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腾密公路建设过程中,除了王彩春、钏相强这些将全副精力和心血倾注到到这条国际大通道,具有政治家战略眼光和高超领导才能的优秀决策者和管理者,还涌现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先进人物。
虽然没有战火硝烟,没有生与死的抉择,但他们付出的艰辛乃至牺牲,丝毫不比那些战场上英雄逊色多少。
在这场特殊的远征中,他们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李会仙就是其中的一位。
2007年夏天,当笔者赴缅境腾密公路现场采访,在昔董二分指见到这位被称为腾密公路上女英雄的传奇人物时,感到既意外,又有些吃惊。因为出现在我面前的李会仙,文文静静,不善言辞,甚至乍一看上去有些瘦弱。很难叫人相信,就是她,从腾密公路开建之初,就跟男性一起,深入到瘴气弥漫、蚊虫肆虐、充满危机的缅北热带丛林里摸爬滚打,克服一个女性几乎难以承受的艰难,为腾密公路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
李会仙,1963年8月出生,保山市昌宁县人,中共党员,1983年7月毕业于省交通学校,分配到腾冲县交通局工作,现任腾冲县交通局副局长,主要分管业务工作。工作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打通南亚大通道和有效推进腾冲交通事业的快速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曾被评为市级“十佳标兵”、市级“优秀科技工作者”。
李会仙在云南省交通学校学的是路桥专业,从参加工作那天起,就一直跟公路打交道。作为交通战线的一名基层领导干部和技术骨干,李会仙曾经参与四十多座桥梁,五百余公里公路的设计建设,创造了多个第一,也创造了奇迹,被人们亲切地称为“荒原上的唯一女行者”。
2003年,腾冲县委县政府决定测修腾密路,8月,李会仙被任命为副指挥长和总工程师,负责腾密公路中缅南四号界桩至缅甸瓦晓段的技术管理工作,从此开始了她艰难的缅北丛林之旅,也让她经历了多次的生死考验。
2003年8月22日,被任命为腾密公路指挥部副指挥长不久的李会仙和副总工程师钏助益一起,在两名向导的带领下,从昔董出发,实地查看腾密公路的测设情况。
那几天,缅北地区接连下了几天暴雨。李会仙和钏助益沿着南里卡河岸边崎岖的山道一直往下游走去。大约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座二战期间被炸毁的铁索吊桥遗址。
如果是在枯水季节,南利卡河只有浅浅的一条细流,人只消卷起裤腿,就能轻松地趟过河去,但最近是洪水季节,由于连日的暴雨,致使河水猛涨,河面比以前宽阔了许多。湍急浑浊的河水像一群脱缰的野马,从上游奔腾而下,发出阵阵吼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李会仙和钏助益面对着如此凶猛的河水,有点望洋兴叹的感觉。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决定做一副竹排渡河。
山上到处都是茂盛的竹林。不一会儿,两个向导就砍来了八根粗壮的竹子,把竹排做好了。但竹子是新竹,浮水力较差,竹排每次只能载三个人,所以,李会仙由两个向导护送着先渡河。
因河水太急,竹排离岸后,只能顺着河水漂流。竹排颠簸着向下游漂流了大约二百多米远,快要到河中心时,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块大石头。以这块石头为分界点,河水形成了约有几十公分的落差,所以,两个本来富有放排经验的向导根本来不及反应,竹排就被一股巨浪打翻,跌进了汹涌的河水之中。
李会仙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水用手掌推了一下似的,猝不及防地掉进了河里。一点也不会游泳的李会仙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凭着本能,徒劳地挣扎着,但根本无济于事,整个身体被奔腾的激流裹挟着,飞快地滑向下游。眼看着即将堕入那块石头形成的“悬崖”下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紧随着李会仙掉进水里的那名向导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此刻,另外一个向导也扑过来,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终于把李会仙从死亡的边缘拽了过来,送到了河对岸。
几乎就在他们到达对岸的同一时间,那副倾覆的竹排跌下了乱石嶙峋的下游险滩,一下子被撞击得四分五裂了。
看着这一惊险的场景,几个人后怕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后来,两个向导重新做了一副竹排,又窄河两岸的树上拴起一根尼龙绳,划回河对岸,把钏助益接了过来。
经历了这场真正的生死考验,再加上饥饿和紧张,几个人的身心都疲乏到了极点。李会仙更是浑身没有了一丝力气,脸色惨白,一点血色也看不到。休息了一会儿,重新上路时,她忽然觉得身上痒痒的,有一种胀痛的感觉。起初,她还以为是刚才跌进水里时被石头刮伤了,当她挽起裤腿时,不仅吓了一跳:从里面冷不丁掉下几条圆鼓鼓的蚂蟥来……
这天,李会仙他们天黑之后才到达崩崩山,一走进测路队员临时搭建的草棚,她就双腿发软,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那天晚上,当李会仙趟在稻草铺的木板床上时,一个人偷偷地哭了。
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作为女人,似乎注定了在这个世界上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的东西,除了事业、工作,家庭、丈夫和孩子,是一个女人挣脱不掉的牵挂。而如何在事业、工作与家庭之间达成一种平衡,始终是摆在许多职业女性面前的一道难题。
自从踏上腾密公路建设工地之后,李会仙无时无刻不经受着一个女性必须面对的心理乃至生理压力。
面对这种压力,每一个人或许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但在李会仙这儿,选择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家庭和事业面前,她将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用李会仙的话说,既然上级领导将腾密公路副指挥长和总工程师的重任放到了自己肩膀上,作为共产党员,她没有任何理由退缩,即使天塌下来,她也必须咬咬牙挺住!
这,也许就是李会仙不同于一般女性之处。
2004年1月,腾密公路招投标工作刚刚结束不久,为此奔波了很长时间的李会仙本来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几天了。可那几天正好临近春节,工人们都还坚守在工地上,作为副指挥长,她怎么能者这时候离开工地呢?所以,李会仙放弃了本应属于她的休假机会,跟其他领导一起,到各个施工队去慰问施工人员。
李会仙没料到,正当在腾密公路上马不停蹄地慰问工人们时,她的婆婆突然去世了。
李会仙一直是个孝顺的儿媳,可现在,婆婆去世时,自己竟然不在身边。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对不起婆婆和自己的丈夫。
李会仙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正在上中学。自从婆婆去世后,李会仙把自己的妈妈请过来,专门替自己照料女儿。
11月7日,是女儿的生日。作为母亲的李会仙,好几天前就在心里想着怎么给女儿过一个快乐的生日了。 蛋糕是要买的,女儿在学校人缘好,到时候肯定会请上几个要好的同学,所以一定要订做一个特大的蛋糕。他还为女儿准备了一份礼物,那是她不久前到密支那访问专门为女儿买的一块翡翠玉石。她一直呆在身边,打算生日那天给女儿一个意外的惊喜。
然而,女儿的生日临近时,正赶上腾密公路要举行开工典礼。由于典礼上将邀请云南省、保山市领导和缅甸联邦高层官员出席,筹备工作颇为复杂,指挥部所有工作人员都全力以赴地投入进去了。李会仙本来正在患感冒,接连两天都在打点滴,但还是没有好转。她琢磨着趁回家给女儿过生日,去县医院找医生检查一下。可现在,开工典礼的筹备工作,使她连这一念头都不得不打消了。
女儿生日前一天的晚上,李会仙悄悄拿出那份没来得及送给女儿的礼物——缅甸玉石,一个人默默地看了好长时间,在心里愧疚地说:“女儿,请原谅这次妈妈不能回家给你过生日了。等明年,妈妈再为你好好过一个生日,真的,妈妈说话算话,再也不会食言了……”
第二天下午,李会仙正在一分指开会。主持会议的副县长杨黎强忽然把她叫出会场,让她赶到甘拜地,“检查一下过两天就要举行的开工典礼会场的准备情况。”
李会仙想都没想,就离开会场,前往甘拜地。
可一到甘拜地,交通局长就告诉她:“你女儿被汽车撞伤了脚,你赶紧回去一趟吧!”
李会仙吃了一惊,反复追问交通局长,女儿的伤究竟重不重,但对方闪烁其词,遮遮掩掩。她心里顿生疑窦,赶紧掏出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可连打了几次,丈夫的电话总是关机。今天正是女儿的17岁生日啊!她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李会仙赶回腾冲县城时,才知道女儿因为严重的车祸,正躺在人民医院的危重病房里,接受紧急抢救。
越野车直接把李会仙送到了人民医院。汽车刚开进医院,一群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人就涌了过来。李会仙一见这场面,就知道女儿伤势的严重性。她人还没站稳,便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两腿发软,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倒了。
后来,李会仙在医院出具的诊断书上,看到了女儿的受伤情况:
1, 左额顶硬膜外血肿,前额大部头皮裂伤;
2, 左额骨折并颅内积气;
3, 左股骨头上段、模型骨折,左趾骨近趾骨联合处撕脱性骨折;
4, 全身多处皮肤挫裂伤。
李会仙的女儿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根据县委书记王彩春、县长张惟建的指示,医院想尽一切办法,全力抢救,还特地从省附属二医院请来了云南著名的胸外科专家参加会诊。
这期间,李会仙一天24小时守候在女儿的病床边,为女儿接粪便、擦洗身子。看着头上和身体缠满了绷带、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不断说胡话的女儿,李会仙心理的内疚和伤心,一次一次地使她泣不成声。她觉得,自己歉女儿实在歉得太多了,如果这次女儿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去。
好在苍天有眼。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救治和护理,李会仙的女儿终于从死神的阴影下挣脱出来,渐渐痊愈了。当李会仙看着女儿又恢复了健康,又变成了过去那个快乐活泼的姑娘,不由得悲喜交加,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眶……
女儿出院后没几天,李会仙就重新返回了腾密路建设工地。其时,腾密公路刚开工没多久,千头万绪,作为总工程师,有多少事情等着她啊。只能等腾密公路竣工之后,再来偿还自己对女儿欠下的债了……
保山市交通局局长胡嘉鸿听到李会仙的经历后,曾经赋诗一首:
抛家离子赴越裳,
密林草深古道荒。
本是贤妻弱女子,
入林持仗驱蛇蟥。
晨比详勘细比选,
暮归商榷精算量。
涉水攀崖胜男儿,
宿露餐风忘女妆。
这无疑是对这位腾密公路建设工地上的巾帼英雄的生动写照。
二
与外表文静纤弱的巾帼英雄李会仙相比,腾密公路建设中另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邵维柱,则是一个铜铸铁打般的硬汉。
2007年夏天,笔者在新寨一分指见到邵维柱时,他已经调任腾冲县文化体育广播局党委书记,但同时还兼任着腾密公路建设指挥部的副指挥长。在一分指低矮的办公室里接受我的采访时,这位腾密公路建设工地上曾经的风云人物穿着一件颜色发旧的迷彩服,他约莫四十岁出头, 肤色很黑,像上了一层桐油似的,在屋内暗淡的光线下,熠熠发亮,看上去像一尊铜像。乍一看去,他显得有点儿瘦,是那种坚硬如铁的瘦,包括他的五官和整个脸庞,棱角分明,仿佛是用刀雕刻出来一搬,他的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可特别有神,异常锐利。整个人特别精神,透露出一股军人才有的气息。实际上,邵维柱的确曾经是一名军人,而且还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联想到这之前不少人对我介绍过的邵维柱的事迹,我暗想,这个人身上的确具有一种英雄人物才有的气质呢……
腾密公路开工之初,邵维柱是三分指的指挥长。
还是当年在部队时,邵维柱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所以这次来腾密路建设工地时,他特意买了两个厚厚的笔记本带在身边。进入工地后,白天即使再苦再累,晚上入睡前,他总要趴在简易的木板床沿边上,写上几段日记。他写的日记与众不同,并不机械地记录所见所闻和经历的一切,而经常用诗歌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感受。例如——
崩崩山,人口不过百,海拔不过千。
狗瘦猪嘴尖,遍地蚂蟥爬,蚊虫叮咬实难安。
小米辣,方便面,数目相望难下咽。
刚到彭卡塘,毛深草赖透心伤。
大雨更滂沱,匆忙盖了四间房。
走大线,找中桩,休克多少次,人心不凉。
工作忙,望故乡,烟短日子长。
崩崩山月分外明,半天雨水半天晴;
日出半时奈饥渴,誓叫群山脚下行。
不夸昨日英雄事,欲说今日初得令;
不知何时是归期,问心无愧望乡行。
遥遥腾密路,脚踏异乡土;
跨越万重山,身在他乡徒。
承诺为国计,创业为乡富;
功绩写山川,不言其中苦。
这些文字生动风趣,洋溢着一股苦中作乐的高昂情绪。有一位新闻记者看过过后说:“老邵,你这不是日记,是真正的诗歌。跟陈毅元帅的《梅岭三章》很有几分神似,稍稍改一改,说不定可以在报上发表呢!”
这位记者倒是说中了,邵维柱在部队时就喜欢文学,陈毅元帅的诗尤其为他所爱,不少诗作他现在都还能倒背如流。这位记者一眼看出了他的“师从关系”,邵维柱既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得意。这些押韵文字叫人想起陈老总的诗歌,他应该感到骄傲呢!
实际上,在邵维柱身上,的确像陈毅元帅那样,颇有些藐视一切艰难困苦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好像是故意为了考验邵维柱似的,进入崩崩山没几天,他就受伤了。
说起来,邵维柱的受伤有点儿“冤枉”。当时,为了防范崩崩山地区凶猛的蚊虫和蚂蟥,每个人都在裤子和鞋子里用棉花沾着一种叫敌敌畏的农药,据说敌敌畏是蚊虫和蚂蟥的敌人,实际上效果也真不错。可邵维柱没料到的是,由于连日大雨不止,棉花上的敌敌畏经过浸泡,渗透到了他的脚上,过了两天,他的双脚便像馒头一样肿了起来,而且越来越严重,起先还能拄着拐杖走路和参加野外作业,到后来,双脚渐渐变成了黑色,连路也走不动了,但他又不甘心躺在工棚里闲着,他是指挥长,哪一件事情都离不开他。邵维柱是参加过真正的战争的军人,直到轻伤不下火线这句话,所以,即使由人背着,他也要坚持跟大家一起参加其时正处在关键时刻的线路测设工作。
那些天,邵维柱一面为自己的病情发愁,一面为崩崩山严酷恶劣的环境给三分指工作造成的进展缓慢而忧心忡忡。更糟糕的是,不久他又感冒了。这无异于雪上加霜。身体的疼痛和工作的压力,使这个经受过枪林弹雨考验的汉子一下子瘦了十来斤。身边的同志也不禁有点替他担心。但邵维柱明白。在这个关键时刻,作为指挥长,他千万不能躺下,更不能离开崩崩山。他必须咬紧牙关挺住,而且不能在大家面前表露出任何悲观情绪。
县委县政府和指挥部的领导知道邵维柱的病情后,十分关心。不久,专门为他从腾冲运来了药品,还请省里的卫生专家通过电话对他做“远程”治疗。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的病情终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双脚的浮肿也渐渐消退下来。
但命运似乎要给邵维柱更加严酷的考验。不久,长期的劳累奔波和缅甸热带丛林的热劣其后,使他患上了伤寒,一年几天发烧,整日昏昏沉沉的,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一般的感冒,但到了几天的点滴,也不见好转,而且高烧到了40度,大家只好把他被送回腾冲县人民医院检查。诊断的结果出来了,是伤寒症。“如果你晚送来两天,就麻烦了。”医生皱着眉头说。
邵维柱不得不在医院住了下来。
此时,邵维柱所在的三分指各项目部大批工人正在陆续进场。作为分指挥长,这时候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于是,当病情刚刚得到控制,邵维柱便迫不及待地离开医院,悄悄赶往让她牵肠挂肚的崩崩山工地去了。
可由于伤寒尚未彻底痊愈,在工地上工作了一段时间,邵维柱的病情再度加剧,胸部一天比一天疼痛得厉害起来。经过大家的反复劝说,他只好再一次回到县人民医院。这次诊断的结果是,在伤寒之外,又增加了胰腺炎。医生严肃地命令他必须住院治疗,否则,两病交叉,如果任其发展,将变得更加严重。但邵维柱心里仍然惦记着崩崩山工地上的事情,央求医生,能不能让他带上药品,一边工作一边治疗。医生被他这股固执劲儿感动了,向医院领导汇报后,终于破例同意了他的请求。
就这样,身上患着两种病的邵维柱,带着一大堆药品,又一次返回了崩崩山……
不知不觉,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来临了。这是腾密公路建设者们在缅甸度过的第一个中秋。尽管条件十分有限,邵维柱还是让人设法弄了一些水果和啤酒、白酒,做了一桌比平时丰盛得多的饭菜,大伙集在一起,举杯相庆。头上没有明月清风,身边也没有亲人相伴,桌上也没有月饼,但他们感觉到了一种身处异国他乡对家人和家乡的强烈思念之情。
也许是他们的思乡之情牵动了远在国内的县委县政府领导,中秋节晚上,腾冲县县长张惟建通过电台特地向这些腾密公路建设者们发表了节日致辞:
“同志们,今天是中秋节。你们辛苦了!在中秋节到来之际,我谨代表腾冲县60万各族人民,代表腾密公路工程指挥部,向你们表示节日的慰问。中秋节本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但为了我们这条国际大通道的早日建成,你们以工作为重,不辞劳苦地奋战在一线工地。腾冲县60万各族人民、腾密公路工程指挥部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诚挚的祝福,祝你们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第二天,附六标要在中午举行挂牌仪式。由于昨天是中秋节,节日的情绪还未消散,附六标到附近村子的村民家里买了两头羊,打算好好庆祝一下。附六标负责人来到分指挥部,请邵维柱和分指全体成员去吃午饭,还送了了一头羊,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盛情难却,邵维柱同意了,并说中午在附六标吃,晚饭在分指吃。
按照中国的习俗,附六标挂牌时放了一挂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天空中震响,使荒凉的工地上洋溢着一股节日的气氛。
正当大家喜气洋洋地准备入席吃饭时,几个荷枪实弹的独立军士兵突然涌了进来。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对着众人咿哩哇啦说了一通。由于大家不懂缅语,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是什么意思。
坐在桌旁的邵维柱很冷静。他问跟着独立军士兵一起来的那位傈僳族老村长,他们闯进来想干什么?
老村长说:“他们说不准你们放鞭炮。”
这当儿,一个士兵用枪指着邵维柱,又咕噜了一句什么。邵维柱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从其表情看得出对方很有些横蛮无礼,就问老村长,这个士兵在说什么?
老村长犹豫了一下说:“他说你坐在那儿对他们班长不尊重,要你从桌旁离开。”
邵维柱一听,身上那股军人的尊严被刺伤了,消瘦的脸上涨得通红,他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义正词严地说:“请你告诉他,我们是政府派来给你们无偿修公路的。你们代表政府,我们也代表政府。我现在是在我们自己的办公室里,我想坐哪儿就坐哪儿,他管不着!”
老村长大概是害怕引起更大的冲突,不知道是翻译还是不翻译。正踌躇着,邵维柱又加重语气,直接指着那个班长模样的缅兵说:“如果你们不欢迎,我们我们马上就离开这儿,但由此造成的一切损失,由你们全部负责!”然后对老村长说,“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翻给他们!”
老村长只好按邵维柱说的,翻译了一遍。
那个班长听了,打着手势辩解道:“我们以为你们在放枪。维护这儿的治安是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一边说,眼睛一边朝四下里睃巡,似乎不相信刚才是放鞭炮。
邵维柱就叫人把尚未放完的鞭炮从屋里拿出来给他们看,并说:“昨天是中秋节,按照中国的习惯,我们都应该回到国内和家人团圆,但为了修路我们坚守在工地上。再说今天附六标挂牌,是一件大事,放鞭炮庆祝一下,也是中国的习俗,就像你们做礼拜一样,也是一种祈祷,希望顺顺利利地把这条公路修好。这一点,难道你不不理解么?”
独立军班长听了邵维柱的话,态度明显地缓和下来。
邵维柱也放缓语气,接着说:“你们的伯姆(将军)很支持这条公路的建设,他派你们驻扎在这儿,就是让你们保护我们的,等一会儿,我们还要放两次鞭炮,希望你们不要再刁难……”
独立军班长此刻完全转变了态度,通过老村长连连表示道歉,说刚才的事情纯属误会,同时对身后的士兵摆摆手,让他们放下手里的枪。可又并没马上离去,而是不断向屋里的羊肉和啤酒张望。
邵维柱知道这些缅兵平常就喜欢到工地上“揩油”,只好亲自操刀砍了一块羊肉,丢给了独立军班长。他们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工棚。
后来,邵维柱说起这段经历,口气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他说:“我们毕竟是在人家的国土上施工,那些大道理他们又不懂,怎么办?哪怕是吃点儿亏,也得跟他们搞好关系啊!”
邵维柱告诉笔者,那天晚上,他在日记本上又写下了一首诗:
明月星空现妖娆,
万水千山亦逍遥;
家乡不谙异国事,
明月遥寄悄语缟。
中秋月圆时光好,
深山无语话也俏。
遥知妻小把酒问,
泪洒门外人未到。
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浓烈的思乡之情。这位有过血与火洗礼的军旅经历的汉子,如今在缅北山区的严酷环境下,似乎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萌动着一种热血男儿才有的那种建功立业的英雄情结。从他踏上腾密公路建设工地上那一刻起,他就拿定了决心:不建好这条备受瞩目的国际大通道,决不退缩!
在腾密公路上,邵维柱的确用行动践行了自己的信念。
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确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三
在修建腾密公路这场“特殊的远征”中,涌现出的英雄人物,当然不止是李会仙、邵维柱两位。
更多的也许还有那些默默无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双手,在严酷凶险的缅北地区和热带丛林间不畏艰险,开山劈路、将这条寄托着腾冲人祖祖辈辈梦想的国际大通道,一步一步地推向更为陌生的异国远方的普通修路工人。
他们虽然有名有姓,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但时光的风尘已经无情地掩埋了他们;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之所以来到这水土不服的异国他乡,最初只是为了一份比国内丰厚的工资,但一旦置身到这场空前壮烈的远征当中,他们的劳动和奉献就具有了特殊的意义。
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共有十二名工人在作业中殉职和身染疟疾不幸身亡的工人;其中,还不包括众多因长期在瘴气盛行的缅北地区不知不觉侵染上各种潜伏性疾患,也许永远无法治愈的那些干部和工人。
他们也称得上当之无愧的英雄!
未来的中缅印国际大通道史册上,没有理由忘记他们。
所以,当笔者在观看一部反映腾密公路建设的纪录片时,在结尾处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在腾密公路建设中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朽!”,我的眼睛不禁潮湿了。
采访期间,县委书记王彩春和县长张惟建都不约而同地对笔者提起这些无名英雄们,而且充满感情地说:”等将来这条国际大通道全面修通之后,应该为这些人见一座纪念碑,他们是腾冲走向南亚的真正的先行者,我们要像对待史迪威公路的英雄们那样,永远铭记他们啊!”
是的,这些像草木一样普通的劳动者由于他们的“牺牲”,其平凡甚至委琐的生命获得了升华。
他们以一种超出自身重量的方式走进了历史,正如我们在回眸史迪威公路和滇缅公路乃至古代“蜀身毒道”时,看见的那些无计其数倒毙在公路边的劳工的身影一样。
他们是历史前进的真正的奠基者。
我们说,历史是英雄创造的,但同时也不能忘记一位伟人的名言:“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这句话,现在通常很少有人提到了,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是社会发展的永远无法更改的真相。
让我们将更多的敬意和纪念投向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