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纵有柔情千千万,如何开口对人言
我吃惊道:“什么?师父要我杀了你的上锋?为什么?”
展昭道:“这个人必须死。否则,尊师恐怕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了。叛国之罪,罪不容恕,抄家灭门,万死尤轻!”
我心中一颤!难道师父为了我竟要冒这么大的险?我惊骇地望向她,叫道:“师父!”
师父却只淡淡一笑,从容道:“只要他死了,我就没有叛国,最多只是任务失败而已。”
我道:“可是三师姐和二师兄他们呢?仍会讲你的坏话啊!”
师父冷笑一声,轻蔑地道:“他们能起什么作用?想搬倒我还远得很呢。这世上权利地位之争,是世上最肮脏卑鄙的争斗,无所不用其极,毫无公平可言。老三故意不杀展昭和你,正是为了对付我。不过究竟鹿死谁手,大家走着瞧好了。”
我被师父的几句话说得背脊发冷。其实我也听说过,皇室夺权,甚至父子相残,何况师徒?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被卷进去。我对这种权利争斗感到由衷的害怕和厌恶,只想越早抽身越好。
师父道:“时间不早了,我走了,你们好自为之!”说毕腾身而起,几个纵跃,便消失无踪。
我看了看手中的两张地图,喟然长叹!望着师父离去的方向,深感愧疚和自责。
展昭道:“九姑娘,该回去了。在想什么?”
我道:“展大人,我是不是太自私了?竟然让师父为我冒这么大风险。”
展昭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怎么会这么想?你真是太单纯了。”
我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展昭道:“你师父固然是为了你,但何尝不是为了她自己?我相信她早已为自己计划好了退路,借此机会远隐,再也不用为了上头的命令杀人。搏鹰手也只是被她吃掉的一个棋子,能够借我们的手将他除去,自然再好不过。”
我道:“也许你说的对。我永远也无法明白他们的心思,像三师姐二师兄,我都不知道他们想怎么样。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展昭道:“我们先回客栈。”
我随着展昭往回走,路上忍不住问道:“展大人,你究竟怎样找到我师父的呢?我始终想不通。”
展昭道:“我并没有找到你师父,甚至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知道。”
我奇道:“那师父又怎样找到我们的呢?听她的口气明明是你……”
展昭停下脚步,向我笑道:“我们和你六师兄分手的时候,曾嘱咐他尽快代寻你师父,当时的情形这你还记得吧?”
我道:“当然记得。当时我还在想,又没有告诉他要到哪里找我们,怎么联系呢?我还以为是你忘记了,可是又不敢多嘴。”
展昭又继续向前走,一面笑道:“当然不是忘记了。我们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一言一行都要小心,如果给人偷听到我们的住处,说不定会有人赶在我们前面进行伏击,或是布置阴谋。而且回客栈的路上我也一直在留意,确定没有人跟踪才放心。否则当我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很可能又会有人去对付你了。”
我道:“真是惭愧,这些我想都没有想过。那晚上展大人又再次出去,是做什么呢?”
展昭道:“做了两件事。其一是确定你三师姐和两位师兄是否已经从密室逃出来——事实证明你六师兄是对的,他们的确已经不在;其二是在密室之上的古板上留下了一个记号。我相信你六师兄或是师父,在无法确定我们住在哪里的情况下,一定会回去那里寻找线索。看到我留下的记号,就知道该如何寻找我们了。”
我好奇道:“是什么记号?”
展昭像是心情特别好,居然笑着向我道:“猜猜看。”
我想了一想,终于摇摇头,道:“我想不出。即要别人看不懂,又要师父或六师兄能明白,那会是什么呢?”我笑道:“你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展昭道:“过一会儿你自己就会看到了。”
我好奇更甚,究竟是什么记号,他为什么不说?
展昭道:“我们走快点,今天晚上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说罢提一口气,施展开轻功,向城内奔去。我也调动内息,紧随其后,只是跟得非常吃力,因为我对内力的运用,仍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回到客栈后院墙外,展昭忽然低声对我道:“你来看。”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墙上刻着一个字。字不大,但在暗夜之中仍依稀可辩。虽只两笔,却是笔力雄劲,银钩铁划。那赫然是一个“九”字!
我疑惑地望向展昭,展昭悄声道:“客栈前后各有一个。刻在这个角度,这个位置,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来,都会看到。”
我终于明白这就是展昭留下的记号,就像我自己看到这个字感到惊奇一样,师父或是六师兄看到一个“九”字,也必然会留意。当他们在密室上的石板上发现这个字,很显然会立即联想到我,于是在城里寻找这个字,一直找到这间客栈为止。
如果三师姐他们无意中在石板上看到这个字,——事实上发现的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师父和六师兄会刻意回去寻找线索,字迹不大,也能发现,别人却未必会如此留心——可能也会感到有些诧异,有些惊奇,但却绝不会聪明到识破这是展昭留下的记号。心中不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为他所写下的这个“九”字,感到莫名其妙的一丝丝暖意。
展昭抽出宝剑,将墙上的字迹划掉了。我奇道:“为什么要划掉?”
展昭道:“天亮之后,它就太醒目了。”说毕再转到客栈的前边,同样划掉了字迹。
回到客栈房间,我仍是全无困倦之意,想起师父对我们说过的那些话,始终有些不安。我担心展昭会向我询问,很多问题我都无法回答。但是展昭却什么也不问,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向我要去了两张地图。这东西自然是由他保管比较妥当。
展昭道:“九姑娘,快去睡吧。你这两天实在折腾得不轻,始终也没得好好休息。这样下去会挨不住的。”
我心内一阵感激,他自己又何尝曾好好休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关切,这么体贴。还是他一向对人这么好?刚和他一起从京城出来的时候,他对我始终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客气和冷淡,并没有如此亲切和温柔。我又想起三年前,那时候他就是这样子。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对人的态度当然也是因人而异。那么,他又是怎样看我呢,尤其是在得知我和六师兄的“真正关系”之后?但问却问不出口,解释又无从解释,几次欲言又止。
展昭也看出我的神情不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只管说出来。”
我嗫嚅道:“我……”自己也不禁十分泄气,毕竟还是无话可说。
展昭道:“不知该怎么说就算了。也许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我点点头,走出他的房间,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身道:“展大人,我师父说的那些话,还有我说的那些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只是……”还是说不出口!想解释又怕欲盖弥彰,更增尴尬。强烈的酸楚涌上来,又忍不住想哭了。
展昭道:“没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九姑娘,你也不要太介意。很多事,不需要想那么多。”
他的话令我十分迷惑,但又有几分安慰。他想说明什么呢?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吗?……
我回到自己的房里,蒙头睡倒。虽然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可是种种奇怪的念头还是不住的冒上来,根本无法平静,更不用说入睡。事实上身体已经很疲惫,心却空虚得要命。又忍不住洒了几点泪,仍旧爬起来,蹑手蹑脚的来到他的房门外,房内灯火仍旧亮着,他居然还没有休息?想从门缝里偷偷看看他在做什么,忽听门内展昭的声音问道:“是九姑娘吗?”
脸上蓦地一热,心儿急速地跳动起来,想不到还是给他发现。这会儿溜掉固然不妥,进去又该说什么呢?说我偷看他是不是睡了?
展昭问道:“为什么不进来?”
无可奈何之下,我终于还是推开了门,见展昭坐在床上,正在研究那两张图。
我道:“展大人,你还没休息?”
展昭道:“我想尽快记熟悉这两张地图。你怎么也没睡?”
我道:“我睡不着。展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展昭道:“明日未时。不过不是我们,是我自己。”
我大惑不解,又对他撇下我感到受了伤害,问道:“为什么?”
展昭道:“你自己也是杀手,该知道行动的最有利时间是什么。二更人初定,四更熟睡未醒,都是偷袭的最有利时间。这个道理他们都很明白,所以整个夜里的这段时间,必然严加防备。可是,如果他们也想到这一点,就会猜到我不会选择夜里行动,因此,一整个上午也都没有机会。到了未时,精力已泄,就算再严密的布置和防范,到这时候也会松懈下来。而我却是储势待发,这就是对我最有利的时机了。此外还有一点,我要先与当地官府进行联络,进行周密布置,一旦东西到手,他们会全力追击,我们需要接应。”
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你不带我?嫌我碍手碍脚,老是拖累你?”
展昭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去太危险了。”
我道:“难道你去就不危险吗?将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我会疯的!”
展昭道:“九姑娘,你听我说……”
我道:“没什么好说的。虽有这两张地图,总坛的地形毕竟还是我比较熟悉。再说,除了我三师姐之外,我的师兄们大都会对我尚有同门之谊,有我在,他们还有些顾忌。虽然我的功夫不怎么样,但我相信一定能帮到你。”
展昭道:“现在把持总坛的再不是你师父,除了她说过的搏鹰手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不会只是你的师兄们。这些人对你根本不会有任何顾忌。”
我着急道:“我不管这些,我一定要跟你去,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除非我死了。你不答应带我去,我就……我就……”我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寻找着他的巨阙剑。
展昭道:“别找了,剑在我手边。”
我向他身边看去,果然剑压在床内侧他的身下,只露出一个剑督和半边丝穗。被他说破我的心事,我又是尴尬,又有些好笑,低头站在那里,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展昭道:“你想怎么样?不让你去就自杀?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
我急道:“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展昭道:“认真的就更不应该。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只有自己尊重和珍惜自己,别人才会尊重和珍惜你。没有谁有权利随意抛弃自己的生命,每一个人都是上天的杰作,人要努力活着,并且使自己活得有意义。要有益于自己,更要有益于他人。从来都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珍惜……”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目光中掠过一丝感伤,最后轻叹了一口气。
我歉然道:“对不起。”
展昭道:“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这样的女孩子,有时候真的觉得……”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却听得胆战心惊,让他继续猜下去那还得了!连忙道:“不要拿我和别人比。总之无论如何我要跟着去,你不带我,我也会一个人找去。”
展昭无奈笑道:“难怪你师父拿你没办法,去就去吧。总不会突然又临阵倒戈吧?”
我脸上变色,胸口如遭重击,失声道:“展大人,原来你是不相信我?!”
展昭连忙道:“九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开玩笑……”
我不等他说完,已返身冲向门外,热泪夺眶而出!我对他剖心沥胆,都换不来他的信任吗?还想要我怎么样呢?是不是一日做贼,终身为寇?
我刚到门口,手腕一紧,已被他牢牢抓住,同时听他急切地道:“九姑娘,你冷静点。我真的没有不相信你。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你千万别介意。”
我用力要甩开他,却无济于事,哭道:“我到现在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放开我!”
展昭道:“有话慢慢说,你真的误会了。”
我挣扎了几次脱不开,只有放弃,伏在门上只是哭。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当真的!心好痛!
展昭放开我的手腕,右手轻抚上被我自己刺伤的左肩头,柔声道:“我怎会不相信你呢?你舍死相救,展昭会记一辈子。别对我那么没信心,我也会伤心的。”
我喉头哽咽,胸口闷塞,难道我真的误会他了?与他手掌的接触,令我肩头有些****,心头也泛起同样的感觉,不禁柔情涌动。很想投进他的怀抱里,汲取那份温暖,却是不敢。转过头看向他,他眼神中的伤痛竟是如此明显,如此强烈。是啊,为什么我会怀疑他不相信我呢?是我小心眼,太介意他怎么看;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怕他会讨厌我。如果我一直这样下去,只会令他为难吧,现在怎是使性子的时候?
想虽这样想,却还是很难过。爱了那么多,便渴求那么多,总想他对我更好一点,不要总是模模糊糊,让人琢磨不透,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叫我怎么说?
我拭泪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展昭道:“你想太多了,何苦折磨自己?”他把地图交到我手上,道:“看熟它。明天我们一起去。无论危险也好,磨难也罢,我们一起闯一起历。我绝不丢下你。好不好?”
心头的凄楚还是化解不开,即觉得自己太任性,不为他着想,给他增添了麻烦;又觉得猜不透他的用意,怕他口不对着心,无非安慰我。说不定他只是被我磨得没办法,只好带上我——最多感激我舍死相救,不再怀疑我别有用意而已。但我又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当我帮他取回尚方宝剑,与他的缘分也就尽了,从此各奔东西。有情也罢,无情也罢,还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想让他记我一辈子,还不如快快忘了的好。
心乱如麻,左思右想都是想不明白!我只是哭,拿着地图,仍然哭个没完。展昭被我弄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道:“九姑娘,求你别再哭了。”
我终于止住悲声,道:“真的会带着我?不许说话不算数!你敢自己偷偷溜掉,我就一个人闯进去,让他们把我乱刃分尸好了。”
展昭笑道:“又说傻话,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要任性了。我绝不自己偷偷溜掉,这样行了?不许哭了。”
我点点头。自己真是傻气呀!老是患得患失,折磨自己,也折磨他。有些话我说不出,他又何尝问得出口?何况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我猜他这会儿一定对我有满肚子的疑问,却无从问起吧。
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好过了不少,我赧然道:“展大哥,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展昭道:“我的确有不少疑问始终无法解释。不过,你如果能告诉我自然会说,如果不能告诉我,我一定要问岂不徒令你为难?你对师父都不能说明,想必有你的苦衷。我可以一直等到你能说出来的时候。尽管如此,我也绝不会怀疑你帮助我和包大人的诚意。还有……”他停了下来,显然是在考虑该怎么说。果然过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你师父和三师姐说的那些话,我想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相信你。”
我又忍不住哭出来,叫道:“展大哥!”但这一次却是感动。他说得如此委婉,是怕我难堪,我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样就够了,我再无所求。
展昭道:“还要哭?把我头都哭大了。还想怎么样?”
我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脸上还满是热泪。
我和展昭分别坐在床的两头,一人一张地图,过一会儿再交换,就这样陪他看到四更天。我心里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终于开始感觉到困倦。我道:“展大人,我累了,想去歇一会儿,你也早点休息。”
展昭道:“你记熟了没有?”
我道:“已经记熟了。总坛的布置我原本也还有些印象,否则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真的很难记得清。”
展昭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它烧了。你快去休息吧。”
看着两张地图在他手中化为灰烬,心中泛起柔情无限。他身上充满了男儿豪情,做事却又如此仔细;深夜与他共处一室,他即不会有丝毫的邪念,又没有半分的扭妮不安,只是相对坦然。这辈子再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值得深爱一生,托付一生。但我却没有什么能够配得上他的地方,又小气又矫情,又丑又笨。更何况,我哪能奢侈地指望一直留在他的身边?能有这一刻相对也就够了。要是……他肯抱抱我有多好……那我此生再无遗憾。
展昭处理掉纸灰,转过头来看我。我正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他清澈的眸子一扫,立时感到无所遁形,狼狈窘迫,禁不住双侧面颊都灼烧起来,连耳根也一阵发热。连忙飞逃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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