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无序
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只知道每天醒来,除了吃饭就是服药。他每天都过来陪我说说话,或者坐着我身边处理着他的那些国家大事。渐渐地,我身上那些血肉綻开的肌肤开始结痂愈合,我四肢的知觉也越来越明显。侍女们每天按时给我按摩。开始时,我毫无知觉。等到有了知觉后,那钻心的剧痛叫我无法忍受。太医告诉我,如果不让侍女们这样每天按摩,我就有可能永远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于是,我只得咬着牙忍受着。当伤口的结痂开始脱落后,我的四肢也愈来愈力量了。这时,太医们又嘱咐侍女们让我用手去举一些稍有重量的东西。等我有力气将那些东西随意举起的时候,太医们又开始叫侍女们扶我下床。第一次下床,我就觉得天旋地转,双腿无力,呼吸难受。
“好了,”当那位老太医准备开口跟我说些为什么每天要这么强行下床走路的理由时,我就抢先阻止道。“我知道,如果不这样,我就有可能永远无法走路了。”
“皇后圣明!”那位老太医躬身行礼道。
下床走路对来我说,的确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暂不说双腿无力,随时会瘫软,就是那动不动就被绊倒的感觉,既让人感到无奈,又让人觉得痛苦。而且每当绊倒时,我又常常无法爬起。那种挫折似乎是我这一生中从没有遇到过的。但我还是不要侍女过来搀扶我,是咬着牙自己爬起来。那样子让任何人看来都觉得怜悯,这是我最难以忍受的。有时,他过来看见了,忍不住要过来伸手搀扶我。但我每次都拒绝了,告诉他:“我可不想在那床上躺一辈子。”
一次,他死死地注视了我好一会儿。直到我带着无畏的眼神回过去时,他才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我倒真希望你能在那床上躺着不动!”
“为什么?”我感觉到好奇。
“因为那个时候我才能感觉你真正为我所有!”他轻声地在我耳边低喃着。尤其是他那呼出的热气,让我浑身不得不为之一颤。
“难道你觉得此刻我不为你所有吗?”我只得带着笑意轻语。
“对,其实你已经为我所有了,不是吗?”他带着一丝赞叹仰起头来,然后将我揽进他的怀中。“不要太逞强。我才不在乎你会不会走路,只要你开心就行。”
“嗯,”他的话让我的心在悸动,我开始瘫软下来,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其实,他的怀抱除了很温暖,还很宽厚。
这一日,他与我同眠。初时,我有些不习惯,便想借口拒绝。不想,他竟含笑告诉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我是夫妻,同床共枕是早晚的事。”
“既然是早晚的事,你急什么?”我感觉有些脸红。
“因为前方战事吃紧,明日我就要亲自带兵出征!”他的脸挨着我的脸,轻轻地磨擦,“所以想多陪陪你!”
“那好吧,”既然他说出这话,我也就不好再有什么异议,只得低着头。
晚上,我和他相互依偎在床上。那么宽敞的宫殿,在那一刻显得是那么安静。我偎依在他的怀中,听着他讲述着他小时候跟着未归老人浪迹天下的事。尤其说到他跟着老人来到泰山之颠,他指着那万里云海,对老人说他要一统河山,要这锦秀江山永掌手中时,他流露出的神采飞扬让人不觉倾慕不已。那一夜,我和他什么事也没有做。而他则在不停地诉说着,告诉我他的霸业,他的雄心,他的不悔。我也心情澎湃,情绪高昂,发誓要协助他完成这名垂千古的基业。那一刻,他深情地凝望着我,然后将我紧紧地抱在他的怀中,聆听着从他那心脏发出的雄浑跳动。
他走后,我仍然坚持练习着走路。不想,时间长了,我竟然能走很远。这一日,在侍女的搀扶下,我竟走出了我的寝宫,来到了这九曲长廊。听侍女说,这九曲长廊曾是先皇为文敬皇后所造。九曲长廊尽头是烟波亭,长廊依着西子湖,湖上遍植荷花。此刻荷花开放,真乃人间绝景。
不一会儿,我就觉得累了,便就近在树下的草地坐下休息。侍女要我到树后不远处的凉亭休息,我摇摇头。我仰望着蓝色的天,收想此刻的他已经到了哪儿,近况如何。在冥思的当儿,忽然从树丛后由远而近停止在凉亭里的谈笑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遥听她们的谈话内容,猜想她们的身份多半还是秀女。他为我专配的教导礼法的尚宫已经把皇宫的礼仪制度与妃嫔等级以及她所能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凡是有一定品级的嫔妃都不敢如此大声说笑,只有那些才入宫的秀女才敢这样高声喧哗。最近,我身边的侍女也告诉我由于当今天子一直无有皇嗣,太后心急,便年年招秀女进宫。听说,上个月又招了8个秀女进宫。但他一心在我身上,无暇顾及这些。
侍女似不喜她们这样高声嬉笑打扰我,便准备现身训斥。我伸手阻止侍女,暗示她不要出声。
一个娇柔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听说皇上临出征时,曾点何姐姐前去伺候,可羡慕死妹妹了,姐姐可要加把劲,争取在皇上回来后,再引起皇上的注意,到时候封嫔封妃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就是,”另一个清爽声音的女子开口,“妹妹可算是为我们这群秀女争了光。要知道自从皇后进宫后,皇上已经很少注意宫中的嫔妃了。他整天就呆在皇后那儿,宫中的嫔妃都很难见到他。没想到,他竟亲自召见妹妹,岂不是天大的幸事。凭妹妹的国色天香之姿,就算要封后肯定也不是件难事,到时妹妹可别忘了提携姐姐们一把哦……”
“哎哟,姐姐,”应该是她们才刚问话的人接话了,“瞧你说的。皇上召见小妹,只因小妹家世代承袭中医,他想问问一些医理的事。我等尽心伺候皇上是尽本分,可没敢想封妃封后的,再说了,如今,皇上极宠皇后,什么嫔,什么妃之位都可以想,可就是别想登上皇后之位。小妹哪有哪个胆敢觊觎后位啊。”
“皇后很那么受宠吗?”又一个声音柔美的女子说话,“我还以为宫里最受宠的是王贵妃呢,每次休习妇行妇德,不都是贵妃娘娘主持的吗?进宫好几个月了,我们这群秀女连皇后娘娘什么样也没见过。”
“噗嗤”有人笑了一声,“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王贵妃侍候皇上的时间最久,皇上未封后时,她就主持宫中的大小事务。如今虽说封后,但皇后长期卧病在床,所以宫中的大小事务仍有她来处理。皇上对皇后宠得紧,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扰皇后。我听说皇后居住的宁安宫,除了太医院的人可以出入外,任何人都不能入内,就是太后跟前的人都不敢轻易进去打探。”
“我也听人说,皇上宠爱皇后娘娘至极。只要是珍贵的东西,不论是吃的,穿的,用的,戴的,一定挑最好的送到皇后娘娘那儿。娘娘说句话,比别的嫔妃说一千一万句还管用,娘娘要是高兴了,皇上也高兴了……”
“不过,话说回来,当今天下,也只有皇后娘娘才能匹配我们的皇上。”
“那是,”一个声音透露出无限神往。“弘宣一红颜,天下兵戈堕,若能像娘娘那样来世一趟,死也无憾了!”
我的这位侍女有些不耐烦了,想要不顾一切去打断那边的私语。我摁住她的手,暗示她不要出声,这群秀女还很年轻,未经历过后宫血雨腥风的洗礼,不晓得后宫女人战场上的保命法则,难免言语轻率,思虑有失。
而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严谨的声音传了过来,“各位贵人,我家娘娘就在附近静休,请各位贵人移驾别处?”
“你家娘娘在此处?”那个清爽声音的女子不由开口问道。“请问尚宫,在何执事?”
“不敢烦忧贵人,奴才在宁安宫执事,”那声音显得不卑不亢。
“啊,皇后娘娘就在附近,”一个声音惊呼起来。
“快走,快走,打扰了皇后娘娘的静休,”另一个声音也随之跟上,“一旦怪罪下来,你我都承担不起!”
转眼间,那群采女便消失了无影无踪。
我看了看这位主管我宁安宫大小事务的何尚宫,笑道:“她们聊她们的,并没有打扰我什么清休!你这么做,倒让我显得有些霸道。”
“娘娘,”何尚宫跪了下来,“你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此时一旦不树立威信,日后必会被其他嫔妃所小觑!”
我笑了笑,伸手让侍女搀扶我往宁安宫的方向走去。我边走边看看跟着的何尚宫,问道:“何尚宫,本宫……”
“皇后,请以哀家自称!”何尚宫马上提出纠正之处。
“啊,哀家以本宫自称已经多年,早已习惯,一时难以改口!”当这句话说出口时,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大适应。我皱了皱眉,小心问道:“何尚宫,哀家想问你,嫔妃几品之上能以本宫自称之?”
“这……”何尚宫被我这一问,有些结舌。但很快,她的脸色有些大变,连忙移步到我面前,跪拜在地,道:“娘娘,从一品正妃俱能以本宫自称之。但娘娘不在此例。”
“那么,你能告诉我,”我蹲下身来,直视她问道。“我在未封为皇后时,是什么身份?”
“娘娘,奴婢不知道,望娘娘如罪!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这下,这位严谨自制的何尚宫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不敢抬头看我,是在不停地叩头。
“好了,我不问就是!”我命人扶起她,然后让侍女搀扶着我回寝宫。徐尚宫是位口风很紧的人。她如果觉得该告诉你的,就一定会告诉你。她不该告诉你的,你就是再什么威胁,她也不会开口。而且,我在这里的日子长得很,我就不信他们能永远瞒着我。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了,口感觉甚苦,便坐起身来。想来时间尚早,宫人还没有醒来,所以我看不见一个人在这候着。于是,我便支撑地站起来。如往常一样,双腿亦承受不了重量地晃了两下,我只得赶紧扶住床柱。合起两眼,待晕眩感退去,我再睁开眼睛,将室內打量。在不远处的圆形茶几上摆着一道茶具,不知道那茶壶里是否装有茶水。但不管怎么样,得去看看才能知道。我缓缓移动双脚朝茶几走去。
“娘娘,”一声惊呼声从门口倏地传来,让我那才刚触及茶几沿的手反射地收回。我愕然地望向门口。
“啪啪!”徐尚宫站在门口,双掌拍了两下。很快,两位侍女出现了。
“啪!啪!”她将两位侍女狠狠地挥了两掌,道:“娘娘身边时刻要有人侍候着。现在倒好,娘娘身边连个倒茶水的人也没有,你们是怎么侍候的?”
“尚宫娘娘如罪,如罪,我等睡过头了,望娘娘如罪!”两位侍女连忙跪了下来,叩头求饶。
徐尚宫没有理睬她们,而是过来将我扶回床沿坐下,然后给我倒来茶水,对我道:“皇后娘娘,你是万金之体,万民景仰。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等该如何是好啊?”
“这……”我一惊,不由得望了这位尚宫一眼。像这样话从一个尚宫的嘴里说出来可就太严重了。伴君如伴虎,但我毕竟只是皇后,不是帝王。
由于我的出口求情,徐尚宫最后还是饶恕那两位侍女。不久,天大亮了。其他的太监与侍女纷纷进来向我请安。徐尚宫则在开始布置我早上食用的物品。
待用过早膳,徐尚宫便过来侍候我梳妆。自打我能下床走路开始,她便亲手打理我的梳妆。不过,我也很欣赏她的手艺。不仅手巧,而且式样很少有重复的。
“娘娘,你出身高贵,无人能敌,皇上宠幸你是应该的,万不可作他想!”才刚梳上一个绺,徐尚宫便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吗?”她这番奉承话虽让人很是受用,但也让我了解到一些我心里一直想了解的东西——我是谁?
“嗯,”徐尚宫边点点头,边伸手过来为我梳头。“娘娘,有些事你不需要去深究。总之,你生来就是陛下的皇后。为了你,陛下也付出了许多!”
“那么,”我看了看梳妆镜中的自己那并不太年轻的脸庞,“你能告诉我,今年我有多大了吗?”
“这?”这下又让徐尚宫结舌。她停了半响,才说:“娘娘,你是这世间最有福之人,自然也比常人要多些尊贵。正是这些尊贵,让娘娘跟陛下拖了好些年才能在一起。所以,娘娘不要对自己太多忧虑了。”
“是吗?”我很满意她为我梳的发型,在梳妆镜面前照了半天,“红颜未老恩先断,这话可不是你说说就能做到的。”
“啪!”徐尚宫失手将我梳发的梳子掉落在地。然后,她又连忙跪了下来,求道:“娘娘,奴婢知错了!”
“起来吧,”我挥挥手,示意她立起。“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能住多少年。但我希望在这些年里,你能一直是我这儿的尚宫。”
“谢娘娘,”徐尚宫站了起来,捡起那把梳子,将它放回桌上。“娘娘,其实我一进这宁安宫,就注定要跟你一辈子了。”
“喔,什么说?”这不能不让我感到好奇。
“唉,娘娘,你以后就会知道的,”徐尚宫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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