抽,一鞭又一鞭,吱吱作响。
那美丽的伤痕在凌南烟的脸上,手上,身体上,腿上,都绽放的异常绝望地绚丽。
星辰呐喊着拿着遥控器向电视机狠狠地扔去,但是,电视里依旧改不了这个画面。
黑暗一片。
疯狂血腥,废墟荒芜。
女生瘦弱的身躯任由皮鞭的招待,脸上没有任何挣扎的表情,一切,就好像没有打在她的身上一般冷漠。
除了紧紧的皱着眉头之外,女孩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声。
一切,都空洞的像没有声音的电视剧。
星辰的眼睛反射着星星般冷淡的光芒,他的嘴角抽动,痛楚从神经末梢一点一点地传到身体的血管里,空洞洞的一片,好像在瞬间,整个世界轰然崩溃。
眼角湿了一片,似乎是眼泪滑过的瞬间,心都碎了。
他突然大叫了一声,对着黑幕的天空,那么无助地叫了一声,滑过天际的竟然是一颗明亮的流星,闪闪发亮。
然后,他骨骼分明的手飞快地转动着轮椅,嘎吱嘎吱的响声。
……
潮湿的弄堂里,漆黑一片,星辰的手飞快地滑动着轮椅,想见到她的欲望占据了他生命中的一切,好想见她,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他怎么允许她受伤害?
手拼命地滑动着轮椅,交错摩擦的声音,他的手破了皮,流了血,大片大片的血迹顺着手指流了出来,打在转动的轮椅圆盘里,火红的一片。
想见她……
想见她……
这种欲望狠狠地侵蚀了他的一切感观,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手上的流着的鲜红血液,手慢慢地裂开,细细白白的肉翻卷过来,血肉模糊的皮肤上,还带有轮胎滚动在沙砾上的声音。
在哪里?
在哪里?
他的心脆弱的呼唤,一种无力的害怕感占据上风,他痛苦地向她学校的方向走去,但是,他却不知道,不肯定,她是否真的还在那里?
俊逸的脸上滴出了汗水,汗水洒在翻卷的血肉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马路,红绿灯的交替,他在乞求,可是声音里除了沙哑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要丢下我!
不要离开我!
求求你!
星辰的心底无助地呐喊着,手中更加加快了轮椅的动作。
突然之间——
强烈的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劈碎了无数颗闪闪亮亮的星星。
然后又是明晃晃地一道两道三道白的吓人的光线。
……
星辰的眼睛似乎被刺痛了,他的手停了下来,轻轻地触碰着眼睛,似乎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眼睛里,是那么的疼。
突然,远远地一声鸣笛声。
一束光线直直地照过来,昏黄色的一片。
星辰抬起眼睛,一辆救护车如喝醉了酒般地横冲直撞了过来。
……
……
一切宛如定格住——
星辰的手想再次推动自己的轮椅,可是……
嘎吱一声地碎裂声,轮椅的轮子就这么的瘪了下来,一切,等待死亡般的支离破碎。
他愣愣地坐在轮椅上,马路的正中间,他没有动,愣愣地看着一辆疯狂的白色车子,狠狠地刹闸声像是生气的驴子般吼叫了起来,雷声阵阵。
几乎把天和地都震的抖动了,碎裂了。
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白色的衬衫上点缀着鲜血淋淋……
星辰狠狠地飞了出去,尽管是刹车了,尽管减小了冲击力,但是不知道那辆救护车为什么开足了那么的马力竟然还是将他甩了出去。
救护车的铃声一声一声地响着,红蓝色的车灯交替着亮着,滑破夜晚的雷声和闪电的光线。
猛然地,硕大的雨点噼哩啪啦地掉落下来,狠狠地砸在地面上,不遗余力。
整个世界,正在接受罪恶的洗礼。
星辰被甩在两米开外的路上,他痛苦地叫了一声,呻吟着,但是,他的眼睛瞥着那远远的轮椅,然后,奋力地爬向轮椅的方向。
血,深深的一道痕迹滑在道路上。
厚厚的颜色,黑的残忍和冷酷。
“不要害怕,南烟……”他的口中轻轻地喊着,“我在这里……”
“不要离开我……”
星辰一点点奋力地爬着,看着那个轮椅,手上的鲜血被雨水冲得格外的鲜红,在夜晚中显得悲哀却也妖艳。
“等等我,南烟……”
星辰奋力地爬着,还剩一点点的距离,他眼睛中透露出一丝曙光,唯一的一道光芒在他的眼底闪现,似乎好像只是抓到了轮椅就能离她更近一点儿……
离她更近一点儿……早就已经是他唯一的奢求……
今生,唯一的……
奢求……
雷雨交加,闪电疯狂地零零碎碎。
大雨不是倾盆,似乎还带着雹子狠狠地降落,打在星辰的身上,像是针一样的疼痛。
他爬着,爬着,够到了轮椅,他轻轻地微笑。
但是,他自己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
悲哀蔓延。
泪水混着雨水,雨水混着血水一起滑落。
绝望的呐喊在心底回荡,南烟,告诉我,你在哪里?
……
救护车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救护的灯光闪闪灭灭。
“好像撞到人了?”司机迟疑着。
“什么?”昔翮低沉地吼叫:“你现在还管撞不撞到人吗?”他的声音里充满着悲愤,声音更加阴冷:“你难道不知道,你再不走他就要死了。”
昔翮的目光转移到仍旧带着氧气罩的穆唯。
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俊美的如一个神在人间美好的化身。
完美无暇。
微弱的跳动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像心力交瘁,显像管闪烁着弯弯曲曲的线,交替着,运行着,小小的起伏,但是终究,不是平的,但是好像随时都有停止心跳的可能。
长而微卷的睫毛似乎还在颤抖,嘴角边还有一丝僵硬的微笑,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停止微笑。
没有人知道,这个微笑是给谁的。
连和他一起长大的昔翮也不知道。
那是属于她的……
一个亲手将长长阴冷的刀插进他身体里的凌南烟的。
笑容温柔,没有丝毫责怪。
心底的梦幻慢慢地被填满,于是,就义无反顾了。
突然的一声暴吼声,像雷电一样地沉重。
“你还不走吗?”昔翮控制不住自己,他眯紧双眼,嘴唇吐出的话略带威胁地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耽误他转院的时辰,你会偿命的。”
声音低沉而忧伤,回荡在救护车里。
一个护士为难地拿出手机,说:“你快开吧,我打个电话叫其他的车来。”于是,护士拨打着120急救中心,寥寥说了地理位置后挂断:“快走吧。”
“好。”驾驶员这才点点头,然后车子缓缓地启动,慢慢的,在雨夜中形成一个灰色的迷茫的影子消失不见。
……
雨仍在下。
一滴一滴,像是哭泣着心碎的声音。
狂风呼呼地刮来,路边的树东摇西摆,张牙舞爪。
星辰在湿漉漉的马路慢慢地移动着脚步,身体直直的,却始终像前方未知的黑暗中爬去……
唯一的一点光芒……
没有灭。
因为……
她,还在他身边。
*** ***
无数匆忙的脚步声,夹杂着凌乱的呼吸声,一片混乱污浊的空气。
“让开,让开……”护士焦急地喊着,白皙的脸庞上有着汗珠,却凝结在那儿,落不下来。
一群白大褂的人纷纷地跑来,无数的仪器已经准备好了,发出冷冰冰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散发着无数冰冷的气息。
这里的人,走过这条长廊的人,一种是已经死去,另一种就是,等待死去……
而后者,往往更可怕。
穆唯静静地躺在推动的病床上,白色的床单,映衬着白色衬衫花边几乎枯竭的血液,僵硬的身体,手指泛着冷森森的白色,唇角微微的红色似乎也正要褪去。
脸颊很红,高温不退。
呼吸微弱,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了一般。
空气变得沉重,一切都安静地宛如送行般可怕。
他躺在那里,依旧如天使般完美,长长的睫毛安静地搭在眼眶上,一道浅浅的阴影投下来。
灰暗无尽……
……
鲜血不尽地流淌……
床单像被红色的颜料涂抹过一样,深深浅浅,形状不一。
慢慢地染红了视网膜,昔翮看着穆唯,狠狠地握紧了拳头,脸上的痛苦那么的明显。
“穆唯,穆唯,你不能死。”昔翮焦急地看着床上的穆唯,眼角湿了一下,惨淡的光蔓延至心底,他大吼:“记得吗?你说过不会比我先死。所以,这是承诺。”
昔翮的声音悲瑟颤抖,他只是看着穆唯,病床上的他,已经惨淡的毫无光泽,于是,无数的后悔瞬间变成一道道锋利十足的针,狠狠地扎在昔翮的身体里。
……
“不要这样,请你去外面等待。”一个护士把昔翮拦在了手术室外。
“你一定要治好他,听见没有。”昔翮的声音似乎是下了命令般的决绝。
“我们会尽力。”护士无奈地关上手术室的门。
手术的门,阴森的门,缓缓地关闭。
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
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之间的一条通道,被狠狠地关闭,早也无法连接在一起。
天堂与人间,就在这一瞬间。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
一片寂静。
昔翮打了一个哆嗦,眼睛充满了悲痛。
黑色的风衣在无声的走廊上轻轻地飘扬,头发轻轻地散动,高高的身体斜斜地靠在冰冷的墙上,修长的双腿禁锢了般的不动,英俊的面容,在忧伤下面,一片黯然。
他的眼角轻轻地浮现出一滴痕迹,愣了很久,他叹口气。
终于他拿出手机拨动号码,憔悴地说:“阿姨,是我……”
“穆唯,好像,不行了……”
“……”
走廊里只剩下夜晚的风狠狠地吹来又吹去。
雨点斜斜地打下来,投射在一片阴影中,天与地之间,存在太多阴霾,怎么洗,都不干净……
*** ***
一切都破碎般空荡荡的,生命就此终结。
绝望蔓延,丑陋而扭曲……
就像是一个百米赛跑的人,在接近终点的一刻,丢掉了比赛资格证书。
一切,都是徒然……
心好像变得疲倦,缓慢地跳动,他会不会就此离开这里,驶向真正属于他的天使国度呢?
……
凌南烟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漆黑的深夜,闪电如火石一般擦亮了夜空,一晃一晃,冷得令人头晕目眩。
倾盆大雨,像是堆积了很久的怒吼一般狂烈而冷漠。
雨点冰冰凉,从敞开的窗户中斜打进来,湿透了屋内的大理石地砖,一个又一个浅薄的水印。
凌南烟静静地蜷缩在角落中,这一刻,万念俱灰。
什么都没有了,尽管她什么也没得到过。
雨水淋湿了她透明琥珀般的眼睛,慢慢地,液体顺着眼眶流下来,滴答滴答,落在了地板上。
心碎地破裂开。
她的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腿之间,没有一个支点,所以,连身体都撑不起来。
弯弯曲曲的影子一片阴沉的味道,好像发了霉般。
突然,远远地一声叫喊似乎冲进了她薄薄的耳膜,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大雨,静默了一会儿,还是重新低下头去。
常见的幻听,没有人会在乎她的。
回忆突然像是一根被拨断的琴弦,硬生生地碎了,狠狠地在手上,刮出一个血淋淋的伤口,止都止不住。
破碎的音符撞击着心灵最深处的柔软,狠狠撞击。
最后,一片废墟……
化成灰烬……
……
……
“进去。”冷冷地声音,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强硬地将她推进一个黑暗的屋子。
眼睛因为突然的黑暗竟有些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点点地亮光,微弱地亮着,但是,总归是美丽的光线。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奇怪的四个女人。
身着褴褛,头发凌乱,眼睛血红。
像是女鬼般狠狠地怒视着她,她猛然地被吓了一跳,心里回荡着恐惧的回音,她看着她们,目光生涩。
“你是新来的吧?”一个女的习惯性地点燃一支烟,然后,满足地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