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位老教授的谈话
昨天一位道教学院的客人，一位来自祖国大陆的老教授临时途经香港，他被安排与我共住一室。我们以前在一些学术会议上早就相识，但没有机会做深入的交流。这位老先生是一位可爱的人，他活泼外向，有一种“老顽童”的气息，他对我的“修道”很好奇，然后说：“我是一个外向的人，我的脑子可是静不下来，恐怕没法修道练功吧？”我回答说：
一点都没有问题，修道不是某种制造宁静的努力，也不拘于任何固定的形式，它是不需要什么先决条件的。一般人对修道都有某种形式的误解，以为一定要使自己的脑子静下来，要一念不生，这种观念会妨碍他进入修道的世界。每一个人的脑子都在动，不光是教授们在不停地思考，就是一般的清洁工人，他的脑子也没有停过。如果我们要去强求那个宁静，让脑子停下来，恐怕所有的人都会对修道敬而远之。
就人的现状而言，脑子在不停地动完全是正常的情况，这就是修道的起点。我们是要对我们的意识状态下功夫，但这种功夫完全是一种智慧的开启，而不是任何形式的对大脑思维的压制。关键的一点是，我们要看到我们并不是我们的思维，我们不要认同于自己的思维。这个对思维的观照，这个有意识的觉知，才是修道的核心要义所在。一般人在思维中迷失了自己，完全跟着念头跑了，他认同于自己就是这些思想，而在修道的观照中，他会发现自己并不等于这些思想，因为你可以看到这些思想念头来来去去，而那个“看”本身并没有随之来来去去。当你看时，你并不是去控制念头，你并不想制造宁静，你只是去发现这些念头无所从来、无所从去的本性。你找不到一个真正能够停留下来的念头，它是当生即灭的。如果你明了了这一点，你就会有一个伟大的洞见：没有任何一个念头是需要去断灭的，它自己就是空性的。
当你看清了你不是你的思想念头，并且有足够的觉知去观察自己，慢慢地，有一种宁静会来临，但这不是你修道想要去达成的目标。念头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刻你完全没有了念头，只有灵明了了的觉知。在这个觉知中，你甚至没有“我”，你不再对它命名，它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无边无际的存在。这时你可能会首度觉知到你真正的自己，你的本来面目。但是一开始，你不要去想要达成什么，不要制造无念的境界。那个想要无念的欲求正是一种妨碍静心的大杂念。
这个功夫不仅仅是要在静坐的时候去做，它应该在随时随地去体会。当你起心动念、胡思乱想时，要记得不要去控制，不要去认同，不要去为之增加新困扰，你只需要记得去观看自己的思想，就好像看一场电影，看一出电视连续剧，但要记得你并不是你所看到的任何东西。你要经常回过头来，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自己，保持警觉，唤醒自己内在的那个灵明觉性。念头变来变去，但有一个不变的存在，有一个内在宁静的中心，它是不受打扰的。要去认出这个观照着的中心，而不要去管外围的念头，这就是修道静心的一些要点。
一旦你认出了你自己本真的存在，要记得不要去规范它，不要去维持它，不要去把它当成一项成就，要记得那是你本具的觉性，你无法控制它占有它制造它，你只需要常常让它醒来，把它自己显现出来。除了智慧的觉醒，没有任何成就需要去被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