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道上的风景II:没有终点的旅程
17235900000165

第165章 十二月四日,星期二

读《胡塞尔选集》

读《胡塞尔选集》。我曾在准备博士论文时读过一些西方哲学的书,尤其注意现象学-诠释学思潮,包括胡塞尔的《纯粹现象学通论》、《现象学的观念》和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等。当时读现象学的书,虽略有入门,但颇觉艰涩难懂。此次再读胡塞尔,已经得其门径,可以了解现象学的思路及其观念,读来已不觉隔碍了。胡可以说是典型的西方式的哲学家,他的哲学思想可以说是西方哲学传统有机发展的逻辑归宿,胡塞尔自己也认为,柏拉图、笛卡尔、休谟、莱布尼茨、康德等为现象学的创立准备了基础,而现象学将作为一门普遍精确的科学完成“第一哲学”的理想。康德是西方哲学的关键人物,既是康德以前西方哲学的集大成者,又是康德之后西方哲学的思想源泉。而胡塞尔可以说是康德之后又一位最重要的“承前启后”式的哲学家,他开创了西方哲学的新时代。在胡塞尔之后,一大批受现象学方法影响的大哲学家推进了哲学的“现象学”时代,如海德格尔、伽达默尔、舍勒等。

学习现象学,不在于接受胡塞尔的具体观点,而重要的是掌握现象学的思路与方法。现象学开启了一种新的“看”问题的方式,也开辟了广阔的研究领域。现象学克服了“主观主义”的内在性和“客观主义”的外在性,在“内在”与“超越”之间架起了桥梁。在现象学的视野中,没有现成的认识主体,也没有现成的认识客体,主体和客体犹如认识的两岸,而“现象”则是活生生的认识的河流。这个活的河流,既是纯粹的意识现象,也是所有的意向性的相关物。意识不是主体,意识总是关于某种对象的意识;意识对象也不是客体,而是关联于某种意识的对象,意识和意识对象都具有无限丰富的构成。现象学通过先验的还原对预设主体与客体的实存性的自然主义思维进行排除,又通过本质还原和本质直观探索纯粹现象领域的本质构造与观念联结。在胡塞尔看来,纯粹现象学是一切经验科学所以可能的“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或“哲学性的科学”,其与经验科学的关系犹如纯粹数学与物理科学的关系,是“先天”与“后天”的关系。掌握了现象学的分析方法,就能超越常人的自然思维的偏见与成见,从而开启一个崭新的思想领域,“看”出常人所看不出来的“新鲜”的东西来。

《胡塞尔选集》中有许多深入细致的现象学描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现象学还原与本质直观的工夫,需要很强的意识自觉,也属于某种“有意识”的训练。不过,由于胡塞尔所关注的问题和所要达到的目标都是纯西方哲学式的,集中于“认识论”的领域,虽不乏创见与启示,但也有许多是“经院哲学”般的纯粹思辨,是先自己制造问题然后再予以解决,而那个问题原本就不是问题或是无需解决的问题。因此,在胡塞尔具体的现象学分析中,我们除了看到现象学作为“工作哲学”而进行的层层探索外,很难有实际心灵上的共鸣。那是属于哲学家玄思的领域,与人的实际生活世界无甚关联。我对《选集》中的某些具体的现象学领域的分析没有细读,而重点集中在现象学的整体思路和方法上。

现象学通过先验还原获得作为意识体验的纯粹现象的领域,对意识体验的现象所作的现象学研究对于具体深入地了解人的认识机制与意义生成的机制都有重大的启发意义,但现象学的所有研究成果也都只是“现象领域”的成果,这个成果如何重新“还原”到“实在领域”而成为对“外在超越”的客观对象有效的认识,仍然是一个问题。因为现象学并不否定“超越的对象”本身,只是开始时把它“悬置”了而后在现象学直观的明证性中重新构造对象。但是,现象学通过“意向性”所构造的“意识对象”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超越的对象”,现象学认识的“先天”对于经验科学意义上“后天”的“超越的对象”如何可能仍然是一个问题。可以说,现象学是否真能超越康德的“现象”与“物自身”的区分,现象学的“现象”是否能打通康德意义上“物自身”仍然是大有疑问的!

而且现象学毕竟只是西方哲学意义上的一种“哲学”,目的是回答“认识何以可能”的问题,它只是提供一种新的解释的维度,并不提供人的境界提升的工夫论。现象学谈到意识的多样性的构成,谈到意识的对象化和对象化的意识,但与东方传统的佛学相比,它没有谈到不同层次的意识觉醒和不同觉醒层次的意识,没有谈到无对象化的意识本身的自觉,没有对超越任何对象化的纯粹意识境界的体验。因而现象学终归是作为认识论的哲学,而不是作为工夫论、境界论的“修道现象学”。如何借鉴现象学的方法而对东方的修道现象做出现象学式的描述与展示,是我研读胡塞尔的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