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往事如烟
月娘以一个极其优雅的姿态坐在杨戬对面,一对纤纤玉手,执起酒壶,倒满一杯酒,再端起来递与杨戬道:“月娘先敬公子一杯。”
杨戬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月娘微笑道:“公子一定不常涉足风月,说不定,还是第一次踏此贱地。月娘可有看错?”
杨戬微微一笑,道:“确实如此。”
月娘道:“公子必是有所为而来,月娘能否请问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为何而来?”
杨戬道:“月娘姑娘怎会有此一问?”
月娘道:“月娘阅人多矣,却从未见过如公子般气度高雅,不亢不卑,眼含正气之人,我一见便知公子绝非沉湎酒色之徒,更非市井凡夫。月娘对此地王公贵胄知之甚稔,可是从未听说过有杨姓青年才俊能有公子这般仪容气度。更何况这次水患来得奇怪,月娘当时被姐妹围于核心,竟独被水浪冲走,实在匪夷所思,公子居然在此等情况下将月娘救出,想来也不是凡人。月娘只是一欢场女子,何劳公子相救,更屈尊枉顾?”
杨戬想不到月娘竟想到如此深远,暗暗钦佩她思维敏捷,轻轻放下酒杯,道:“月娘姑娘想得太多了。姑娘美貌超群,文采出众,艳名远播四方,多少人想一睹芳容尚且难比登天,杨某特来相见,也不算稀奇。”
月娘微笑道:“此辈中人月娘的确见过不少,但杨公子却绝不是的。”
杨戬道:“何以见得?”
月娘微笑道:“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膫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月娘见公子双眸,至纯至清,和平中正,如观公子肺腹。若说公子会惑于月娘美貌和才名,月娘绝不相信。况且,月娘对于公子的身份,也已猜出七八分。”
杨戬大感兴趣道:“哦?姑娘连这也猜得出?”
月娘微笑道:“听公子语气,便知公子认定月娘猜不出了。料来一定很难猜想。但月娘即已先入为主,认定公子并非寻常人,再加上先已说过,观公子气度即富且贵,偏又没有奢靡之气,而本地杨姓者并无任何一人能及得上公子分毫。公子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杨戬笑道:“姑娘说得倒是玄之又玄。”
月娘道:“不!说出来一点也不玄妙。只因为这个人,不但不该出现在这琳琅坊,甚至不该出现在月娘眼前。但月娘闺中之时便听过这个人的故事,早已对他十分熟悉,蜀中百姓,也没有一个人不是深深爱戴他,敬仰他,感激他。每个人都相信他混际市井之间,只是轻易不肯现身而已。正因如此,月娘才大胆妄揣公子身份。如果当真猜错了,也请公子不要见怪!”
杨戬心中又惊又佩,知道她当真猜出了自己身份,只是尚不敢确定罢了。向月娘道:“姑娘确实没有猜错,但我希望姑娘能为我保密。”
月娘嫣然一笑道:“公子不需吩咐。”
月娘身后的丫环婵娟听得不知所云,问道:“小姐,你和杨公子究竟在打什么哑迷呀!”
月娘微微一笑,道:“听不懂便算了,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婵娟哦了一声,知趣的住了口。
月娘问道:“公子能否告诉月娘,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杨戬道:“我所以来此,只因姑娘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月娘问道:“月娘能否请问,她是什么人?”
杨戬道:“长袖瑶池舞蹁跹,宫纱难耐月光寒。幽居桂阙秋波冷,情恨天阶锁婵娟。”
月娘吃惊道:“公子,您所说的,莫非是嫦娥?”
杨戬奇道:“我说的就是她。月娘姑娘有何疑问?”
月娘幽幽一叹,道:“公子可知,月娘并非奴家本名?”
杨戬听出她话中有话,不禁追问道:“那姑娘的本名是什么?”
月娘垂下头,轻轻道:“正是嫦娥!”
杨戬讶道:“真有这样巧合的!”
婵娟道:“公子,我家小姐本名确实是叫嫦娥的。不过,是平常的常。”
杨戬道:“姑娘可知,今天这场奇怪的水患,正是为你而起。黄河水神冯夷欲图报复,想要将姑娘掠走。这里大有文章。姑娘极有可能真是月宫仙子降世。”
婵娟又惊又喜,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小姐,竟是天上的仙女?”
杨戬道:“我正是想弄清楚这件事。就算月娘姑娘并非嫦娥降世,身份也绝不简单。”
月娘微笑道:“若果真如此,月娘便可以离开这里,回复自由身了。”
杨戬摇头道:“事情恐怕还没有这么简单。我一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月娘姑娘,你真的对前生一点记忆也没有吗?”
月娘摇了摇头。杨戬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
月娘挽留道:“公子既然来了,何必急着便走。月娘新谱一曲,苦无知音,愿请公子少坐。”杨戬重又坐了回来:“即如此,在下愿洗耳恭听。”
杨戬重新落坐,婵娟捧来瑶琴,摆在琴桌上。月娘按动宫商,勾挑琴弦,琴声如银瓶炸裂清泉涌动,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琴声清洌,高远,声声扣人心弦。杨戬静心倾听,仿佛人声的嚣杂都沉寂下来,只见春光明媚之中,山泉涌动,青山倒映,群鸟惊飞中,几名少女正分花抚柳,相伴出游。船行水上,红日东升,欢歌笑语溢满山川。
但就在这欢愉的场景里,一名孤独的女子卓立岸边,远望着的别人的出游,独自徘徊彷徨,似有无限愁怀。琴声由轻快欢畅,转而变得低沉幽涩缠绵。声音渐低渐慢,仿佛少女正逐渐目送小船远去,满腔愁思难遣。
琴声逐渐消失,隔壁传来一阵放肆的哗笑声。杨戬被琴声感染,接触到月娘寂寞和纯净的内心世界,又仿佛再见嫦娥那幽凄、清泠的目光。不禁对这世俗肮脏的欢场更是充满厌恶。
他一抬头,猛见月娘隐隐含泪的目光,正望向自己,但神情却似陷于幽深的驰想或回忆之中。不由一阵感慨。
杨戬道:“月娘姑娘,此曲可有名目?”
月娘道:“名曰春郊。”
杨戬沉吟不语。
月娘轻吟道:“春风抚面操古弦,细雨沾衣钓深潭。手谈柳下方知暖,醉卧花间不觉寒。”
杨戬低声接续道:“碧水万倾拔兰棹,长空一线放纸茑。何以消却三千愁,独立城西绿杨烟。”
月娘娇驱轻震,道:“杨公子!”
杨戬慨叹道:“姑娘兰心惠智,纯净无瑕,不幸沦落烟花,令人扼腕。在下今日得聆妙曲,深感有幸。”
月娘含泪道:“四年来月娘强颜欢笑,无从遣怀。今日方遇知音。只是本性愚痴,更蒙尘垢,自作小曲,聊寄愁思,有辱公子清听。若公子不嫌奴家浅薄卑贱,有失身份,月娘恳求公子,无事之时,偶一枉顾。”
杨戬心生怜悯,点头道:“当然可以。在下愿为姑娘排遣寂寞。”
月娘起身道:“奴家不敢再将公子多做羁留。公子请。”
杨戬起身告辞离去。
月娘不敢露面,只着婵娟将他送出门外,自己则返身回到房里。
鸨母见她回来,立即跟了进来,问道:“乖女儿,身子好些没有?”
月娘道:“我今天还是不舒服,明天再去应酬。”
鸨母道:“好,我也不逼你。我看这位杨公子来头也不小,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月娘淡淡道:“女儿不知。”
鸨母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只要你能拢住他,就随便你。今天好好歇着,我先走啦。”
月娘道:“妈妈慢走。”
鸨母离去,婵娟送人回来了。
月娘道:“婵娟,帮我磨墨。”
婵娟磨好了墨,为月娘铺开绢纱,月娘提笔将杨戬吟过的一首嫦娥诗和刚才二人合作的一首都凭记忆录下来。
她反复看了又看,轻轻叹道:“我要真是月中嫦娥就好了。”
婵娟道:“是呀!那姑娘就可以飞到月亮里去,再不用留在这里受苦,整天看那些臭男人脸色。”说完了又笑道:“不过我看还是他们看姑娘脸色的时候比较多!”
月娘笑责道:“真是一派胡言。”
婵娟道:“我倒是真的希望你是嫦娥仙子。说不定婵娟也可以借到光。到时候有我陪着,姑娘也不用一个人在月亮里边冷清孤单啦。”
月娘轻叹一声道:“难道我现在不孤单冷清吗?”
婵娟道:“姑娘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就不孤单冷清啦。”
月娘双眸现出憧憬神色,但立即又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道:“没可能的……”
婵娟道:“怎会没可能?姑娘只要点一点头,有这个从良的意思,别说整个灌县,整个蜀中的公子老爷们,就算京城都会有人排队等着为姑娘脱籍赎身的。”
月娘叹道:“就算要从,也要得其人。否则岂非水里挪到火里,比现在遭遇更加不如。”
婵娟道:“我跟了姑娘这么多年,也知道姑娘一直不得其人。但今日所见的杨公子,姑娘似乎对他很是另眼相看。婵娟虽然不懂什么,跟着姑娘也多少有些眼力耳力。这位公子不但才貌出众,难得倒像是个知己,几句话里,便知道他对姑娘很是体贴和同情哩。”
月娘凄然道:“最怕正是他同情我!他心里明明想着另一个人。只不过,我与那个人很想像罢了。”
婵娟试探道:“姑娘,我今天都听糊涂了。杨公子说的那个人莫非是月亮里的嫦娥仙子?难道,杨公子他……”
月娘道:“他的确不是凡人。所以我才知道,我和他根本是就没有可能在一起。”
婵娟道:“除非姑娘真的就是嫦娥仙子。那你们就神仙配神仙啦!”
月娘微微一笑,道:“你认为可能吗?”
婵娟道:“那也说不定啊!”
月娘再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吟道:“都江堰下,千古英风。二郎在此,波澜不惊。”
杨戬回到庙里,照常处理百姓的求祷。偶尔会抽时间去看望月娘。鸨母因为月娘的要求,加上杨戬出手十分阔绰,所以对他格外照顾,每每为月娘推掉应酬,安排二人相见。二人诗文往来,琴箫酬唱,皆有得遇知己之感。
月娘暗藏心事,只是不便说出,唯婵娟一人知晓。
杨戬则暗中来到地府,向阎君探听月娘的出身。阎君推说不便相告。
杨戬道:“就算阎君不肯相告,小圣也已知道她身世的秘密。来此不过为了证实。阎君何必推脱?”
阎王笑道:“真君不用诳我,她的身份除了小王只有一人知晓。但此人也绝无可能告诉真君。真君又如何能够知道?”
杨戬冷笑道:“阎君还蒙在鼓里。另一个知道她身份的人,早已经把这秘密泄露出去,还与人和谋算计于她。前些日里平白起了一场水患,连累了我许多百姓,皆是为月娘一人而起。”
阎王吃惊道:“此事绝无可能!那人是王母娘娘派来监视和保护她的,如何反过来倒与别人和谋算计于她?”
杨戬听阎王此话,已知八九分对景,叹道:“人心叵测,阎君也不能单听他一面之辞。那与他和谋之人是谁我也知道,还和他交过了手。天上的神仙被谪下界,又不是秘密,谁不知道?何况月娘的容貌……我看这件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背后说不定早有预谋。”
阎君道:“不要改变仙子的面貌,也是蟾将军说的。他原说是王母娘娘的旨意。又特别着小王安排她做官妓院的女乐,说是有意做为对她的惩罚和磨炼。将来还要接她回天的。小王以为合理,不疑有他。蟾将军因何又要算计她?此事说来不合常理。但真君自然不至相欺。”
杨戬心中暗怒,知道安排月娘沦落风尘必是此人使坏。老鳌所说的与河伯谋划的将军,必定也是此人,因此问道:“这蟾将军又是什么人?”
阎君道:“真君难道不知?”
杨戬道:“只有此事不知。”
阎君道:“他就是月宫中的蟾蜍守将。”
杨戬笑道:“多谢阎君相告。告辞了。”
阎君道:“蟾将军与人谋害仙子,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此事属实,小王需要禀报玉帝王母。”
杨戬道:“现在空口无凭,告也是徒劳。我倒要看他们还有什么把戏。我来此之事,还请阎君保密。”
阎王道:“这个自然,请真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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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回庙吩咐哮天犬道:“去到泯江水府给我查探一下消息,老鳌这许多天没有回报,也许事情有变。”
哮天犬道:“是,主人。”
杨戬道:“要见机行事,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你不是他们对手。”
哮天犬领命去了。
哮天犬潜踪匿迹来到泯江水府,在府外停了下来。忽见一处乱石堆外飘着几丝血迹,心中奇怪。他来到石堆顶端,见石堆向下凹陷一个很深的大坑,大坑中间赫然竟是老鳌的尸体!
哮天犬不敢移动,仍旧悄悄来到水府外,找到幽隐之所,向内窥视和窃听。但见一人身材高大,一身红袍,面目清奇古朴,眇其右目。他对面一人穿着绿袍、面目丑陋、目突鼻凹,做武将打扮的。
红袍人声音深沉却又响亮,向绿袍人道:“蟾将军,当初你做什么来的?有事时分毫不来帮手,此刻反倒埋怨起我来!谅他杨戬小白脸儿一个,有何能为,还不是仗着是玉帝的外甥捞个地方小神当当,也敢管本座的闲事!若不是看在玉帝的面子上,我岂用让他!”
蟾将军道:“是是是,河伯大人当然不用怕他。不过此事还需谨慎为好。若给玉帝知道,便麻烦了。他好歹是玉帝的外甥,这里又是他的地头,仍需给他三分面子。”
哮天犬在门外听红袍人如此侮辱杨戬,不由得火冒三丈,差点气炸了肺。只是谨记着主人的吩咐,不敢造次,仍然只是窃听。
河伯道:“如此又该如何处置?她仗着是花魁便使性子,从不离开琳琅坊一步,要不是为了庙会上给李二郎庆生,她平常根本不受邀约。你所说把她骗上船之法,根本行不通。”
蟾将军道:“可是总不能硬把她从琳琅坊里偷出来、抢出来。杨戬已经注意到她,现在时不时的就会去见她一面呢。”
河伯点指着他道:“你快点给我想办法!若给杨戬拔了头筹,我要你好看!”
蟾将军道:“末将自会去想办法。谅她只是一名乐妓,身份高贵又如何?早晚也逃过不去这一关。只要打通妈妈的关节就好办。”
河伯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妥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蟾将军道:“末将自然会尽全力。我等这一天已经不是一年半载,些微捞些好处便知足了。不过,河伯大人,万一真的有事,您可不能不庇护末将,否则我也不必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河伯道:“这个自然,还用啰嗦!对了,皇孙伯陵那边如何了?”
蟾将军笑道:“他可是占尽了便宜。现在连孩子怕都是替吴刚生了好几个了。哈哈哈。”
河伯也是一阵狂笑,继而道:“那种庸脂俗粉,市井女子,我可没兴趣。不过你要着伯凌小心些,吴刚本身原带着三分仙体,又有女娲的封印,如今学道在外多年,本事已经不小。千万别给他撞个正着。他的身份更不可以给任何人知道,否则后患无穷。”
蟾将军道:“河伯大人放心,伯陵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怎么会给人抓着痛脚,坐失良机?等到害了吴刚之后,凭他皇孙身份,也没人能奈他何了。”
河伯道:“还有阎王那里,只有他最清楚月娘和吴刚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泄露出去。否则对我们大为不利。”
蟾将军道:“我自有办法。”
河伯道:“既然如此,你就尽快去办。”
蟾将军道:“是。末将这就去办。”
哮天犬知道自己已经探听到了天大的秘密,心中狂喜,不敢久留,但又怕给正要出来的蟾将军撞见,急忙躲到藏着老鳌尸体的石洞之中。
过了一会儿,蟾将军出了水府,踏浪而去。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见,哮天犬才悄悄升出水面,回庙去见杨戬。
哮天犬将水府中的闻见对杨戬说了一遍。
杨戬道:“好,哮天犬,我先记你一功。今天收获不小。不过吴刚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又关皇孙伯陵什么事?他们没有说这个吴刚是哪里人?”
哮天犬道:“没有。”
杨戬沉吟道:“茫茫人海,这倒有点难查。”想了一想,向庙旁的一枝架上道:“雪鸮。”
架上的神雕飞身下来,立于杨戬身前。
杨戬道:“去给我探听一下,皇孙伯陵如今在什么地方。一有消息立即回来复命。”
雪鸮低鸣一声,飞出庙外。
哮天犬道:“主人,皇孙伯陵跟您也有着血海深仇哩!”
杨戬冷笑一声,道:“至少先要把事情查清楚再说。如果当真不便插手,我也不会强自出头。不过听他们语气,事情也似与嫦娥有关……”他又陷进了深思。
哮天犬看着杨戬,等着他的决定。
杨戬道:“走,我们先去琳琅坊。”
琳琅坊中,月娘正在弹奏琵琶,唱道:“孤衾引思绪,独枕怆忧端。深庭秋草绿,高门白露寒。思君起清夜,促柱奏幽兰。不怨飞蓬苦,徒伤蕙草残。”
一曲即罢,对面的锦衣男子鼓掌称赞道:“果然是好曲好歌。不似人间所有。”
月娘谦逊道:“承蒙冯大人谬赞,月娘愧不敢当。”
称赞月亮的锦衣男子右目已盲,正是河伯冯夷模样。
冯大人道:“月娘小姐才艺无双,令人钦佩。家父一直羡慕小姐才名久矣,他七十大寿之时,不知能否请月娘小姐前往献艺?只要一曲歌舞足矣。”
月娘道:“对不起,冯大人,月娘从不外出您也是知道的。不方便开这个先例。还请大人见谅。”
冯大人不悦道:“月娘小姐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吗?只是一曲歌舞而已。”
月娘道:“并非月娘无理,只因此例一开,日后便不好说话。四年来月娘轻易不肯踏出琳琅坊一步。前些日破例于二郎庙会出演歌舞,尚且平白遭一场没来由的水患之厄,可见月娘乃不祥之人。”
冯大人恼怒道:“你这女子不识好歹!我好言相求你却不肯!跟我拿什么架子!”
月娘冷冷道:“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月娘不肯,大人还要相逼不成?”
冯大人斗然站起来,将桌椅尽皆掀翻,暴怒道:“我就逼你又怎么样?”
月娘闪身躲开,退后几步,凛然道:“月娘轻贱之躯,死尚不惧,何惧相逼!”
听见房里闹了起来,鸨母匆匆赶来排解道:“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冯大人息怒,乖女儿也别吵。”
冯大人将相请之意说出,道:“妈妈给评评理,你这女儿也太纵情使性子,我也是此间熟客,难道这一点请求也算过分?”
鸨母陪笑道:“冯大人,您也是来熟的,月娘从不出外您是知道的。自打她来了,实是娇生惯养,我也半点没舍得打她骂她。一直由着她性儿。您好歹担待些。我也再劝劝她。”
月娘沉着脸道:“妈妈也不必劝!月娘不比一般的姐妹,我原是来时便说过的,一切依我,否则纵死也不以声色愉人。只因生来命苦,家遭惨祸,不幸落在这个地方,不愿辜负了妈妈的苦心,不敢慢待了四方恩客,这才说好歌舞笙管、琴棋书画任由差遣,只是不赴请,不侍寝。妈妈也都一一答应了的。如今妈妈若要翻悔,月娘自然也可以翻悔。月娘从此闭门谢客,要打要杀,悉随尊便!”
鸨终连忙道:“我不是要反悔!但冯大人不比别人。乖女儿看在妈妈面子上,好歹应酬半日,我只悄悄的,也请冯大人这天不要宴请别人。这事没人知道,便不算破例。”
月娘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没为。瞒得一日瞒不了永久。到那时月娘再说不赴请,有谁肯信?你们自然都盼着我破这个例。月娘却是宁死不从。”向婵娟递个眼色,再道:“月娘失陪!”
冯大人道:“你给我回来!”
婵娟拦上前道:“冯大人,妈妈,你们知道小姐的性子脾气,真要逼急了,她可什么事都做得出。你们好歹消消气吧。以后还要小姐能弹琴唱歌呢!”
鸨母也道:“冯大人别生气,不知道老大人的寿诞是哪一日,容我慢慢再好言劝她。”
冯大人这才作罢,却仍是愤愤道:“你给我好好管管这个倔丫头,得罪我还不算什么,将来若是皇亲国戚来了,一概得罪,连你也要吃罪不起。”
鸨母媚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冯大人先请回。”
正在这时,听外面龟奴招呼道:“杨公子您又来了!先请进来吃茶。待小人看看月娘姑娘得不得空。”
冯大人一听此语,心头暗惊,连忙向鸨母道:“你自去招呼客人,我也该走了。”不从正门出去,反倒饶过屏风,从后边遛了。
鸨母微感奇怪,但无心细想,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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