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少年不知愁滋味
在厅中,我看见了一位身穿黑甲的人。只见他背对着门口,似在欣赏我从弘宣国带来的一副山水墨画。从他身上闪发出的那种炽烈而凌厉,于无形中迫得人无所遁形的光芒,让我知道他是谁。瞧他的打扮,像是才刚从校军场上下来。那盔甲上的尘埃依然沾染在黑色的铁面上,映衬着这大厅中的明晰与干净。
我找了个离他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等待着他转过身来。可等了半天,他依然没有转过身来。而我却忍不住打起哈欠来。就是这声哈欠,方才让他转过身来。他的眉目棱角分明,脸上虽然挂着笑,可依旧透着凛然难侵的威仪。他那在我眼中并不俊美的脸庞,配上那套黑色的盔甲,方才让人感觉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怎么不好好休憩一下,出来做什么?”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我的身上,好似我就是他才刚看到的那幅山水墨画,直到我又打了一个哈欠,他才开口说话。
“嗯,我是准备好好休息。可我的总管说有客人在此久候,我能不出来接见吗?”我淡淡地笑了,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口吻说。
“啊!”他那双常常深含凛冽的眼睛此刻却闪着欣喜的目光,令我在惊讶中发现他笑得非常灿烂,连清晨的阳光都无法与之相比。从而让我有了一种想赶快逃离此地的感觉。“听说你来了,我很高兴。可出城门迎接你,于礼不符。没办法,只有校军场上耗些时辰,不想却忘了你才刚来此处,需要休息……”
“行了,你该让我好好休憩一下,”我有些不耐烦了。
突然,他将我猛得扳正在他面前,双手紧紧的抓着我的双肩,他的目光炽烈,令我不敢直视,只得轻轻别过脸去。“你能来真好!”他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但是又充满了激动,以至再说不出什么。
“我来了怎么样?不来又怎么样?”我开始挣扎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没有松开手,但是力道减了许多。我一直没有看他,但也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知道吗,我真害怕你不来,”他说着,声音中也带着一丝无奈。
而我不再挣扎,也不再开口说话,思索着脱身之计。
“不,”就当发现他的脸在我眼中变大时,我方才发觉他的企图时,我惊慌地叫出声来。但显然来不及了,他已经覆盖住了我的嘴唇。他湿滑滑的嘴唇霸道而温柔,让我无法呼吸。我想挣扎,但他的手劲也越来越大,我无法动弹。显然他已经很习惯这些。但我并不适应他的这种掠夺,在不知所措中,我终于呼吸到一口空气。
而在这时,我耳边听到他在说:“我说过,你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镇国公主!”
“叭!”借着一丝清醒,我一拍掌打了过去。那声音真响,想必门外的侍卫也听见了,但没有一个人进来。依然是我和他面对着。
对于他凌厉的眼神,我转身抽出那悬挂在墙上的宝剑,直指着他说:“华宣,不要惹怒我,在战场上,我不会输于你!”
“我希望你我之间永远不要有这一天,如果有,我宁愿离去!”他撇开剑锋,然后转身离去。
“公主,你怎么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褚叔在身边轻声音地问。
“啊!”我这才回到现实中,看到了褚叔那双焦虑的眼睛。
“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人有些恍惚。”说这话时,我感觉双脸发烫。
“公主,你也该休息了,”褚叔收起我手中的剑,将它挂好,然后唤来两个侍女。
“是啊,褚叔,我也该休息了!”我无力地任凭两位侍女挽扶着离去。
是啊,我真的该休息了,真希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梦里。如果是在梦里,我就不太担心什么。如果发生在现实中,我就感觉全身害怕。因为这就意味着我前来华商国的决定是错误的,是致命的错误。它将影响我的一生。不,不,我决不能让它来影响我的一生。不过,它也许真的是梦。不要紧,睡一觉就好,一觉醒来,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但一个夜晚过去后,我醒来了。睡觉之前发生的一切无法在我的脑海中抹去。就是褚叔来到我的身边,我也无所发觉。褚叔告诉我,下午,华宣国的皇帝竟宣旨将一大批宝物赐予我。褚叔本想告知我,但传旨人却说公主可能还在睡梦中,这些宝物只需褚叔清点一下就行,无须通知我。前后发生的许多事情让褚叔也不得不感到蹊跷。他开始吩咐在华商国中的时暗探打听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唉,”听了褚叔这么一说,我也不得不为之头痛。“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等各国盟会一结束,我们就马上离开这里。”
“是,公主,”褚叔听命。“我会嘱咐他们做好随时离开这里的准备。”
“这样甚好,”我点点头,“不过,千万不要让这王府的人有所发觉。”
“知道,公主,”褚叔显然也在做着这方面的打算,“我已经做了布置。”
“另外,帮我打听一下,华越国的太子在哪里住宿,”我思索了片刻,说道。
“这个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所有前来会盟的储君大都住在城南,只有我们这一家住在这城北。”褚叔马上向我禀报。
“呕,”对此,我并不感到吃惊。“这么说,他们离我们还有些远?”
“是,公主,”褚叔点点头。“不过,我猜想公主到来之事,他们也会很快知道。”
“褚叔,以后华商国的皇帝要是再来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他我不在此处,到城南去拜访各国储君了,行吗?”我边品尝着那由盛产茶叶的和府呈献的香茗,边告诉褚叔。
“公主,放心,我明白!”褚叔拱手作揖后,就下去了。
清晨,刚刚下过小雨,我独自一人走出那王府。由于心中有事,在不知不觉中,我走出了街道。当我想起自己身在何地时,才抬头回望四周。我这才发觉自己什么也没有带,贴身的杰儿此时很可能在王府里忙得团团转。毕竟要为我打造一个舒适的住宿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曾暗暗好笑,因为我只打算在这儿居住一小段时间而已,不值得那么兴师动众。但转而一想,如果杰儿不如此费心,那王府的人必会有所发觉我和褚叔的意图。瞧瞧那每天被送进王府的那些如山的生活用品,我不知道在长都人会怎么样来看待我这位生活奢侈的皇太女。而此时,他们谁也不会相信我口袋中竟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便是那管红箫。
渐渐地,我走出城门,来到一座小山旁。由于才刚的那场小雨,氤氲的雾气缭绕着事个山间。遍山的绿树间杂着火红的枫树。我抬步往山上走去。风过处,只觉清香的湿润中带有一丝温馨。
在不知不觉中,我转过了两道山弯。忽然,一丝若隐若现的琴声,随风传来,如轻雾一般与漫山的清绿融为一体。听着琴声,我想起了那远隔天涯之人,想起了少年许多的往事。
在情不自禁中,我便循声而去。越往前走,琴声越是清晰。清和委婉,宛如天空中流过的浮云。不久,我便有了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袅袅余音,散入空中,我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山腰的亭子里。
亭上写着“空忧”两字。亭中正听的石椅上,正坐着一个少年,正手抚着石桌上那盏古琴。
亭檐的阴影落在他沉思的脸上,秋日的阳光勾勒出他的侧影,我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我心头忽然吹了一口气。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有一片打在他的衣摆上,发出干脆的破裂声,少年动了动身子,抬起头来。那一举眸,竟让我瞬间成为痴傻。天啊,世间真有如此想象之人吗。只是这少年仿佛他少年时,而我已不是少年人。
半晌,我蓦地惊醒,觉得有些不妥。待要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少年业已看见我。他似乎微微一呆,无从掩饰的惊艳神情从他的眼中一掠而过。
我只好笑笑,说:“小公子雅奏。”
少年起身一躬:“偶尔游戏,有扰清听了。”又问:“姐姐是来赏红叶的吗?”
我望了望那山尖的满山枫叶,只得点头说:“正是。”
那少年微笑:“我也是。偶然路过,忽然就想上来走走。”
这时,我才发觉这少年的笑容不似他那般温柔而大度,而是总带着一种奇怪的悒郁神情,就像天空下无法散去的阴霾。这不得不令人有些觉得困惑。忽又听见他在说:“我再弹奏一曲,请姐姐品评,可好?”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好。”
于是少年又开始弹奏古琴。
他的古琴弹奏得极好。然而我却有些心神不宁。眼前这少年身着玄色却是用金线滚边的宽袍,这应该只有长都皇族子弟所配用的服饰。我与华宇同行时,就曾发现他所有的衣裳都采用了金钱滚边。一瞬间,我想起无痴,他少年时虽也曾有过阴郁,但不似这少年一般阴沉。他用佛学来解脱自己的的忧郁,而这少年似乎无所寄托,在越陷越深。
琴声陡然拔起,如同一丝银线抛向天空。阳光穿过枝叶,散碎地落在我周遭,我却在恍惚中觉得自己瞥见了一抹月光,仿佛回到少年时,曾随着无痴泛舟湖上的情景,船像摇篮般摇动着,月光从篷顶的缝中泻下几丝。他提着酒壶,背对着坐在舱口,看起来就像一片薄薄的剪影,然而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我蓦然发觉他竟变成了那个少年。我一下子惊醒,从幻境中挣脱了出来。眼前依然阳光明媚,我不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琴声以羽音收,一点余韵,袅袅不绝。
少年含笑地问:“姐姐觉得如何?”
我想了想,才说:“小公子这曲秋江月,清雅绝俗。只可惜此刻有日无月,有琴无箫,美中不足。”
这是很普通的套话,然而少年听了,却像是触到什么心事似的,低头不语。良久,才说:“姐姐果然是行家。只是……”少年又沉默了许久,忽而抬起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只是很难找到能与此琴匹配的洞箫。”
我悚然心惊。遥想当初,他如果也拥有这少年一般的狂傲,不畏惧世俗的偏见,那今日的我该是何等的幸福而无忧,而不至于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是吗?”想到此,我微微一笑,拿出怀中的红箫,迎着他那首秋江月吹奏起来。悠悠中,我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时,与他同坐江边,琴箫合奏。
箫声初起时,婉转悠长,琴声在后,慢慢相和,宛如一江秋水平静地淌过,上有一轮明月,满江清辉荡漾,江中一只小船随波逐流,悠然自得。然而好景不长,商声陡起,琴音忽转,仿佛天色突变,乌云闭月,狂风暴雨疾下。箫声亦随之激越,就像被抛在浪尖的那一只小船。高昂之处,宛如只有一息相连,却始终不弃不离,和在琴音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雨过天晴,清光重现。箫声琴声渐渐慢了下来,低了下来,复又变得宽舒平和,天上地下,婉转相依。终究琤然一声,琴弦沉寂,留下洞箫悠长余韵。
“你究竟是谁?”少年怔怔地望着我,竟有些痴迷。
“是啊,我是谁?”我也不觉喃喃自语。恍若中,我看到了他向我走来,然后牵起我的手,漫游在闪烁如银的湖面。借着湖面的银光,他轻轻地用唇碰触着我的唇,然后温柔地吻起我。那吻青涩却又温柔,使我不觉沉浸其中。
“王爷!”直到这声音响起,我方才发觉自己竟与一少年在接吻。
“不!”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地叫了一声,然后将那少年推开来。
“啊!”那少年也显然很吃惊。
“王爷!”这时,那声音又响起,而且似乎越来越近。
趁那少年回头搜寻时,我迅速地离开此处,离开了那座山,尽眼前最大的力量逃离眼前的一切。因为这将是我一生中最无脸面对的一件事。
当我逃也似的回到王府,还来不及坐下。褚叔又带着一丝担忧走了进来。
“怎么了,褚叔?”我稍稍喘息片刻,便问。
“公主,刚才华商国皇宫来人了,”褚叔神情抑郁地说。“他说他家太后想想见见公主,如果公主没有空暇,太后愿亲临来见公主。”
“呕,”我也愣了片刻。思索了很久,我不得不对褚叔说:“那你就回话过去,说我这几日就进宫晋见皇太后。”
“公主,不……”褚叔欲言又止。
“唉,”我叹了一声。“没有办法,褚叔,既来之,则安之。”
“是,公主!”褚叔也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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