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宠物(一两)
第一章 七岁时候中的蛊
麻怀西被叔叔下了蛊。蛊的名字叫做“考试第十名以下会痛”。
肚子痛?头痛?手痛脚痛?
其实一次也没有痛过,所以怀西只当那是叔叔给她开的一个玩笑。但爸妈却很紧张,每次她名次下降一点就要开会讨论:“这次是第十三名。”
“嗯。”爸爸坐在沙发上抽烟。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爸爸才会抽烟。
“但是九九说她哪里也不痛。”
“嗯。”
“也许妲吉儿只是开玩笑,并没有下蛊。”
“怎么可能?”蛊师可不能拿蛊开玩笑,惹怒了蛊,会有被反噬的危险。
这些事情一直没有答案,怀西也不去管。她关心的是魔法、龙和骑士,蛊是什么?她又不玩仙剑游戏。
当她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不是一个玩笑,是在初二的下学期。
那个时候身边的同学已经会偷偷摸摸地问“你有没有带面包”之类的奇奇怪怪的话,然后再摸出某样东西相约去上厕所。怀西一直很好奇,于是问同桌的戴年年,戴年年从书包里掏出某物塞进口袋,抓得太严实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但是可以猜得到。
“你也要去厕所吃面包?”麻怀西问。
戴年年的脸“刷”地红得像蒸熟的螃蟹,“别乱说话啊!”后来才告诉她,“面包就是卫生巾啦。”
卫生巾就卫生巾嘛,何必叫面包?又何必偷偷摸摸?是女人都要用的啊。麻怀西这样想。这个念头在第二个星期三被彻底地扭转过来。
那一天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女生对于“卫生巾”这三个字都诲莫如深,上体育课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直到戴年年拉着她向老师请假,又拉着她进厕所,她才明白。
那像是上天让女人背负的一道伤口,让女人以血来证明自己的成熟。
怀西那天吓坏了,一点儿也没有戴年年说的“这样就表示我们长大了”的骄傲,放学一打开家门眼泪就流下来,把自己关进卫生间里。
妈妈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敲了好半天门,直到妈妈上卫生间,才发现端倪。
“这孩子。”妈妈很感慨地笑了,第二天在怀西书包里放了一包少女用的卫生巾。
第二天有数学测试,怀西理科超棒,上学前,爸爸问:“这次考试拿前三没问题吧?”
怀西“嗯”了一声,但考完感觉很糟。怀西知道前三是没指望了,心情很低落。戴年年下课在教室陪着她,她比她“早来”一年,虽然年纪一样大,现在看起来却像个大姐姐。
“怀西,女生都是一样的,我们班上的女生都是这样的,你是最晚的,看,我们都是好好的。”
怀西趴在桌子里抬不起头来。
“这样才会长大。”年年拿嘴附在怀西耳边,用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等下你的胸部也会开始长大,像女人一样——这样就不用穿童装啦!”
麻怀西确实到初二还穿童装的。
“别趴着啦,大家还以为你病了。”
麻怀西蔫蔫地把头从臂上抬起来,她的脸煞白,脸上冒上虚汗。
年年的脸也一下子白了,谁都看得出来,怀西真的病了。下一堂课怀西已经坚持不住了,被送进医务室。
“老师,她痛经。”陪在一起的年年向老师汇报病情。
痛经。
这两个字从书上走了下来,活生生地扎在怀西的痛感神经上,叔叔笑得很温柔的样子清清楚楚地浮现在面前,“九九,要好好学习哦,不好好学习的话,会很难受的哦。因为这只蛊的名字,叫阿十哦。”
“什么意思?”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的老爸问。
“就是任何考试不能在前十的话,你的女儿会痛。”年轻的蛊师瞬间换下了温柔的面孔,冷冰冰地回答兄长的话。
“喂,喂,你没有理由这样对我,那件事情是你自愿的啊——”
“再多说一句的话,蛊的名字很有可能变成阿三哦。”叔叔伸手摸了摸怀西的头顶,爸爸简直心胆欲裂。
“好吧好吧,就算以前做哥哥的对不住你,你也不能报复在你侄女身上啊,你的良心何在?”
“被蛊吃掉了啊。”叔叔温柔地笑着答。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麻怀西七岁那年。
此后叔叔还来了几次,但都是停不到两天便走。倒是爸爸,每年暑假都要带怀西回广西老家,坐两个小时的飞机、五个小时的火车、三个小时的汽车,再走两小时左右的山路,回到麻家寨子里,找寨头麻公公。
麻公公叫怀西喝菜油,喝麻油,喝泡了香灰的老酒,喝从鼓社神井里背回来的井水,但一直没搞出个所以然来。怀西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麻公公终于说:“我太老了,蛊神已经在妲吉儿身上,不再理会我了。”于是爸爸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城市里,怀西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样漫长的旅程。
止痛片吃下去之后,疼痛明显缓解了。
“老师,”怀西有点紧张地问,“我痛是因为体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难道……因为蛊?
开玩笑。
虽然爸爸是苗人,但妈妈是汉人,而且一家三口一直生活在现代都市啊,像“蛊”这种只存在于武侠小说、玄幻小说以及游戏里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落在她身上?
而叔叔,也只是个有穿黑衣留长发立志于模仿巫婆等等特别嗜好的普通人罢了!
“这个不单单是体质问题,有时跟情绪也有关系,不用紧张。”老师和颜悦色,“平时心情平和,多做动作,还有特殊期间不要吃生冷辛辣食物,就可以了。”
年年也安慰:“没事,有时候我也会的啦。”
事情基本就这样过去了。一周后,数学测验的成绩出来,怀西在第十九名,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照常跟同学一路说笑着回家。
门一打开,就闻到饭菜的香气,她赶忙换鞋,踢到一双绣花鞋。
火红的绣花鞋,绣得特别特别精致,像装饰品。
还来不及研究,已看见客厅沙发上懒洋洋地窝着个人。爸爸坐在另一头气鼓鼓,妈妈则一面端菜一面小心打量厅中诡异气氛,见怀西回来,如遇救星,“九九回来啦,快来看,谁来啦?”
沙发上那人也抬起头,下巴搁在扶手上,长发水一样披下来,委在地毯上,一张脸温柔似水,“九九,叫叔叔哦。”
“叔叔。”
“哇,好乖。”叔叔坐了起来,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麻怀西乖乖坐,叔叔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叫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安静下来。仿佛这张脸背后,隐隐展开来就是遥远苗寨里笼着湿雾的山林,不可见底,浑然天成。
叔叔的衣服吸引了她,她忍不住摸了摸叔叔的衣角,“我好像没看人穿过这样的衣服。”
黑色的,有点像丝绸,又比丝绸更轻更滑,虽然是暗色,但看起来好像有五彩光晕,很奇妙的,非常配叔叔的脸。
“这叫鲛丝。”叔叔对怀西说,“美人鱼织的哦,漂亮吧。”
“像寿衣。”闷坐在一头的爸爸说。
“错了,是孝服。”黑衣的叔叔说,“等哥哥哪天不在了,我还打算穿它来见你最后一面。”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噼啪作响,麻怀西头皮发麻,幸亏这个时候最后一道菜端出来,开饭了。
“呐,凉拌辣椒丝,妲吉你最爱吃的。”
“谢谢嫂子。”
“真有鲛丝这东西吗?”
“蛊都有,怎么会没有鲛丝?”
提到“蛊”字,爸爸的脸暗了暗,扒饭的速度异常的快,率先结束了这顿午饭。然后,妈妈切来水果。
“妲吉。”
怀西诧异地抬了一下头,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爸爸如此正经地叫叔叔的名字。
“九九上次肚子痛。”
“哦。”叔叔转头看怀西,“你考了第几?”
话题眼睁睁落到怀西身上,而且是“考试”和“痛经”联系在一起。怀西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拜托你们不要再这么煞有介事地说笑好不好?
“十九名。”说话的是妈妈。
怀西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你们班主任打了电话给我,说你的身体影响了成绩。”
这句话很明显是说给麻妲吉听的。
麻妲吉微微一笑,“那就难怪了,下次要注意哦。”
爸爸眉毛一挑要发作,被妈妈按住了。
虚假的和平持续了半小时,麻怀西要去学校,麻妲吉说送她,站起来和嫂子道别,留下一张名片,“从今天起我要在这个城市工作了,这是我的电话地址,可以联系到我。”
爸爸似惊动,又强自按捺住,等两人出了门,才一把捞起名片。
长京路328号士修大楼78层尹士修第六文化研究所。
A级研究员:麻妲吉
地球人都知道士修大楼是本城最高的一层楼,第78层是从不对外开放的尹士修先生的私人工作室。
“这小子……”中年男子拈着名片看了又看,眼眶不知怎么有点涩,“混得不错嘛。”
麻妲吉开一辆很漂亮的车子,麻怀西很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麻妲吉笑问:“喜欢吗?”
“当然喜欢!这车太棒了!”
“等你考上最好的大学,我送你一辆?”
麻怀西立刻两眼冒心形,“真的?!”
“那还有假?”叔叔瞧了小女孩一眼,“总之,你要好好读书,到时好车好房叔叔包了你的。”
“说了不许赖哦,我成绩好着呢叔叔。”
“呵,口气不小啊,成绩好还考第十九名?”
“那是失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呢。”怀西忙不迭替自己辩护,忽然,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考试与痛经的蛊,问,“蛊是什么东西?真的吗?”
“麻天生真是失职啊,他的女儿居然不知道蛊,这可是麻家寨的大笑话。”叔叔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那就让叔叔来教你吧。”说着,他双手离开方向盘。
怀西吓了一跳,这条街人来车往挤得死蚂蚁,可不能这样玩啊叔叔——然而出乎她想象的是,没有手扶的方向盘在动。
车子规律地、匀速地、安稳地行进在属于它的车道内。
怀西眼睛闪亮,“哇,这车是智能型的呀!”
“看仔细点。”
怀西瞧得很仔细呀,这真是一款帅呆了的车子啊!方向盘自己会动啊——啊,慢着,不是方向盘自己动。
空气中,有奇异的扭曲,就像透过火光看景物一样。慢慢凝神看仔细了,发现那是一道半透明的雾。有什么东西,在操纵在方向盘。
“这叫‘倚人蛊’,很勤快也很能干。”麻妲吉说着,方向盘上的一部分特奇空气“飘”开,下一秒,车内响起轻柔的音乐,微型冰箱打开,两罐可乐自动浮在半空,伸到两人面前,还体贴地把环拉开。
“碳酸饮料在打开的五秒钟最好喝。”麻妲吉说。接过饮料喝了一口,闭上眼睛享受气泡在口腔内破裂的滋味,“之后的碳酸就会慢慢挥发……九九,怎么不喝?九九?”
少女眼睛闭着,已经晕过去了。
特异功能!
绝对是!
再不然,就是幻觉!
两种念头在麻怀西脑子里激烈交战,拉扯着神经,迫得她醒来。
睁开眼正好看到一缕浅绿色的烟雾消失在叔叔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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