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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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住院的病人(2)

一位侨居英国的俄罗斯贵族(信上这样写道),亟愿到珀西·特里维廉医生处就医。近几年来,他一直受强直性昏厥病的折磨,而特里维廉医生是人所共知的医治这种病症的权威。如果特里维廉医生方便,能在家等候,他准备明晚六点一刻左右前往就诊。

“这封信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因为对强直症进行研究的主要困难在于这种疾病是罕见的。当小听差在约定的时间把病人领进来时,我如约正等候在诊室里。

“他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人,异常拘谨,而且很平常——不像是一个人们想象中的俄罗斯贵族。他同伴的相貌给我的印象却深得多。这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面色黝黑,漂亮得惊人,却带着一副凶相,有一副赫拉克勒斯的体格和胸膛。进来后,他用手搀着老人的胳膊,轻轻地把老人扶到椅子跟前,这从他的外表你是很难料到他会有这种温情。

“医生,请恕我冒昧前来,”他用英语对我说道,说时有些口齿不清,“这是我父亲,他的健康,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我被他这种孝子忧虑深深感动了。“或许,在诊治时,你愿意留下吧?”

我说。

“绝对不行,”他惊叫起来,“我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如果我看到我父亲发病时那种可怕的样子,我一定会受不了,我的神经也很脆弱。如果你允许,在你给我父亲诊治时,我可以在候诊室里等候。”

“我当然同意,年轻人便离开了。我和病人开始研究他的病情,我把它详详细细地记了下来。他的智力很一般,回答问题常常含含糊糊,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不大懂我们的语言。然而,正当我写病历的时候,他突然停止了回答问题,当我转身看他时,我非常惊诧地看见他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面部一片茫然,肌肉僵硬,眼睛直盯着我。他那不可思议的疾病又发作了。

“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开始我感觉既怜悯又害怕。后来,我的职业兴趣占了上风。我记下了病人的脉搏和体温,试了试他肌肉僵硬程度,检查了他的反应能力,没有发现任何与我以前所诊断的这种病例有不一致的现象。在过去这样的病例中,我曾经使用烷基亚硝酸吸入剂,取得了良好的疗效。现在似乎正是试验它疗效的极好机会。这个药瓶在地下的实验室里,我丢下病人,跑下去取药。找药耽误了一些时间,大约五分钟吧。回到诊室,我发现室内空空,病人已不知去向,可以想象,当时,我是多么的惊讶。

“我马上跑到候诊室,他儿子也不见了。前门已经关上,可是没有上锁。

我那个接待病人的小听差新来不久,并不机灵。通常他总是等在楼下,等我按铃时,他才跑来把病人领出去。他也没听到什么,这件事就完全成了一个哑谜。没多久,布莱星顿先生散步回来了,可是我对此事只字不提,因为,老实说,近来我尽量少和他交谈。

“啊,我想我不会再见到这个俄罗斯人和他儿子了,所以,在今天傍晚,也是在那个时候,当他们两个人跟昨天那样,又来到我的诊室时,你们可以想象,我是多么惊讶了。

“昨天我突然离开,实在是太抱歉了,医生,”我的病人说。

“我承认,我对这件事感到很奇怪,”我说。

“啊,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我每次清醒过来时,对患病时发生的一切,总是记忆模糊。我醒来时似乎觉得我是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你又不在,我便昏头昏脑地起身出去,走到街上了。”

“我呢,”他儿子说道,“看到我父亲从候诊室门口走过,以为诊治完了。直到我们到了家,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了,”我笑了笑,说道,“这事除了使我感到惶惑不解之外,别的倒也没什么。所以,先生,如果你愿意到候诊室去的话,我将很高兴继续我们昨天突然中断的诊治。”

“我和那位老绅士讨论他的病情约有半小时的样子,然后,给他开了处方,我便看着他儿子搀着他走出去了。

“我已经说过,布莱星顿先生一般是在这个时间出去散步的。没过多久,他散步回来了,走上楼去。过了一会,我听到他从楼上冲下来,像一个吓得发疯的人一样冲进了我的诊室。

“谁到我的屋子里去了?”他吼道。

“没人去过。”我说。

“撒谎!”他怒吼道,“你上来看!”

“我没有理会他说话的粗鲁,因为他当时害怕得几乎要发疯了。我和他一起上楼时,他把浅色地毯上的几个脚印指给我看。“这难道是我的脚印吗?”他叫喊着。

“这些脚印肯定比他的要大得多,而且显然是刚留下不久。你们知道,今天中午下过大雨,而我的病人只有刚才来过的这父子俩。那么,一定是在候诊室里等着的那个人,出于某种不可知目的,趁我忙于给那个老人诊断时,上楼进了他的房间。东西倒是没动过,也没少,不过这些足迹证明,无疑是有人进去过的。

“当然这是扰乱人心的事,可是布莱星顿先生显得过分的激动不安。他竟然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不断叫喊,我简直难以让他说得有条理一点。就是他提出要我来找你,我当然立即发现,这样做是明智的。因为尽管他对这件事的严重性似乎估计过高,但肯定这里面一定有名堂,如果你与我一同乘我的马车回去,你至少能使他平静下来,虽然我不敢指望你能把所发生的这件奇事解释清楚。”

歇洛克·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完了这段冗长的叙述,显然,这件事引起了他强烈的兴趣。他的面容像往常一样毫无表情,可是他的双眼眯缝得越来越厉害了,从他的烟斗中袅袅上升的烟雾也越来越浓,这使得这位医生的故事中的每一个离奇的情节更加突出了。来访者的话刚刚结束,福尔摩斯二话不说就站起来,把我的帽子递给我,从桌上抓起他自己的帽子,跟着特里维廉医生朝门口走去。一刻钟内,我们便赶到布鲁克街这位医生寓所的门前了。这栋暗淡、单调的房子,使人想起伦敦西区的诊所。一个矮个子小听差将我们领了进去,我们走上了宽阔的、铺着上等地毯的楼梯。

突然发生的一件怪事,使我们停下来。楼上的灯光猛地熄灭了,黑暗中传来一个尖细的、颤抖的喊声:

“我有枪,我警告你们,再往上迈一步我就要开枪。”

“简直是岂有此理,布莱星顿先生,”特里维廉医生高声喊道。

“啊,是你,医生,”这人宽慰地松了一大口气,“可是其它几位先生是不是冒充的呢?”

我们感觉得到他正在暗中对我们进行仔细的观察。

“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那声音终于说道,“你们可以上来,如果我的谨慎冒犯了你们,那么我感到很抱歉。”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汽灯又点着了,我们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相貌奇特的人。从他的外表和说话的声音看,他确实心烦意乱。他很胖,可是显然过去有一段时间,他比现在还要胖得多,所以他脸上的皮松松垮垮,他的脸如同猎犬的双颊一般,耷拉两只松弛的肉袋。他脸色苍白,那稀疏的淡茶色头发似乎由于心情激动而竖立起来。他手中握着一支手枪。我们向上走时,他把手枪塞进了衣袋。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我非常感激你能来这里。没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的指教了。我想特里维廉医生已经把有人无法无天闯入我房中的事告诉你了。”

“不错,”福尔摩斯说,“那两个人是谁?布莱星顿先生,他们为什么要折磨你?”

“哎,”那位住院病人神情不安地说,“这就难说了。你也不能指望我能回答这样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

“你是说你也不知道吗?”

“请过来,请吧。请赏脸进来一下。”

他把我们领进卧室里,房间很宽敞,布置得很舒适。

“你们看,”他指着他床头那只大黑箱子说,“我并不是一个很富有的人,福尔摩斯先生,特里维廉医生可能已经告诉你了。我这辈子除了这次投资外,再也没投过资。我不信任银行家,从不信任他们,福尔摩斯先生。你别说出去,我所有的钱都在这只箱子里。所以,那些不速之客闯入我的房子时,你可以明白,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福尔摩斯疑惑地望着布莱星顿,摇了摇头。

“假如你想欺骗我,我是不可能给你出什么主意的。”福尔摩斯说。

“可是我已经告诉你一切了。”

福尔摩斯厌恶地挥了挥手,转过身来说:

“晚安,特里维廉医生。”

“你不给我一些指教吗?”布莱星顿颤声大叫道。

“我的指教就是请讲真话,先生。”

一分钟后,我们已经来到街上,向家中走去。我们穿过牛津街,在哈利街走了一段之后,我的朋友讲话。

“带你出来为这样一个蠢人白跑一趟,真是抱歉,华生,”福尔摩斯终于开口说,“但不管怎说,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案子。”

“我可没开口说出什么来,”我坦率地说道。

“很明显,有两个人,或者更多一些,但至少是两个人,为了某种原因,决心要找到布莱星顿这个家伙。我一点都不怀疑,是那个年轻人两次闯进了布莱星顿的房间,他的同伙则用一种巧妙的手段,使医生无法干涉。”

可是怎样解释那强直性昏厥呢?”

“不过是骗人的模仿,华生,关于这一点,我不敢向我们的专家暗示得太多。装这种病并不难,我自己也这样做过。”

“那么后来又怎样呢?”

“完全是碰巧,布莱星顿两次都不在房子里。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不平常的时间来看病,显然是为了确保候诊室里没有其他的病人。然而,这个时间又恰好是布莱星顿散步的时间,这似乎说明了他们对布莱星顿的日常生活习惯还了解得不很清楚。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偷盗,至少会设法搜索财物。我还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这家伙不太可能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结下了这样两个仇敌。因此,我肯定,他知道这两个人是谁,而由于他本身的原因,他隐瞒不说,很可能明天他就愿意吐露真情了。”

“难道不会有其它的一种情况吗?”我说,“毫无疑问,这根本不可能,不过还是可以想象的。会不会是特里维廉医生自己居心不良,闯进了布莱星顿室内,而编造出这个患强直症的俄罗斯人和他的儿子的故事呢?”

我在汽灯光下看到我这天真的想法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