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实甫《吕蒙正风雪破窑记》
前些年有一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主题歌叫《苦乐年华》，其中有这样几句歌词：“生活是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既然人生总是苦乐参半，那我们到底该找一个怎样的伴侣，一起携手走过这漫漫人生路呢？元代王实甫的《吕蒙正风雪破窑记》杂剧，讲的就是一个女孩择婿的故事。
洛阳财主刘员外，家财万贯，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刘月娥，今年18岁，尚未定亲。为了解决女儿的亲事，刘员外想出了抛绣球的办法，认为这种方式最能体现天意。
这天一早，刘员外便派人结起彩楼，做好准备，并声称无论绣球打中的是“官员士庶”还是“经商客旅”，都凭天匹配，招为女婿。远近的人闻讯赶来，彩楼下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住在洛阳城外破窑里的两位书生寇准和吕蒙正也来看热闹。这俩人是同窗好友，都满腹文章，但一贫如洗。他们倒没指望能接到绣球，只是想等刘家招了女婿之后，为刘家写一篇庆贺的文章，得点儿钱钞。
这时，小姐月娥在丫环梅香的陪伴下，款款上了彩楼。小姐的美丽娴静引得下面一片唏嘘。一些纨绔子弟还大呼小叫，搔首弄姿。丫环梅香劝小姐道：“姐姐，你看那人穿着锦绣衣服，不比那些穷酸饿醋好多啦？”月娥微微一笑，说：“梅香，你哪里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名人都出身寒门。俗话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原来月娥知书明理，对择婿的事情自有主张。尽管彩楼下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她还是根据气质、面相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只见绣球划出一道弧线，竟然不偏不倚落在吕蒙正怀中！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吕蒙正和寇准谁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悄悄站在一边，不知刘员外最后会怎样处理这样的结果。
不一会儿，只听丫环梅香招呼：“得了绣球的这边来！”寇准和吕蒙正不敢确定，便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等着。这时，梅香又冲吕蒙正喊道：“这位秀才，快去拜见丈人吧！”吕蒙正这才进了门。
刘员外看了一眼吕蒙正，问道：“他是谁？”梅香说：“他就是新招的女婿吕蒙正。”刘员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对月娥说：“孩子呀，放着官员、财主的儿子你不招，这吕蒙正穷得住在那破瓦窑里，咱给他点儿钱，打发他回去吧！”月娥不愿意了，说：“父亲，您说的不论绣球打着谁都招他为婿，既然打着他了，我情愿跟他去！”刘员外劝女儿说：“孩子，就怕你受不了那份儿苦啊！”月娥非常坚决，说：“我受得了苦，好歹我要嫁给他，哪怕他再穷也没关系！”
“孩子，你再考虑考虑吧！”刘员外认为月娥从小衣食无忧，不懂得生活的艰辛，这不过是女儿的一时冲动罢了。可月娥一句话堵住了父亲的嘴：
您孩儿心顺处便是天堂！
这可把刘员外气坏了，他对月娥怒斥道：“小贱人，我的话你不听，我看你自己怎么嫁给那吕蒙正！梅香，把她那衣服、首饰都给我取下来，我没什么嫁妆送她！她吃不了苦，早晚还得回来！”
就这样，刘月娥随着吕蒙正出了家门。吕蒙正心里没底，对月娥说：“小姐，只怕你真受不了那苦啊！”月娥道：“你放心，我受得了！”寇准不禁在一边感叹：“小姐真是眼里有珍珠呀！蒙正你要得了官，小姐就是夫人县君！你两口儿先回去吧，我随后就来！”
寇准听说刘员外看不起这个女婿，便以吕蒙正兄长的身份去见刘员外。一进门，他自称是刘家的亲家伯伯，可在刘员外眼中，他不过是个叫花子而已。寇准说：“今天你家招了良婿，是天大的喜事，为何却这么生气？”刘员外本来就心情郁闷，经他这么一说更加恼火，道：“瞧你那副穷嘴饿舌头，一边儿去！”寇准不愿意了，说：“你这是说得什么话？真是一浅薄小人！我辈今日受贫，岂知他日不富？你们今日富贵，岂知他日不贫？古人云：见贫休笑富休夸，谁是常贫久富家？”说完，寇准出了刘家门。出了门，他想：“这刘员外真是无情，只认衣裳不认人。不行，我还得给他讲讲这个道理！”接着，他又返回刘家，对刘员外说：“我辈现在是白衣秀才，这只不过是时运未到，但‘人怀才义终须贵’，有朝一日我们总能出人头地，你何必指责我们现在贫贱呢？”刘员外根本不听他这些理论，寇准只得走人。可是这一肚子气还是没发泄完，于是扭头又进了刘家门，说：“公之富不可尽用，我之贫不可尽欺。有一天我们赢得功名，享尽富贵，看你到时候认不认！”刘员外十分不耐烦，依然不予理睬。
月娥嫁给吕蒙正之后，住在城南破瓦窑里，日子确实艰难得很。吕蒙正每天去街上卖文，可仍然不能维持生计。为了糊口，他每天到附近白马寺里去领一份斋饭，带回去给妻子吃。日子虽苦，月娥却从不抱怨。她深深理解丈夫对自己的情意，相信贫穷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时来运转。所以，心里有了希望也就不以为苦，每天吃着丈夫带回来的斋饭，她也能感受到快乐。
刘员外可不像女儿那么想，他找到白马寺的长老，要求和尚们以后先吃饭，再敲钟。这样断了吕蒙正的后路，逼着他发奋求取功名。这天吕蒙正听到钟声，又来到寺院。可和尚们早已吃完。吕蒙正不仅没领到斋饭，还受到了一顿羞辱，他提笔在寺院的墙上写下两句诗：
男儿未遇气冲冲，懊恼阇黎斋后钟。
时值寒冬，月娥在家做了碗热汤，等候出去赶斋的丈夫。没想到，刘员外两口竟带着茶饭和寒衣来看女儿了。见吕蒙正不在家，刘员外劝女儿说：“当初你不会识人，嫁给这么个叫花子。如今跟我回家去吧，回家济着你穿好的、吃好的，你穿剩的、吃剩的给吕蒙正那穷汉。”月娥反驳说：“夫妻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怎么能自己享福，让他受苦呢？”刘员外说：“女儿呀，你恋着这个穷秀才有什么好处？他三千年也发不了迹！孩子，你跟我回去！”月娥固执地说：“不跟丈夫商量，我不走。”刘员外见女儿不听话，他气急败坏，抬手将月娥家仅有的一个破砂锅和两个碗摔在地上，连筷子也折断了。临走时对月娥说：“你到死也别上我的门，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父母走后，月娥失声痛哭。这时，吕蒙正空着手回来了。他进门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一问才知道是岳父、岳母来过。正在俩人不知所措之际，寇准来了。寇准说刚刚在街上遇到一位故人，得了两锭银子，他邀吕蒙正一同上京赶考。临行前，月娥对蒙正表示，再苦再难自己也一定会等丈夫回来。
吕蒙正到了京城，又过了十年，才中得状元，被授予洛阳县令之职。十年来，山高路远，夫妇二人始终未通音信。这次他回洛阳赴任，并不知妻子情况如何。他先找到一个媒婆，给了她一对儿金钗、一套衣服，让她拿着这东西去找刘月娥，只说吕蒙正死了，有人想请月娥去递个酒。刘月娥听媒婆一说，便将其骂了一顿。但是听说吕蒙正死了，月娥还是半信半疑，十分难过。
吕蒙正得知妻子痴心未改，他非常高兴，连忙赶回家去。两人一见面，悲喜交集。吕蒙正骗月娥说：“小姐，我落第了，并未得官。”可月娥并不在乎，她说：“落第又怎样？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回到家，得不得官又怎样？”吕蒙正说：“小姐，明天我找人借点儿盘缠，再去应举。”月娥道：“今天晚了，你快好好休息吧！”吕蒙正躺下后，月娥帮他收拾东西，只见两三层布里面裹着珍珠，月娥大吃一惊，以为丈夫做了什么不法的事情，赶紧追问东西的来路。吕蒙正知道玩笑不能再开下去了，这才把中举得官的好消息告诉了月娥。
第二天，吕蒙正来到白马寺烧香。寺院长老早已做好了准备，还用碧纱将当年吕蒙正一怒之下题在墙上的两句诗罩了起来。吕蒙正见到后，不禁感叹和尚世故。他问长老：“你为何要将这诗罩起来？”长老慌忙跪在地上说：“相公这诗有龙蛇之体，是金石之句。来往参观此诗的人络绎不绝，以致此地苔藓不生，所以我用碧纱将贵诗罩住了！”吕蒙正听后，命令将罩纱揭起，提笔又添上两句，全诗变成：
男儿未遇气冲冲，懊恼阇黎斋后钟。
十年前时尘土暗，今朝始得碧纱笼。
就在这时，刘员外赶来认亲。吕蒙正和刘月娥都坚决不认父亲。尴尬之际，已经做了莱国公的寇准赶来替刘员外解释。原来，当年刘员外是为了逼吕蒙正发奋，才嘱咐寺院斋后敲钟；后来，寇、吕二人赶考时用作盘缠的那两锭银子，也是刘员外给的。至此，吕蒙正夫妇才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二人连忙给父母下拜，全家团圆，摆酒庆祝。
故事到此结束了，不过这个结局显得有些生硬和突兀。似乎是为了皆大欢喜、家人团聚，才硬塞给刘员外一个下台阶。仔细想想，如果刘员外真的愿意暗中帮助吕蒙正的话，又怎么会在吕蒙正离家的十年里不给女儿一点儿接济呢？女儿嫁了个穷书生，他就跟女儿断绝来往；女婿做了官身价飙升，他就急急忙忙赶来认亲，前倨而后恭，这其中蕴藏的世态炎凉不能不让人为之唏嘘。
还好，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眼无珠，贫困文人幸运地遇到了红颜知己。在元代作家笔下，佳人往往不贪恋金钱权势的诱惑，不在意心上人暂时的困境，她们选择爱人看重的是才能和情义。
今天看这个剧本，我们不仅感叹刘月娥的坚贞，更可以从她的择婿标准中学到些东西。月娥抛绣球之前曾有这样一段唱词：
〔金盏儿〕 绣球儿你寻一个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这一生事都在你这绣球儿上。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贫和富是我命福，好共歹在你斟量。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
这段唱词体现了月娥的择婿标准：首先，人品好，即“心慈善、性温良”；第二，有才华，即“有志气、好文章”；第三，要懂得尊重人，即“知敬重”。
应该说，这三条标准即使是放到现在也是很有见地的。首先，只有善良才能远离邪恶，给人安全感；只有温和，才能和睦相处，给人一个温馨的港湾。其次，有志气的人才有梦想、有活力，才会不断进步；有才华的人才有希望、有信心，把荒芜变生机，把乌云变彩虹。另外，只有彼此敬重，才能平等相待，才能对感情负责，才能矢志不渝。当然，现代人择偶时还要找一找“感觉”。的确，结婚毕竟不是买东西，只要够了标准就收到篮子里面。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人，在一起未必能找到“感觉”，未必就能产生奇妙的爱情反应。不过，把这一条加在月娥身上就是强人所难了。毕竟在那个时代，她没有找“感觉”的权利和机会。父亲能让她抛球择婿，就算给了天大的自由了。可话说回来，只是一味找感觉，如果没有理智的、科学的择偶标准，那一时的感觉带给人的也许是并不长久的婚姻。所以，无论哪个时代，能不能成就一桩美满姻缘，择偶标准都非常重要。
刘月娥择婿时不以门第财产取人也是很有胆识的。没有人愿意吃苦受穷，但俗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一帆风顺。与其找一个纨绔子弟坐吃山空，倒不如选择一个有潜力、有责任感的人，这种人在生活中具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而且能带给你战胜困难的勇气和信心。更何况，金钱权势本身并不能生成爱情，荣华富贵也不是美满婚姻的标志。刘月娥说：“心顺处便是天堂！”是啊，天堂不一定金碧辉煌，但那儿一定是一个让人顺心，令人快乐的地方。天堂一般的婚姻也一定带来爱和希望，给你一个最踏实的家。
朋友，看了这个故事以后，你认为女人该把绣球抛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