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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有过的安静,不属于城市的静,楼下没有了喧哗,汽车也没有经过,风在刮着窗子“吱哪,吱哪”的响。偶尔能听到从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这个世界突然的安静。秦海靠在床头,目光木然,面无表情,寒风吹抚着他的脸庞,嘴唇越发的苍白。
这种静让他想起了故乡冬日的夜晚,整个村庄静悄悄的,安静的不带一丝响动,四周漆黑,分辨不出更黑的物体。如果你把这种黑比做一个漆黑的岩洞,你朝其中丢进一个石子只会听到“嗖”的一声石头划破空气,之后你永远也听不到什么声响,消失了,无头无脑的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结果怎么样。一种恐怖,还会有一丝好奇。
他会常常在这种黑夜坐在屋前的棕树下,看不见其它什么,其它东西也看不见他,他与这个世界是一体的。他在思考,黑暗中的物体也在思考。偶尔会有一些风刮在脸上,刺痛!不会知道风是来自哪里,似乎是别的东西在刺探。然后是彼此静静的不动,许久,又会有一阵更冷的风会刮过来。他会想到生活在地底下的人会是如此的过着,直至他不停地的抖搂,他才会离去。
许久,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嚓——点燃!慢慢的抽着,直至烟头隐隐感到烫手。起身,把烟摁熄,走向洗手间,做完最后的洗嗽,准备睡觉。每次他这样的连惯动作,常常会觉得是在做着生命的最后准备,躺上床,然后在双眼闭上时离开这个世界,期待着生命的重新开始。似乎生活每天就这样的重复着,毫无疑义的重复着,死去——重新开始,又死去,又开始。
早晨,醒来,清理一切,出门。迎着冬日的阳光,走在大街上,带着所有喧哗。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这样的阳光只是一张纸上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块,行走在下面的人们裹着层层衣服。秦海轻轻的跃入人群,随着茫茫人潮涌动,流向每个可以去的角落。人群呼吸着这混浊的空气,尘埃在人们的口间吹动,弥漫在空气中厚厚的一层,久久不能跌落。
这只是一种生命的形式,人们彼此履行自己的轨迹。按照既定的指示划出一条条美丽或平凡的抛物线,彼此跌落,其实根本不用思考或挣扎。原本已是如此。秦海感到自己只是这密织繁忙的扫物线中的一条不起眼的一条。无奈而不能反抗。
挤上满满的汽画,靠着车柱,车里面的人们出奇的安静。只是随着汽车彼此晃动而人群摇动,却摇晃不醒人们浑浊的目光,大部分反而有些昏昏欲睡,大多的人似乎处在一种睡眼不足的状态。秦海无暇顾及其他的人,利索的从背包里摸索出那本《罪与罚》,这是他包里一直放的一本书,已经不知道打开过多少遍,书页泛黄。打开书的第一页是他刚来这个城市不久后写的一篇随笔:
关于忧郁
自从我的记忆开始以来,依稀地记得很多过去的事和人,有些淡淡的,有些深刻的,有真实的,也有幻想的。而我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迷上了忧郁。那种忧郁是清澈的,也是刺痛的,我喜欢眉宇间轻轻的忧闷,喜欢眼神中不经意间流泻的忧愁,喜欢字里行间透露的淡淡忧伤,因为我知道我是忧郁的。如那冬日里混沌的天空,灰色的,是深遂的,感伤的也是寂静的。。。
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深夜的床头,幻想着在下雨的季节去那傍晚的海边,喜欢那灰色天空下长发的姑娘,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她,喜欢揣摩她心中的忧愁,喜欢她轻轻地离去。
关于忧郁,我知道它应该是破碎的,应该是轻淡而快乐的疼痛,应该是琐碎细节中的幸福,
而我是幻想的。
女孩跟我说你是忧郁的,也是快乐的。
我跟她说你是快乐的但也带着伤痛的。
她轻轻的笑,我淡淡地开怀。
关于忧郁,我想它应该是美丽的,而又从容的,只是淡淡的,因为我知道我们都是快乐的,你是美丽的,我是忧郁的。
一阵隐痛,感到这是一种预知。好像在几年前他就在心里为自己画下了一圈,为着自己安排着命运。这似乎是一种关于忧的圈,是忧伤也是忧郁,是忧愁也是忧虑,无处不在,不可背逃。那书页上的字迹开始发黄,如同这本书追随他三年的书。他还是认真的翻着书的每一页,但这里面的文字只是从眼球溜过的感觉,内容早已深深的烙在了脑海,无须再看。
今天是发薪日,来不及看工资条,黄总就把他叫过去了。
看了没有?黄总边敲着键盘边问秦海。
看到什么?
嗯?没给你工资条吗?
哦,给了。
秦海还没来得及看,从来他都是一发工资就把工资条塞进抽屉里,或揉在口袋里面。他慢慢的从口袋里拿出工资条,轻轻的把折乱的工资条打开,发现,薪水多了一半。
谢谢黄总。秦海看着黄总。似乎没有太多的喜悦。
好好干,薪水只是对你工作表现的一个结果。黄总转过脸看着秦海。
我会把该做的做好,这是我的工作。
你把工作做好了,就有更好的回报,价值是均等的。
其实,不管在这里上班还是哪里上班都会好好做,这是我的工作,我工作本来就应该做好。
嗯,很好。如果你需要助理,你可以跟张小姐说一声要她帮你招个助理过来吧。
需要时我会主动说的,不过现在还没必要,只会增加公司开支。
嗯,好的。
那,没其它事我先出去了。
好的。
哦,对了,秦海。有些私人的事一直没时间跟你沟通。
什么事?秦海重新坐下。
黄总思考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最终打开话夹。
觉得在我们公司干得开心不?还有什么条件不足的地方?你还需要什么配合要跟我沟通啊。
呵呵。。。黄总,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些是我个人的情绪,跟工作没关系,我觉得工作很好。我不会影响工作的,有什么想法我会提前跟你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把公司当作家就可以了,虽然工作的时候不要太随意,但有很多话大家也是可以聊聊的,同事就是朋友、兄弟姐妹。我希望大家都是在公司里开心的工作着,开心的生活。工作其间不方便说的,也可以私下里聊聊的。
谢谢黄总,我明白,我并不是很封闭的人,不要担心我有什么情绪或想法,只是有时一些事情不可能全都理智的思考。没了情绪到更可怕。
好的,我希望我们不仅是同事,而且是朋友。
谢谢黄总的关心。
不知道是我多想了,还是怎么的,看你这段时间情绪不太好,要有颗平常心。好了,去工作吧,有什么想法及时跟我沟通。
好的,明白,那我先出去了。
其实黄总的这次谈话,秦海早就想到了,这段时间他的情绪是有些不好,可能引起了黄总的注意。这些情绪他自己也是不明的,或许是他分辨不清了生活的目标。
对于好工作、高薪水秦海似乎都没能激起他的热情,甚至他都不知道现在工作的真正兴趣在哪,除了出色的完成工作,是否是慢慢的走上领导层面,拿着更高的薪水就是唯一的目标,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不是一个很称职的士兵。在他意识里现在竟没有这样的概念,这让他很后怕,很矛盾。以前的雄心壮志都去哪了?怎么变得越没有方向了?
日子似乎过得有些茫茫然,虽然收入越来越多,却越来越没了激情。这不是当初所追求的,所想要的,为什么现在慢慢的能够实现一些东西了,反而没激情了呢?对于要追求什么秦海一下子没了方向。他能给别人做出完美的方案,却给不出一个自己的完美方案。
他的追求、理想,现在又是什么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在餐馆里魏健这样问他。这是他们三个月来的第一次见面。
魏健是两个月前跳到了离他十站路的地方上班。他们之间上班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可是见面的时间越来越久。
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你呢?秦海给魏健倒了一杯酒。
差不多吧。魏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对话似乎是一公式,也是一种无奈。只是例行的问候,可能生活大都是心照不宣的。都知道有太多的无奈,也有太多的事情。至于好与不好,谁也没心情去仔细分辨。
接下来就只剩下了偶尔的支言片语,大多时候只是默默的碰杯喝酒,抽烟。可能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了。
跟那个女人怎么样了?秦海看着魏健。
魏健从嘴角露出一种笑容,无法形容的笑容。举起杯把酒喝下,那种诡秘的神情,好似幸福,又好似无奈,也带有一分耻笑。
她同意了跟我在一起。但她不愿见我的朋友,本来今晚想带她一起来的。她也不愿我接触她的朋友,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朋友,很少看到她与朋友联系。虽然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爱情本不该再要求什么,其实她很可怜,她内心承受着什么我不知道,她可能并不爱我。我知道她有可能会随时离我而去。
你担心吗?觉得值吗?
秦海话让魏健一阵抽搐。魏健喝下一杯酒,思考着。
担心?担心有什么用?爱情如果我能控制我也不用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值了。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有节奏的连续响起。
一阵阵沉默,一连串的酒水倒进肠胃。秦海张张嘴想说什么,魏健一个会心的微笑,知道一切都不必过于熬述。
客人渐渐散去,灯光渐渐泛黄。街上的行人快速的隐没。只是不知道又从哪里涌出了一批批年轻男女,他们是刚刚化过妆,换过新衣裳的人。这是一群城市的夜游人,当其他人的一天落幕,他们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在酒水间,在舞池中,快乐,放纵,宣泄。在这夜的黑暗中肆意的放纵成了他们全部的出口。或许在徘徊,或许在寻找,或许在快乐。
秦海与魏健相视而笑。
你醉了。秦海红着眼睛笑看着魏健。
难得,只是不敢全醉,还要回家。你也有点醉了。
是啊,我也有点醉了。秦海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把身体重重的瘫在椅子上,身体下滑了一半,头枕在椅头上。
没事吧?不用扶?
哈哈。。。不要小瞧我。突然从秦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高亢的笑声。
你能明白不?
明白什么?魏健仰着头半闭着眼。
这一切,生活、爱情,事业,追求。。。这所有关于生命的一切。
魏健狠狠的喝了两杯酒。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爱情是什么?幸福?伤害?快乐?悲伤?你觉得幸福吗?你快乐吗?
魏健红着眼睛在摸索着秦海,眼前的一切已开始晃动。他拿起酒杯灌个彻底。
幸福?快乐?哈哈。。。这该死的说法。是谁说的?
许久,似乎两个人就这样各自以独特的方式摊在那了那儿,秦海半瘫在椅子上,魏健把头深深的埋在双手中。
时间一秒一秒的跳过,秦海慢慢的摸着烟,又慢慢的摸着火机。这一个动作似乎进行了一分钟,半个小时,或更久。
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兄弟,该回去了,这一切还得继续。走吧。
他艰难的把身子扭正。看着魏健在那里已经不动了。
秦海摇晃着身子看着魏健坐着的士离去,他拒绝了秦海送他回家。酒气从胃里直冲脑门,秦海蹲在路的旁边,站了起来,他想先走走。迷迷糊糊,在这深夜的城市中间,他摇摆着身体。走走又停停,他的双眼朦胧,但坚信脑子是清醒的。看不清了回家的路,他只能一直往前走,就算不对,他也绝不回头看。直至他消失在夜色中。
记住这种感觉,能记多久就记多久。这是属于我们的感觉。可能永远不会再有了。这是王琴分手时对秦海说过的话。她紧紧的抱着秦海,深深的给了他一个吻。
永远不再有?什么意思?什么永远不再有?秦海呆呆的看着王琴。
王琴没有说话,眼睛已经红了。
他担心的终于发生了。
确定?秦海难以置信的看着王琴。
是的,确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有爱吗?
有,曾经,甚至现在都有,离开会撕心裂肺。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了,没有为什么。感觉,直觉。爱情是两个人的,我已经厌倦,对不起。但我爱你,你能明白。两码事。
我不能明白,你厌倦了?你还在爱?但你感觉到你慢慢的不再爱了,所以你想在完全枯燥之前结束。是吗?秦海机械的推开王琴,颤动着拿出烟,点燃。语气甚至带有一种咆哮的味道。
王琴没有说话,秦海也停了下来,呆呆的坐在了那里,抽着烟。在这种时候其实并不一定用言语或行动来表达什么,沉默。。。
虽然两个人都很矛盾,但沉默总是要打破的。
我不为难你,你是不会告诉我是什么原因的是吧?你会说没有原因是吧?好的,你让我心碎,但我不能因为不心碎,而让你忍受枯燥的爱情游戏,既然你确定了,那我就成全你。你希望我能理性的处理这件事,是吧?秦海似乎异常的冷静。
不要想多了,我知道伤害对谁来说都是难受的。但我想不必多说了,我们不会因为谁失去谁而会活不下去,我们都是理性的人。所以当很多不能再继续时,就带着伤痛分开吧。可能伤得会少一点。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不用了,爱情没有谁对谁错,谁对不起谁,如果一定要分辩对与错的话,就是爱情本身。我只想确定这是你经过深思熟虑一定要做出的决定?
是的,我发现我真的没法再继续下去了。
好,好,好吧。你说得对,我们不会因为失去谁而活不下去。我们会继续我们各自的生活,只是与对方无关了,是吧?
我也不想深层次的去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要与我分手,没意义了,我相信你也是经过了很多次的考虑之后才决定这样做。只要你认为是你经过深思熟虑而且一定要这样做的,而后决不后悔的,那我也没办法。当一个人找到一个分手的理由之后就会找到一万个不能再继续的理由。或许你也挣扎了很久了,只是。。。好了,好了,也没什么。可以了,一切如你愿,行吧?秦海长长的吐出一口烟,说完话,便瘫了下来,整个人好似湮灭了的烟火。
你不要这样,我们不是小孩子,用大家都能接受的平静方式吧。王琴已是泪流满面。她知道她深深的伤害了秦海。但,事已至此,一切都不可能再继续。
好,有什么要算清的吗?
早已算不清了,何必还要去理一堆不可能理清的麻呢?就这样吧,不管谁欠谁,以后,谁也不欠谁了。
一起吃个饭吧?
不用了,保留这种感觉,一切都不要做得太完美了。以后还是朋友。有时间还可以通电话。
好吧,过好。
你也是,再见。
他们好似在处理别人的事情一样处理他们的关系,一切如此漠然,如此苍白,如此的可笑。如此的不真实。但事实上他们是这样结束的。没有很多的争执,也没有太多的理由,更没有动人的场面。
秦海头痛欲裂,这是他与王琴的最后面对面的交谈。他始终想不明白,当初是怎样平静的面对这一切的,直至他在一个星期后才开始深深的痛苦,混乱,失眠,无神,流泪。。。无法习惯,他爱得太深了,这种深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用体现在面部的任何一个表情,也不用溶入到他的每一个行为。用言语、表情、行为都无法来正确理解。都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还会常常想起,他不知道还会影响他多久,或许一辈子都会时常记起了。
当他醒来已经是午后,依稀还记得昨晚与魏健的聊天,却不记得是怎么到家的。
推开窗户。
冬日的阳光已温和得筋疲力尽,只是光还留在那。却早已没了力量。
这是个繁忙的周末。
看着窗外的一切,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刚从另一个世界过来,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在干嘛,他们忙碌吗?他们愉快吗?他们有伤痛吗?他也已经很久没有知道其他人的事情了,他的大多同学,大多朋友,还有他曾经最爱的恋人,她过得怎么样了,好吗?几个月前接到过她的电话就一直没有再联系过。或许她在幸福着呢,或许她在经历着另一方面的痛苦。他知道现在他只能去想象了,不便于再去了解她的情况了。生活就是这样,失去的已然失去,发生的还将继续。
书台,还能看到几个月前他曾经写下的文字,在那本画册上,歪歪的。那是他写给王琴的文字,但他知道她永远也看不到。他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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