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亚当·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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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制奶酪场

这制酪场很值得一看:外面的街道又脏又热,使人看一眼就要中暑——这里却如此清爽、纯净,新压制的奶酪和硬质奶油非常新鲜,散发诱人香味;浮在纯净水面上的一个个小木瓢也挥发出木质清香;红色的陶器,奶黄色的搪瓷器皿,棕色的木器,光亮的锡器,灰色的石灰石以及铁砝码、铁钩和铁铰链上面橙红色的锈迹无不发出柔和的光彩。但人们是关注不到这所有细节的,因为此时在这些东西中间正站着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十七岁少女,她穿着木鞋、胖乎乎的胳膊上起着小窝窝,正抬手撷取一些奶油。

唐尼尚上尉进来和她说话时,赫蒂双颊飘上两朵红云;不过这一点也不令人觉得尴尬,她面含微笑,露出了小酒窝,深色卷曲长睫毛下的一双美目波光粼粼。朴瑟太太对上尉说由于小牛还未完全断奶,留作黄油和奶酪的牛奶很有限;又说买来试养的短角牛,虽然产奶量大,质量却较次;同时还说了一些对于一位有朝一日会成为农场主的年轻绅士来说肯定感兴趣的事情。在她舅妈说话时,赫蒂以一种镇定、迷人的风姿翻转轻拍着她的那块儿黄油,心中完全清楚,她的每次转头都被上尉看在眼里。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美——无所顾忌的美,温顺羞怯的美,这些不同的美使男人们自愿变成各种各样的傻瓜;然而还有一种美,不仅可以使男人冲昏头脑,还会使所有有思想的哺乳动物都怦然心动,甚至女人也不例外。这是一种诸如小猫的美,诸如一只用她那柔嫩的小嘴发出轻柔嘎嘎声的毛茸茸的小鸭的美,或是诸如刚刚蹒跚学步、刚会有意顽皮的小娃娃的美——你永远无法对这种美生气,却总会为之倾倒而无法自拔。赫蒂·索雷尔拥有的就是这样一种美。她的舅妈,朴瑟太太虽声称要做一个最严厉的监管人,蔑视一切容貌上的魅力,却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盯着瞧赫蒂的俏模样。为了将她丈夫的外甥女调教好,她总是自然而然地责骂赫蒂——这可怜的人,她自己没有亲生母亲来责骂她——但责骂过后,在没有人能偷听到的地方,她总是向她的丈夫坦言说她坚信,“这小‘贱妇’举止越轻佻,看起来就越漂亮。”

不用我说你也能想到赫蒂的脸颊就像一朵玫瑰花瓣,俏丽的嘴唇稍一张开,脸蛋上就会显出两个笑靥,一双明眸,乌黑亮丽又显得温柔俏皮,悄悄地躲在长长的睫毛下面,一头卷发虽在工作时拢在了后面,还在上面扣着顶圆帽,仍有几绺乌黑纤巧的鬈发在她的前额和贝壳般白嫩的耳朵旁溜了出来;不用我说,你也能想到,粉白色的围巾低垂,塞进深紫色的腰带里,看上去是多么的可爱;那件制黄油时穿的亚麻带兜围裙,曲垂动人,真值得那些公爵夫人们用丝绸各自仿制一件;棕色的长袜和厚底的扣鞋本该十分笨拙,但套在她的脚踝上却一脱臃肿之气,反而显得颇为灵巧了——我说这些都没用,除非你见过这样一个女人,她对你的震撼就会像赫蒂对看到她的人所产生的震撼一样,不然的话,即便你想象到一个可爱女人的形象,也是根本无法与这个小猫般迷人的少女相比的。我可以历数春日所有的美景,要是你这一生中从未忘我地、穷尽目力地追逐飞翔的云雀,或是忘我地漫步于鲜花初绽的乡间小路(这小路神圣宁静,漫步其中就像漫步于神圣宁静的教堂过道),我把春日美景的目录列得再详细又有什么用呢?你还是无法理解我所谓的明媚春光。赫蒂之美即犹如春日之美,充满稚气、生机勃勃,就像那些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家伙,四肢滚圆蹦蹦跳跳地围在你的身边——比方说吧,天真得就像是一只额上有白斑的小牛,总想越过藩篱出去遛遛,它一路领着你跳栏越栅地抄近道,最后却在沼泽中间戛然站住了。

这个漂亮的姑娘在制作黄油时也风姿绰约、动作优美——抖动黄油的动作使她的胳膊弯出迷人的曲线,白嫩的圆脖颈也向一边微侧着;手掌轻轻地拍打翻动着黄油,以及没有娇俏的撅嘴和漆黑双眸的传神就无法完成的一些改进和修整动作,都美极了。然后黄油本身也表现出一种全新的魅力——如此地纯净,如此地芳香;从模子里倒出来时,表面就像淡黄色光线照耀下的大理石,结实而且漂亮!再者,赫蒂特别善于制作黄油,这可是一件难得地能顺利进行而不会遭受舅妈批评的事情;难怪她做起来动作纯熟、优美大方。

“朴瑟太太,我希望你能抽空在七月三十日那天好好地休个假。”充分赞誉了制酪场并对瑞典芜菁和短角牛发表一番即席评论后,唐尼尚上尉说道。“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我希望你是那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宾客之一。 赫蒂小姐,你能答应那天和我跳两场舞吗?要是我现在不能得到你的允诺,那天我可就没机会了,因为所有年轻聪明的农村小伙子都会设法请你跳舞的。”

赫蒂微笑着红了脸,她还没来得及问答,朴瑟太太插话了,一听到这位年轻的绅士可能被其他粗野的舞伴排挤,心中早就感到愤懑难耐了。

“说真的,先生,你能这么赏脸给她,已经是她的荣幸了。我肯定不管何时你想同她跳舞,即便要她那晚其他时间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她也会感到万分自豪和感激的。”

“哦,不,不,那样对于其他会跳舞的小伙子也太残酷了。不过,你会答应同我跳两场舞的,对吧?”上尉又重复问了一边,他决心要让赫蒂看着他说话。

赫蒂用最优美的姿势作了一个小小的屈膝礼,半带羞涩、半带挑逗地偷偷瞟了上尉一眼,答道。“好的,谢谢你,先生。”

“朴瑟太太,你一定要带上你所有的孩子,你知道,托蒂还有你的几个小伙子。我想让庄园里的小孩子们都来——这些小孩子在我变成秃顶老头儿的时候都会长成漂亮小伙子了。”

“哦,亲爱的先生,那还得过好多年呢。”朴瑟太太说道,对于年轻的乡绅如此地谦虚,她感到颇为惊讶,心想给她丈夫重讲这些上流人士的幽默时,她的丈夫该会多么感兴趣啊。 上尉向来被认为“很会讲笑话,”再加上他不拘礼节,使他在庄园里颇得人心。每个佃户都肯定在他掌权后庄园就会大为改观——就会有一千年也用不完的新大门和配给石灰,以及百分之十的利润。

“托蒂今天哪儿去了?”上尉问道。“我想见见她。”

“那小丫头在哪儿,赫蒂?”朴瑟太太问道。“她刚才还来这儿了。”

“我不知道。我想她去酿酒房南希那儿了。”

这自豪的母亲抵不住巨大诱惑要显示一番她的托蒂,赶忙跑到后厨房找去了。不过她也不无担忧,怕万一发生点意外,使她没法见人。

“黄油做好了你自己拿到市场上去卖吗?”上尉在这当儿问赫蒂。

“哦,不,先生,黄油太重了,我扛不动。阿利克用马运。”

“对,我也觉得你这漂亮的胳膊干不了这样的重活。不过,在晴朗的夜晚,你有时也会出去散散步吧?你为何不抽空去猎场走走呢?那里现在一片青翠,很好看。我除了在你家或是在教堂看到你外,很少看你到别的地方去。”

“除非有事,我舅妈不让我出去散步。”赫蒂说。“不过我有时会经过猎场。”

“你不是去看望过女管家贝斯特太太吗?好像我有一次在她的房间里看到过你。”

“我去看望的不是贝斯特太太,而是女仆庞弗雷特太太。她在教我斜向平行针脚和修补花边。明天下午我会到她那儿喝茶。”

他们怎么能有机会面对面聊这么长时间呢?只消看看后面的厨房里面就清楚了。托蒂捡了地上丢弃的一个蓝袋子擦鼻子,结果几滴靛青落在她下午刚穿的围兜上了。不过,现在她牵着她妈妈的手过来了——刚用香皂和清水匆匆洗过的圆鼻头还闪闪发光呢。

“她来了!”上尉说着把她抱起来放到了石板上。“托蒂来了!对了,她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她的教名不叫托蒂。”

“哦,先生,我们把她的名字叫错了。她的教名是夏洛特。这个名字是沿承朴瑟先生家族成员的名字:他的祖母叫夏洛特。不过,我们刚开始时管她叫洛蒂,现在慢慢叫成了托蒂。这名字真的不像是一个基督徒孩子的名字,倒更像是一条狗的名字。”

“托蒂是一个好名字啊。嗨,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南非和东非土著民族后裔。她衣服上有口袋吗?”上尉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背心口袋里摸索。

托蒂马上郑重地掀起外衣,露出一个小小的破粉红口袋。

“里头没啥东西。”她一本正经地低头看着口袋说道。

“没东西!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口袋。唔,我这里有点东西可以让你的口袋叮当响。哦,我有五个又小又圆的银玩意儿,听它们在托蒂的粉口袋里响得多好听啊。”他摇了摇装了五个六便士银币的口袋,托蒂咧开了嘴,高兴地揉了揉鼻子;不过料到再待下去也得不到什么了,她从石架上蹦了下来,捂着叮当响的口袋给南希听去了。她的母亲在后面大叫:“哎,真丢脸,你这淘气的丫头!上尉给你东西,你也不谢谢他。真的,先生,你真是太好了;不过她被宠坏了;她父亲对她从来就没说过一个‘不’字,根本管不住她。她是最小的,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

“哦,她是一个可爱的小胖子;我就喜欢她这样子。不过我得走了,我想教区长正在等着我呢。”

说了声“再见”,亚瑟欢快地瞟了一眼赫蒂,向她鞠了一躬就离开制酪场了。不过,如果说有人正等着他,那就弄错了。教区长同黛娜谈得兴致勃勃,亚瑟不走,他还想谈下去呢;接下来你就会听到他们刚才在谈论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