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成功难,不成功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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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种子

没有什么比种植更吸引人。聂鲁达的诗说:“农夫,口袋里装着一颗颗种子,急急忙忙地耕地。”聂鲁达所说的农夫是处在饱饥饿中的人,所以急急记忆忙。当人们想到种子到明年才能变成果腹的粮食时,真感到岁月无情。

我在童年具有“种子癖”。古人对联日“曾有清狂左传癖,未登神妙右军堂”。此癖为清狂,而不是轻狂,可见癖得洁净。而读左传生癖不如收集种子好玩,那本书杀伐气仍然很重。我把收集的种子放到一个铁皮里,盒有新疆人拍打的铃鼓那么大。我常举起死回生来晃一晃,其音也如钟磬。因为里面有桃核、杏核。而苹果的籽儿和小麦只在里面“沙沙”地奉和,很谦逊。

我常抱着种子盒到向日葵下松软的泥土上观摩。桃核像80岁老人的脸;麻籽里有果肉的丝长出来,扯不干净;杏核无论怎样,都是一只病人的眼,双眼皮成就尤有工笔画的意味;李子核与杏核仿佛,而面上多毫,干了之后仍不光洁;麦子最好看,金黄而匀称。我想上帝派麦子来,不是当白面烙饼,而是作砝码的。从掌心捏麦子,一粒一粒摆上,仿佛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我还收集过荞麦的种子,因为弄不到,就把枕头偷偷弄了个洞,搞一些出来。当然这只是荞麦皮了,但我小时不计较这个。因此我让荞麦在盒里当警察。我收集的种子还有红色的西瓜籽、花豆、像地雷似的脂粉花的籽以及芝麻。

我在种植之前,多次召集它们开会,为它们先王。举起盒子“哗啦啦”晃一阵,表示肃静。桃核常常有一种霸王的气势,但因为愚昧,很快就被推翻了。杏核表示无意于高位,而黑豆与绿豆太圆滑,玉米简直像个傻子。最后麦子当选了,即最大的麦籽儿,我在它身上涂抹了香油,又按着桃核与杏核的脑袋向它磕了三个头,让小红豆作他媳妇,芝麻作他的智囊,西瓜籽儿每天必须向它溜三遍须。

我不明白为什么鲜艳多汁的杏肉会围着褐色的核儿长成一个球。它们是从核里长出来的呢,还是生长暗暗藏着核。而麦粒会向上长成一根箭。我在吃东西的时候,遇到种子就会停下来。苹果籽像婴儿一样睡在荚形的房子里,和其他兄弟隔一道墙壁,永远也见不到上面。而黄瓜籽活在黄瓜的肠子里,密密麻麻像搞杂技的叠罗汉。而鸡蛋就是鸡的籽了,而世上许多东西没有籽。我在赤峰电台工作的时候,曾有一位患强迫症的编辑,把办公室的红灯牌收音机在半夜偷偷埋入地里。别人发现后,他说:明年它会长一个半导体。

他在为万物寻找母体与种子的关系,把相近的事物看作是生育的关系。

种植的时候最让人激动。当你把随便什么核或籽扔进地里,看它孤零零地躺着,替他难过,又替它高兴。它要生长了,也许被埋葬了——如果它不生长的话。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除非你明年长成树。而长成树我也见不到你了,因为你变成了树。浇完水之后,立刻进入了盼望的焦虑里。你坐在土地上,静静等待种子破土而出,是天下最寂寞的事情。

而我所种下的,除了几株草花之外,多半都没有发芽,几乎个个欺骗了我。我扒开土观察,于是又见到了它们。还是老样子,但庸俗,没有灵性。我只好放弃努力,去抚爱那些并非由于我的原因而自由生长的植物,如辣椒,如杨树,如在屋檐下挤成一排的青草。青草甚至从甬道的砖缝里长出来,炫耀着毛茸茸的草尾巴。我从书上看到,青草的种子除了在风中播撒之外,还有一些是由鸟儿在身上夹带到各处的。当天空飞过鸟儿,或电线杆的瓷壶上落着小鸟时,我就想,这家伙身上带来多少草籽,又把草籽带到了多么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