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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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命丧荒野(2)

那痛苦的叫喊又一次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声音比刚才更大更近了。这时一种新的声音掺合进来,是一种低沉的咕咕哝哝声,很有乐感却也很吓人,高低起伏像无休无止、低低的浪涛声。

“是猎犬!”福尔摩斯大叫。“来,华生,快来,老天,千万别晚了!”

他向沼地冲去,我也紧随其后。可这时,就在我们前方不远的乱石地上,传来最后一声绝望的呻吟,紧接着一声沉重的撞击声。我们停步听着。再没有别的声音了,这无风之夜又恢复到一片死寂。

我看见福尔摩斯手按住额头,像发了狂一样,直跺着脚。“他打败我们了,华生。我们太晚了。”

“不,不,绝对没有!”

“我太蠢了,竟袖手旁观。而你,华生,瞧瞧你擅离职守出了什么乱子!

唉,天哪,要是出了大祸,我们饶不了他!”

我们在黑暗中瞎跑,不时地撞到石头上。我们挤过金雀花丛,气喘吁吁地跑上山顶,又冲下山坡,一心寻着惨叫声的方向跑去。每到高处,福尔摩斯都着急地往四周望去,可是沼地上太黑了,阴沉沉的地面上也毫无动静。

“你看见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听,什么声音?”

我们耳旁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接着又哼了一声,是在左边!那边石岭尽头是陡峭的石崖,崖下的坡地怪石嶙峋。就在那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躺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外表极不规则。我们跑近一看,那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原来是个人形。一个人趴在地上,头向胸前折着,看上去很可怕,他肩膀向里弯着,全身蜷曲,好像在翻跟斗。他姿势那么怪异,一时间我竟没有想到,那声呻吟是他断气前最后一声。我们弯下腰去,那黑黑的人体已经是悄无声息了。福尔摩斯伸手去摸,马上恐怖地大叫一声又缩回了手。他划亮火柴,照见手指上血迹斑斑,那受害者头骨破裂,血慢慢流出,地上已有一滩可怕的血渍。火光还照出另外一件事,令我们大惊失色——那死去的正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我们俩谁也忘不了那身别具一格的红色粗呢外套——他第一次到贝克大街来见我们时就穿着这么一身。我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时火柴光闪了一闪就熄灭了,如同我们的灵魂失却了希望。福尔摩斯痛苦地叹息,黑暗中都能看出他脸色发青。

“畜生,畜生!”我双手握拳,大声叫道。“噢,福尔摩斯,我留下他一个人,让他遭了毒手,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我的过失更重,华生。我为了要完全套住他,竟然置当事人性命于不顾。我这么多年工作中,这次打击最大。可我又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那么一再告诫他,他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一个人跑到荒地上来呢?”

“我们还听到了他惨叫——我的天,那种叫喊声啊——我们却一点也救不了他!那只害死他的猎狗,那个畜生在哪儿?这会儿说不定还藏在岩石岗子里呢。那斯台普吞呢,他又在哪儿?他要受到报应的。”

“一定会的。我准饶不了他。伯侄俩都害死了——一个一看到那野兽,以为是天魔给吓死了;另一个被它追得没路可逃,摔死了。眼下我们得证明那人和兽的关系。除了听来的传闻,我们没法证实那野兽的存在。而亨利爵士明显是摔死的。可是,上帝作证,不管他有多狡猾,我明天一定要逮住他!”

我们站在这血肉模糊的尸体旁,痛心疾首。我们辛苦劳累了这么久,却遇到这样一场不可挽回的飞来横祸,落得个可怜的结局。这时月亮升起了,我们爬到岭上,我们那可怜的朋友就是从这儿摔下去的。我们从崖上往阴沉沉的沼地上看,沼地上半明半暗。几里开外,格林盆那个方向有一点黄光一直亮着,只能是斯台普吞那孤伶伶的房子发出来的。我瞪着那边,挥拳咒骂。

“我们干嘛不立刻逮住他?”

“我们的证据还不全。那家伙老谋深算。问题不在于我们知道什么,而在于我们能证明什么。我们错一步,那坏蛋就会逃之夭夭了。”

“我们该怎么办?”

“明天可够我们忙的。今晚只能为那可怜的朋友料理一下后事了。”

我们又一起走下陡坡,向尸体走去。在月光辉映的乱石地上,黑色的尸体清楚可见。我看到那四肢扭曲的惨状,心如刀绞,泪水涌上眼眶。

“我们得找人帮忙,福尔摩斯!我们不能这么扛着他去庄园。天哪,你疯了吗?”

刚才他大叫一声,弯腰去看那尸体。这时他手舞足蹈,一边笑一边抓着我的手乱摇。这还是我那一向严谨自律的朋友吗?是心头之火再也忍不下去了吧,一定是的。

“胡子!胡子!这人有胡子!”

“胡子?”

“不是准男爵——是——嗯,是我的近邻,那个逃犯!”

我俩一阵狂喜,急忙把尸体翻了过来,一撮胡须滴嗒着血翘向那轮冷冷的明月。那突出的前额和野兽般深陷的眼眶,绝不会认错。正是这张脸,那天在烛光照耀下从岩石后面瞪着我——是那个逃犯塞尔丹的脸。

这时我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准男爵对我说起过,他如何如何把旧衣服给了白瑞摩。白瑞摩为了帮塞尔丹逃跑就转送给了他。靴子、衬衣、帽子——全是亨利爵士的。这出悲剧虽说仍令人沮丧,可依国家法律,他至少还是死得不冤。我喜不自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福尔摩斯,心里不住地谢天谢地。

“那么说,就是这衣服让这可怜虫送了命,”他说。“很清楚,一定是给那猎犬嗅了亨利爵士的一件东西——十有八九是旅馆里丢了的那只靴子,所以那狗才会追着他不放的。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天这么黑,塞尔丹怎么会知道这狗在追他?”

“他听到声音了吧。”

“塞尔丹这种蛮汉绝不会给沼地上的狗叫声吓得魂不附体,居然狂呼救命,不怕被人抓住。从他的叫喊声听起来,他知道那野兽追他后一定跑了很长一段路。他怎么知道的呢?”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假定我们把案情都分析对了,为什么这只猎狗——”

“我从不假定。”

“啊,好吧,为什么这只狗今晚要放出来。我猜它不会老待在沼地上。

斯台普吞也不会随便放出狗来,除非他有把握亨利爵士会来沼地。”

“这两个问题中,我的更难解决。我想你那个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而我的可能永远是个谜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拿这可怜虫的尸体怎么办呢?

总不能抛在这里喂乌鸦、狐狸啊。”

“我说,就把他放到石屋子里去吧,等联系上警察再说。”

“好吧。我相信我俩可以把他搬进去。啊哈,华生,那是什么?是他来了,真够胆大包天的!可别把你怀疑他的意思露出来了——一个字也别说,要不我的计划就泡汤了。”

沼地那边,一个人向我们走来,我还看见雪茄烟头的红光一明一灭。月光照着他,我甚至能看出,那位小个子生物学家步子迈得多么得意。他一看见我们就停下脚步,马上又走了过来。

“啊,这不是华生医生吗?这么晚了,我没想到还能在沼地上看到您。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受伤了吗?不——别对我说是我们的朋友亨利爵士!”他急忙从我身旁走过去,俯身去看那尸体。我听到他倒吸了一口气,手指间夹着的烟也掉了下来。

“谁——这是谁?”他嗑嗑巴巴地说。

“是塞尔丹,王子镇的那个逃犯。”

斯台普吞转过脸来,脸上一片死灰。但他以惊人的自制力掩藏住吃惊和失望的神色。他那厉害的眼睛朝福尔摩斯和我扫来扫去。

“我的天!真让人震惊!他怎么死的?”

“看样子是从岩石上摔下来折断了脖子。我和我朋友正在沼地上闲逛,就听到有人叫喊。”

“我也听到叫声了。所以我才出来看看。我放心不下亨利爵士。”

“为什么只对他放心不下呢?”我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请他来。他没来,我就觉得奇怪了,所以一听到沼地上有人喊叫,自然我就担心他有危险了。对了,”他不再看我,转而盯着福尔摩斯,“除了那声叫喊,你还听到别的声音吗?”

“没有,”福尔摩斯说;“你呢?”

“没有。”

“那,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噢,你知道的,那些乡下人总是讲有只猎犬幽灵啊什么的。据说晚上在沼地上能听到。我倒是想,今天晚上是不是也有这种声音呢?”

“这个我们可没听到,”我说。

“那么,据你们看,这可怜的家伙是怎么死的呢?”

“我想肯定是他露宿野外;给急昏了头。他疯疯癫癫地在沼地上乱跑,结果掉下来摔断了脖子。”

“这倒是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斯台普吞说着吁了一口气,我想他这下放心了。“您怎么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躬身致致意。

“你认人挺快嘛,”他说。

“自从华生医生来了后,我们就盼着您也来这儿。您一来倒正好瞧见这桩不幸。”

“正是这样。我相信事情真相就像我朋友刚才说的那样。我明天要带着不快的记忆回伦敦了。”

“噢,您明天就回去?”

“我是那么打算的。”

“我希望您这次来查出了点名堂吧?我们可让这些事儿弄糊涂了。”

福尔摩斯耸耸肩。

“一个人不能总是心想事成啊。作调查需要的是事实而不是传说或谣言。这次查案算不上成功。”

我朋友说这话时态度极其坦率,神情满不在意。斯台普吞仍然紧紧盯着他看,随后又转眼看着我。

“我本想说把这可怜人抬到我屋子里去,可那么一来,我妹妹会怕得要命,所以我觉得还是别那样做。我想,我们拿什么盖住他的脸就可以了,明天再说吧。”

于是,事情就这么办理了。福尔摩斯和我没有接受斯台普吞的客气邀请,而是迈步向巴斯克维尔庄园走去,让这位生物学家一个人回去了。我们回头看去,广袤的沼地上,一个人影慢慢地向远方移去,在他身后银光闪烁的山坡上有一团黑影,那就是那个人横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