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手段而已啦。”苏可晴呵呵笑了一下,“他们两个的确是乐队里关系最好的,认识五六年,一直都形影不离。所以承卓一死,受打击最大的就是佑廷了。他大病一场,整个人都瘦脱了形。直到现在看他上节目,都还有点郁郁寡欢的。”
苏可晴说着,也捂住胸口,五官皱成一团,“天人永隔呀,奈何桥头三生石。世上最悲伤的事,就是你死了,我还活着。”
明薇怔怔地看着她自我陶醉的模样,心也跟着微微抽搐。
她死了,顾成均连滴眼泪都没有掉……
“可晴在吗?”隔壁的室友过来敲门,“陈老师叫你过去一趟。”
苏可晴和明薇面面相觑。
秘书敲了敲门,带着苏可晴走了进来,“董事长,人带过来了。”
顾成均放下手里的剧本,站了起来。拘束地站在门边的女孩子容貌陌生,让顾成均不禁一愣。
“苏可晴?”
“是我,顾老师。”苏可晴忐忑不安地鞠躬,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眼里满是仰慕。
顾成均困惑,“你今天打扫过中庭的水池?”
“啊!”苏可晴恍然大悟,失落地嘟囔着,“不是的……我和室友调换了值日。”
“你室友姓周?”
一抹异样的神色在苏可晴眼里闪过,“是的,她叫周明薇。”
顾成均脸色霎时变得严肃,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厉之气,“你说她叫什么?”
苏可晴被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她,她说她叫周明薇,和您的太太……她说那只是一个巧合……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并不熟。”
顾成均表情柔和下来,轻声说:“不用害怕,我只是有点惊讶,问问而已。”
苏可晴努力笑了笑,怯怯地望着顾成均,“顾老师,我一直很喜欢和敬仰您。我是为了您才努力进永盛的。”
这样的告白,顾成均听了不下万次,已经无动于衷。但是他还是回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你们都是九月进来的练习生?”
“是的。”
“都还习惯吗?”
“都很好。”苏可晴殷勤地说,“老师们都对我们很关照,我在这里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顾成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好好努力。”
“我一定会的,顾老师!”苏可晴大声答应,慎重地鞠了一个躬。
送走了苏可晴,顾成均叫来秘书,“今年新进来的练习生里,有一个叫周明薇的,把她的资料调给我看看。”
“董事长也留意到周明薇啦。”秘书惊讶。
“你也知道她?”
秘书笑道:“我最初是因为她的名字和张董一样才留意到的。后来又听说她是谭老师亲自招进来的,表演课的孙老师和理论课的王老师也都很喜欢她,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总听他们夸奖她。”
“是吗?”顾成均的目光投向书桌上的相框。
明薇穿着一条白色棉麻连衣裙,湖绿色针织开衫,头戴软帽,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对着镜头笑得那么欢畅。那是他们夫妻俩在自家后院野餐时,他给她拍的照片。
顾成均他们原来一直住在郊外的别墅里,家中庭院很大,明薇又喜欢花草。所以家中一年四季都有花盛开,热热闹闹的倒也不寂寞。
明薇去世后,顾成均请了一个花工来打点庭院。现在正是金秋时节,院子里的银桂和菊花都开得热闹,只可惜明薇是再也看不到了。
结婚这么多年,别人怎么看他们夫妻,他也不是不知道。没有人相信他会真心爱明薇,但是外人都觉得他至少对她很好,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他顾成均就因为生得一副好皮相,便自然而然地被人认为是高人一等。明明是自己高攀了张明薇,她反倒被人说成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明薇这些年是怎么想的?她有没有后悔过?
秘书的工作效率很高,转眼就把周明薇的资料带着一杯咖啡一起送到了顾成均的办公桌上。顾成均打开资料袋,抽出周明薇的资料,一页一页仔细看。
面试评分那张表格上,谭立达龙飞凤舞地写着“优良”两个大字,倒是另外一个面试官洋洋洒洒写了很长一段话,盛赞这个周明薇的戏剧表演非常出众,很有潜力,值得培养。
顾成均一时兴起,让秘书把周明薇的面试录像发过来。
画面同所有面试录像一样,都有点死气沉沉的。不过这个女孩走入镜头之时,立刻给人带来一股清新的感觉。
谭立达出的考题十分刁难新人。女孩苦恼地皱了皱眉头,伸出食指摸了摸人中。
顾成均心里微微一动。这个一发愁就摸人中的习惯,张明薇也有。
视频里,女孩开始表演。
“我有一双红舞鞋……”
顾成均猛地站了起来,咖啡打翻,褐色的液体流淌在洁白的纸张上。
次日是个阴雨天。
秋天的雨,阴冷寒湿,植被的颜色被冲刷下去,只留下一片萧索。
明薇裹着大衣,冒着细雨从大楼间的草地上跑过。桂花树下,洒落了薄薄的一层金黄色,清冷的空气里残留着最后一丝余香。
明薇脚步匆匆,只来得及朝落花投去怜悯的一瞥。
到了教室,还是迟到了几分钟。幸好老师最钟爱的学生里,周明薇算是头一个,偶尔迟到也会得到宽容和理解。
表演课的老师十分喜欢明薇,不仅仅因为她的表演天赋,还因为她聪明博学,富有内涵。
老师和谭立达喝茶的时候,专门提起了这个事,“你招进来的这个周明薇,比电影学院表演专业的学生还专业,她是不是以前受过训练呀?”
谭立达很惊讶,“她只是高中毕业,不是吗?”
“许多专业知识,她都是无师自通。而且对各种戏剧理论和历史知识,她都朗朗上口。我教了几年练习生,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聪明的学生。”
谭立达想起那个女孩提到过,张明薇曾经借给她戏剧理论方面的书,这下一切都有了解释。
“看样子,这是一个有心的人。她应该之前就学习过戏剧方面的理论。”
“对了。”老师说,“顾董今天也问到了周明薇。”
“他怎么知道周明薇的?”
“周明薇在这届学院里是最出众的一个,大概有人汇报到给他了吧。”
顾成均此刻正在员工的陪同下巡视练习生的教学楼。褪去荧幕上的光环,一身深灰色西装的他低调而沉稳,被下属们簇拥着,犹如一个王者在巡视领地。众人为他让路,递去崇敬的目光。
顾成均从一间间教室门外走过,有时略作停留,有时只投去一瞥。
走到二楼一间教室门口,顾成均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天教室里正在排练《雷雨》,周明薇演的不是四凤也不是繁漪,而是鲁侍萍。
教室的窗纱合着,屋里光线幽暗,让人的视线也随之迷蒙起来。
扮演周朴园的男生面朝窗户背着手,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的烟。明薇低着头站在他身后两步之遥,温顺安静,垂着肩膀,拢着手。
“这是太太找出来的雨衣吗?”
明薇抬起眼,飞快地瞟了他一下,低声说:“大概是的。”
男生空手做了个拿雨衣的动作,“不对,不对,这都是新的。我要我的旧雨衣,你回头跟太太说。”
明薇的头垂得更低,应了一声。
她的背微微有点佝偻。这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姿态,简单,却又传神地表现出了鲁侍萍的卑微和忐忑。
表演课的老师转头看到了顾成均,面露惊讶之色。顾成均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继续看学生演戏。
演周朴园的男生是前年招进来的练习生,已经快要出道。他演技娴熟,和明薇搭配得也十分好。
“窗户是谁叫打开的?”男生指着窗户,语气威严。
明薇应了一声,走过去动作熟练地把窗户关上了。然后她埋着头,回避着男生的视线,慢慢向中门走去。
男生露出困惑的表情,“你站一站。”
明薇站住。头抬起来一点,一抹恐慌的神色从眼底闪过。
如果不是正对着她,如果不是留心观察她的表情,是无法捕捉到那细微的瞬间的。
顾成均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我派人到无锡打听过——不过也许凑巧你也知道。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家姓梅的。”男生的语气遮遮掩掩,“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惠,也很规矩,有一天夜里,忽然投水死了,后来,后来……你知道么?”
明薇侧身站着,面孔一半明亮,一半幽暗。她低垂着眼帘,表情淡漠,声音轻缓从容,透露出一股瘆人的冰冷。
“这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了她,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抱在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
说完,她微微侧了一下头,眼帘轻抬。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投向远方,像是隔着时空,看到了当年那惨烈的一幕。
明薇此时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可是泛着寒光的眼睛里,浓烈的怨恨和不甘瞬间迸发出来。
对负心人的痛恨,对自己无知的鄙夷,都让戏和人生重合在了一起。一时间,明薇也弄不清自己是谁。只觉胸腔里隐隐有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
明薇其实一直期待着这么一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顾成均的面前,和他对峙。他认不出她来,于是他在明,她在暗。
她可以暗讽,可以旁敲侧击地责备,可以刺激,可以恐吓。可以把他给予她的伤痛全部返还回去。
然后她快意地看着他惊恐痛苦,看他放下矜持和做作,展露他最真实的一面。剥皮抽筋,踩在脚底,任意践踏。她会享受着他的哀求,嘲笑他的泪水,她会在疼痛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配戏的男生即使不照着剧本,也已被她这眼神吓住,情不自禁地朝后跌了一步。
“停!”老师的喊声中断了表演。
明薇愣了愣,一时不能从戏里抽身,还有点恍惚。
“周明薇,过来一下!”老师显得并不是很高兴。
“前面都控制得很好,但是最后这里明显太过了。你这里,”老师指了指明薇的眼睛,“不但有怒气,还有杀气。”
学生们都笑了起来。
老师转头挨个丢白眼,“笑什么笑?你们哪个能做到她一半好?”
众人噤声。
老师回头对明薇语重心长道:“你能很顺利地入戏,这点很好,但是你在情绪控制上有严重的问题。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不过我觉得你很容易把个人情绪代入表演中去。”
明薇不自在地低下头,因为她自己也察觉到了。
不过老师总是偏心优等生的,也没有过多责备她,只是说:“你回去好好琢磨一下,调整情绪。记住,演戏的时候,你只是一个躯体,没有自己的灵魂。你的灵魂,是属于你要塑造的人物的。”
“谢谢老师。”明薇慎重地点了点头。
老师朝教室门望过去,顾成均和陪同人员早已经不在了。
明薇独自回到更衣室,坐在长凳上,大口大口喝着水,直到呛住,剧烈地咳了起来。痛苦的咳嗽声在空荡荡的更衣室里回响。她放下水瓶,垂着头。悠长的叹息好似要把胸腔里郁结的气全部释放出来一样。
明薇抹了抹下巴上的水,苦笑了起来。原来她竟然这么恨,这么怨。如果不是借这出戏发泄出来,她自己都还不知道。
老师说的话句句在理。如果她不能克服自己这个情绪,那么永远都无法在表演上有更大的进步。因为她会被这种情绪掌控住,永远无法彻底融入角色,永远都在重复自己。这就是演员的死穴。
顾成均呀顾成均,你可真是我的业报。都到这个份上了,我的麻烦还是因你而起的。
唐佑廷跟在礼仪小姐身后从幕后走了出来。下面立刻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几乎要把楼顶掀翻。
星光天地百货商场从一楼到三楼,都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小姑娘们兴奋激动地一边欢呼,一边挥动着手里的牌子。
放眼望过去,可以看到“佑廷”、“天佑廷廷”、“Legend”等字牌。角落里还有一张“廷卓”字牌,孤零零地被挤在一边,好在是黄底黑字,还是十分显眼。至少唐佑廷看在眼里,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一下。
笑容满面的主持人开始有条不紊地介绍产品。唐佑廷很快回过神来,配合着主持人的话,拿起了那款最新型号的触摸屏手机。
在他们背后,宽大的背景幕布上面喷印着绚丽的广告图。图片里的唐佑廷手里拿着同一款手机,嘴角轻挑,露着朦胧且充满蛊惑的笑意。
“佑廷平时喜欢用什么型号的手机呢?”主持人是个说话娇滴滴的美女,话尾总喜欢带着点鼻音。
唐佑廷笑着略微欠身,简洁地说:“我和时下的年轻人一样,喜欢用简洁大方,可以听音乐,照相,上网的手机。”
“那我们这次推出的这款手机可就完全符合你的需求了。”
唐佑廷举着手机,对着台下的歌迷做出拍照的姿势。歌迷们一阵尖叫,字牌和属于唐佑廷应援色的玫紫色羽翼形状小旗在下面疯狂地晃动。
“佑廷的人气可真高呀。你看商场楼上全部都站满了呢。”
“楼上的朋友请注意安全哟。”唐佑廷笑着朝楼上招手。
“佑廷,佑廷,天使之音!”歌迷们齐声高喊。
主持人又笑问:“那么佑廷这次代言我们的手机,会有什么神秘礼物送给歌迷呢?”
唐佑廷露出慧黠的笑容,视线扫过场下那一张张充满期待的面孔,“神秘礼物就是:今天抽中奖的十名朋友,除了得到商家赠送的手机外,手机里还有我录制的全新独家手机铃声。”
粉丝狂喜的呼声再度如潮水一般把整个大厅淹没。
一个多小时的宣传活动终于到了尾声。歌迷们排着队等候唐佑廷签名。她们有的拿着Legend的专辑,有的拿着唐佑廷新出的个人写真集,秩序井然。Legend的歌迷和唐佑廷个人的粉丝素质一向较高,也很好管理。
唐佑廷微笑着,耐心地给歌迷签名和握手。有的歌迷会提出拥抱的要求,他也一改以往清高疏离的作风,爽朗大方地和歌迷拥抱。他的举动引来台下一阵阵的尖叫。
“还是单飞了好呀。”老刘对小黄说,“佑廷以前哪里有这么好说话,更别说这么配合歌迷了。”
“永盛宣传总监不是提出了改变路线,要他更加亲民吗?”
“你头一天跟着佑廷吗?”老刘说,“他从来都唯我独尊,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意见?以前也就承卓能说他几句——唉,提他做什么?总之,我看他还是自己想通了。当然,公司也在这方面起了不少作用。”
这时,轮到一个栗色长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子走到唐佑廷面前。她双手递上一张照片,正是唐佑廷和赵承卓在跨年演唱会上的照片。赵承卓弹着钢琴,唐佑廷坐在他身旁,深情款款地唱着他们乐队一首很红的抒情曲《如果爱情再回来》。他们两个相视而笑,灯光打在两张年轻又快乐的面孔上。
唐佑廷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顿了一下,笔尖才慢慢落在照片上。
女孩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声音通过放置在旁边的麦克风传到了大厅的每个角落:“佑廷,你还记得承卓吗?”
喧闹的大堂因为这句话而陷入短暂的寂静中,随后嗡地一声,大堂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唐佑廷的脸色一分一分白了下去。主持人不清楚个中恩怨,有点不知所措。
终于有歌迷看不下去,大叫:“你在说什么?赶快下去!”
“凭什么不能问?”人群里响起反驳的声音,“承卓才死了半年,尸骨未寒!”
“这里是佑廷的场子,王道饭滚出去!”
“叛徒!”
老刘带着小黄一个箭步冲上台,拉着唐佑廷就往台下走。
“今天……今天的活动就进行到这里,感谢大家的参与。”主持人结结巴巴地说,“请大家有秩序地撤离场地,谢谢大家的配合!”
可是吵起来的歌迷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歌迷们很快从争吵发展到推搡,响声越来越大,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唐佑廷挣脱了小黄的手,转身走了回去。
“佑廷,别乱来。”老刘伸手抓了个空。
唐佑廷走回了台中央,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他笔直地站着,面色如水,双目深邃,看不出喜怒哀乐。
那个挑起事端的女孩愣愣地看着他,场下的骚动也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射在他身上,安静地倾听。
唐佑廷的声音低沉醇厚,语调轻柔,像在述说一个梦。
他说:“我永远都不会忘。我每天都想他。”
女孩浑身一震,忽然捂着嘴哭了起来。
唐佑廷脱力地垂下手,旋即被人拥下了台。话筒掉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台下,响起一片哭声。
车在绕城高速上疾驰。
唐佑廷坐在敞开的车窗边,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建筑,一言不发。风把他半长的头发吹得十分凌乱,他也浑然不觉。
“佑廷哥,别吹风了。”小黄开着车,看不下去,“现在都十月,很凉了。吹感冒就麻烦了。”
唐佑廷置若罔闻。
老刘和小黄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老刘清了清嗓子,说:“小女孩不懂事,才会提起伤心事。她们并不是责怪你,只是对Legend的解散和承卓的事遗憾罢了。”
“我知道。”唐佑廷无精打采地说,终于关小了窗户。
“你有什么心里话,也对我们说出来。这车里的,加上化妆师小李,都跟了你六年了,都不是外人。你这样老憋在心里,大哥我看了也难受。”
“知道了,超哥。”唐佑廷淡淡笑了一下,“我们现在去哪里?”
老刘知道他不肯再谈,也拿他没有办法,“我把你下午的采访换到明天了。我们先回公司,和制作部的人谈谈专辑的事,然后就没事了。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谭立达带着助理走进了会议室。唐佑廷等人已经等候在里面,见他进来,立刻起立,欠身致礼。
“谭老师。”
谭立达点了点头。作为音乐界的大神级别人物,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不谦虚恭敬的艺人。
“你写的那些歌我都听了,还不错,我选出了两首歌,可以考虑放进新专辑里。”
“谢谢谭老师。”
唐佑廷交上去十七首歌曲,谭立达只看得起两首。不过按照谭立达的苛刻程度来看,能看中两首,已说明唐佑廷的作曲实力出众了。
“这次叫你们来,是想说说单曲的事。”谭立达老沉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唐佑廷年轻却沉稳的面孔,“原计划是下个月之前进录音棚,然后是MV的拍摄,单曲在圣诞节推出打榜。可你的词至今还没有交上来,再拖欠下去,计划就要全盘推迟了。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唐佑廷略微有点窘迫,“对不起,谭老师。歌词我在写着。”
“说得就像被老师催交作文似的。”谭立达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一旁的老刘也紧跟着赔笑。
“佑廷,当初是你要自己写歌词的。如果实在写不出满意的,我们可以请林白给你写。”
著名词人林白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曾经是天后邱咏音的御用词人。无数歌手上天入地只为了求他一词。
老刘不禁朝唐佑廷挤了挤眼睛。
唐佑廷视若无睹,神色冷淡,手微微握了起来,“谢谢谭老师的一片好意。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别人代劳了。我会尽快把歌词填好的,绝对不会耽搁了团队制作的进度。”
谭立达轻轻叹了一口气,朝老刘看了一眼。老刘识趣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等到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谭立达才说:“佑廷,他们上一辈固然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这次也是他主动找的我。他知道你的这张新专辑很关键,希望能帮你一把。”
唐佑廷低垂着眼帘,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然后摇头站了起来。
“谢谢谭老师的关心。我虽然很辛苦,但是有这么好的团队,还有那么多朋友,我能应付过来的。”
“佑廷,”谭立达说,“他还想知道你母亲的墓……”
唐佑廷的手放在门把上,没有回头,“劳谭老师代我转告林老师,他和我母亲并没有结婚,家母的墓地,不方便告知外人。”
年轻人扬长而去,背影透露着落寞与倔强。
明薇一边吃着鸡蛋面,一边听苏可晴她们兴奋地议论纷纷。
“真的?真的有粉丝这么问唐佑廷了?”
“真的啦!你看,贴吧里照片都放出来了,大家都在人肉那个女孩呢!”
“哎哟哟,真是好大的胆子呀,居然敢当面问唐佑廷这个问题。‘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承卓吗?’哈哈,‘翅膀’们这下要集体暴动了吧?”
“何止哟,唐佑廷的吧,赵承卓的吧,以及L团的大吧,现在已经吵翻了。小翅膀们扑扇着到处飞呢!”
明薇忍不住插嘴问:“翅膀是什么意思?”
“就是唐佑廷的专属歌迷啦。”苏可晴给她补课,“唐佑廷不是被她们封做大天使加百列吗?说他是折翼的天使。她们就把自己封成天使的翅膀,帮助唐佑廷飞回天堂。”
明薇眼前浮现出唐佑廷颐指气使的嘴脸,在心里冷笑。还折翼的天使,脸先着地的吧?
一个室友忽然尖叫起来:“快!视频放出来了!”
女孩子们呼啦啦地围到电脑前,连明薇都好奇地凑了过去。
晃动的视频里充斥着嘈杂的声音。最初一切都很正常,唐佑廷在台上依次给歌迷签名,时不时和歌迷握手拥抱。视频播放到一分多钟的时候,一个长发女孩走了上去,过了片刻,就听到一声“你还记得承卓吗”的问句。
全场安静下来,但很快又掀起了更高的浪潮。歌迷们激动地争吵起来,画面晃动得更厉害了。拍摄的人拉近焦距,给了唐佑廷一个特写。
唐佑廷面色苍白,两眼无神地站着,就像灵魂已经出窍。
“我每天都想他。”
他的语气平缓无波,但看着却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心口一窒,明薇轻抽一口气,抚上左胸。
真奇怪,明明已经换了健康的躯壳,为什么还会有这种熟悉的病痛感?
大悲无声。
唐佑廷,是伤心到了极点了。
看完视频的女孩子们安静了好一阵。
“揭人伤疤的确过分了点。”
“承卓自杀是因为抑郁症,和佑廷没关系嘛。”
“谁不伤心呢?为什么非要逼他说出来?”
“佑廷也不容易。”
明薇长叹,收拾了碗筷,“可晴,我要去教室上自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了。”苏可晴无精打采,“我今天决定重温一下Legend的视频。唉,我薄命的承卓呀……”
明薇无奈地笑了笑,背着书包离开了宿舍。
周末入夜后的公司十分安静。难得能休假一天,大部分练习生都呆在宿舍里休息。明薇在教室里把新学的舞蹈练习了几遍,出了一身汗,走到教学楼的露台上透气。
深秋的夜空,繁星点点。若是以往还在家里,此刻她肯定会拉着顾成均坐在二楼露台上赏星星了。
当年的张明薇,人聪明,家世好,贤惠温柔,有生活情趣。如果嫁一个普通男人,或许也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如果……
明薇的苦情沉思被一团从天而降的纸团打断了。
她困惑地摸了摸脑袋,把那团纸捡了起来。
纸上用铅笔潦草地写了几句话:“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重逢,我肯定奋不顾身……记得你曾经对我说……无法忘记,你温柔的眼睛……”
情书?
明薇仰头张望,又有一个纸团掉下来,砸在她的脑门上。
这次写得更加简单:“你就这么离去,把我留在原地。”
哎哟,分手日记?
又是一个纸团划着弧线落到自己脚边。
明薇顺着纸团飞出的方向望过去,斜上方三楼的露台上,一个男人坐在露台边缘,低头垂肩,悬空的双脚微微晃动着。
如果这场景明薇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她也白活了二十八年了。
有人失恋了要自杀?
明薇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出声喊道:“喂,楼上的朋友!”
那人转过头来,屋内的灯光照在他那张不容错认的俊美面孔上。
“唐……唐佑廷?”
唐佑廷十分不满地皱起眉头,“大呼小叫什么呢?”
明薇结结巴巴道:“唐……呃,唐师兄,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唐佑廷咬着笔杆子,正在为歌词发愁,根本没工夫搭理明薇。
“没你什么事,一边去,别烦我!”
明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疑似遗书的纸张,心里愈加发毛。
她的大脑迅速运转:唐佑廷和赵承卓是知己——赵承卓自杀——唐佑廷被歌迷刺激——唐佑廷也想自杀。
什么“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重逢,我肯定奋不顾身”,奋不顾身追随到地下去吗?
明薇哆嗦了一下,“师兄,要不你先下来,我们有话好说。”
唐佑廷困惑地低头望她,“有什么话你上来说,我没空。”
明薇赶紧爬上了三楼,心惊胆战地站在唐佑廷身后。
唐佑廷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有什么事就说,我现在很忙。”
明薇紧捏着那两张废纸,探头打量他的脸色。唐佑廷的脸色虽然一如既往地臭,但是并没有自杀者的那种绝望和恐惧。她略微放下心来。
“师兄在做什么呢?”
“没看到吗?”唐佑廷不耐烦,“这事你也帮不上忙,别问那么多。”
明薇心想,如果你是在写遗书,那我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师兄,你今天心情不好吧?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
唐佑廷停下了笔,狐疑地盯住她。这小姑娘看着一脸纯良,怎么说的话和酒吧里三陪小姐一个套路?
唐佑廷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大概是终于想明白,在这个圈子里混,怎么能不抱大腿。他唐佑廷人气如日中天,她能沾光一二,就足够炒作资本了。
唐佑廷一下鄙夷,一下冷笑,弄得明薇有点莫名其妙。
“师兄,你坐那里很不安全,能不能过来说话?我们坐椅子里慢慢聊怎么样?”
唐佑廷转头没理她,“我都说了我在忙,没空陪你玩谈心游戏。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明薇哪里敢走?
她小心翼翼地蹭到唐佑廷身边,又不敢靠得太近,“师兄,这里是三楼呢。”
“废话。”唐佑廷唰唰几笔把刚写好的句子涂抹了去。
“三楼说高其实也不高。从这里摔下去,一般来说摔死的机率不大,但是很有可能断胳膊断腿,甚至造成终身瘫痪……”
唐佑廷古怪地瞟了明薇一眼,一边又撕了一页纸,揉成一团丢到楼下。
明薇顾不上教育他环保,“师兄,你好好想清楚,不要乱来。”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那么罗嗦?”唐佑廷不耐烦,“乱丢纸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不惯就去帮我捡起来好了。我忙着写歌词,你别烦我!”
“我不担心你乱丢纸啦——当然那也不对。我是说……呃,你在写歌词?”
唐佑廷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招了招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