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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雪之夜

窸窸窣窣的雪花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停,白茫茫的街道上愈发显得清冷和孤单。

街道两旁的窗户里透着温暖的黄光,这多少带给我一些安慰和勇气。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刻,所有的人都躲进家中围着壁炉共享天伦之乐,然而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做,明天就是妈妈的生日,我要到两个街区之外的圣克菲百货商店为她挑选一件生日礼物,在临近打烊的时候,这家超过五十年历史的小店会打折。

大街上的行人寥落得如同城市里的星星,被踩到的厚厚的雪花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声。

我下意识地捏了一下口袋,还好,那几枚沉甸甸的硬币仍然老老实实地躺着。我长吁了一口气,对于别人来说,区区半美元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对一个家住在贫民区的穷孩子而言,它们却是好几个月辛劳的结果。

三年前,爸爸遭遇车祸后我们的生活水准一落千丈。妈妈瘦小而羸弱,可是为了维持生计,她不得不到洗衣店里整日为人家洗衣服,她手上的皮肤被碱水泡得溃烂,一到晚上就开始疼。多少次,当我看见妈妈那双“惨不忍睹”的手时,泪水忍不住就要掉下来。我多么希望能够分担她的痛苦,最后我下决心要为她买一双柔软暖和的手套,这样,在坏天气里她就可以免受冻疮的折磨。

我早就打听好了,百货商店里那些漂亮的五颜六色的手套,即使打最低折扣的时候,也需要几十个美分,这意味着我至少要有半个美元才能有把握买下其中的一双。为了攒够这天文数字般的半美元,我绞尽脑汁,最后决定捡旧汽水瓶挣钱。每十个汽水瓶在废物回收站那里能卖一美分,于是每天放学后我都像个小乞丐一样在每个垃圾箱跟前流连徘徊。

天才知道积攒够这几百个废汽水瓶有多么的不容易,我受尽了白眼和奚落。不过,相比起能实现心愿来,它们都算不了什么。想到明天妈妈看见手套后惊喜而幸福的样子,我加快了脚步。

从一处街道拐弯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喊,“孩子,孩子。”我停了下来,一团垃圾一样的黑糊糊的东西恰好隐没在街灯的光柱外,我低下头看了几眼,最后才认清原来是一个躺在墙角处的老乞丐,他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梳洗了,面孔和身上油渍渍的衣服混成了一个颜色,只有间或闪动的瞳仁才能让人辨得出他是个大活人。

从走出家门,我已经在各个街角见到了十几位行乞的人。在这个大萧条的年代,每天都有人失去工作,为生活所迫上街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甚至乞讨。他们当中有孩子,有老人,也有年富力强的中年人,可是他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呆坐在墙角,抽着一角钱一包的翅膀牌香烟,满面愁容地等待哪位好心人赠送给他们一点吃剩下的蔬菜,这样他们的家人晚饭就有了着落。

我不明白,妈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代有那么多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广播里除了雷蒙德·格拉姆·斯温和洛厄尔·托马斯的让人愈加灰心的时评外,剩下的永远只有某家工厂又关门,某家银行又倒闭的糟糕的消息。

现实中的情况确实如此,整个世界就像是中了邪恶的魔法,昔日里象征着财富的银行和证券交易所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家一家破产,成千上万的人丢掉工作,失去收入。职业介绍所和专门出售隔宿面包的店铺门口每天都排着长龙,可是他们之中很少有人能如愿以偿。即便是快要发酸的面包也会很快被抢光,能找到工作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洛厄尔·托马斯,这位著名的播音员说,全国已经有上千万的人在到处找工作,有许多人为了得到一份薪水微薄的职业,通宵守在底特律职业介绍所门口。有一个阿肯色州人为了找工作步行了900英里。而在华盛顿州有人在树林里放火,为的是人家能雇他当救火员。洛厄尔·托马斯还说肯塔基州、伊利诺伊州和俄亥俄州等地方,人们已经陷入了饥荒,孩子们轮流吃饭,今天哥哥吃了,明天就得饿一整天肚子让弟弟吃。在芝加哥,时常有一家人走进垃圾堆捡骨头和西瓜皮啃。还有一个寡妇在捡东西时总是先把眼镜摘掉,眼不见为净,因为垃圾中的蛆虫太多。雷蒙德·格拉姆·斯温评论说现在的糟糕状况和总统胡佛先生的自由政策有关,我们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城里边无家可归者用木板、旧铁皮和牛皮纸搭起来的简陋的栖身之所越来越多,人们把这种小屋聚集的村落叫做胡佛村。街道上由于买不起燃油而改由马拉的汽车也越来越多,大家把他们叫做胡佛车,而露宿街头的流浪汉身上盖的报纸也被称为胡佛毯。

城市里的生活日见困窘,听说乡村里早已经食不果腹。广播中一再说宾夕法尼亚州的乡下人开始吃野草根和蒲公英,而肯塔基州的人吃野葱、野莴苣、紫罗兰叶子、勿忘我草以及一向专给牲畜吃的野草。即使是这样,仍有许多人因饥饿和营养不良而死。

老乞丐似乎很虚弱,见我停住脚步,他有气无力地扬起一只手,继续用嘶哑的声音说,“孩子,我很饿,你能不能给我买一个面包。”

一阵冷风吹来,老乞丐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捏了捏领口,仿佛这样做就能够抵御风寒似的。

我不禁仔细打量起老乞丐来,他面庞消瘦,长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由于长时间没有清理,更显得乱七八糟。最让我留意的是老乞丐那双深陷进去的眼睛,尽管昏暗的角落里根本看不清他眼中的内容,但我有一种感觉,此刻他充满了深深的期盼。那种无助、焦灼却又不甘于绝望的心情我非常熟悉。

我能感觉得出老乞丐的饥饿和虚弱,我低下身,这下才发现他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枯瘦的手指和焦黄的头发都表明他长期营养不良。尽管满面污垢,但他脸上的疲惫与凄楚仍旧一目了然。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也许他还在发烧,总之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个不停,看上去就像是摇摆在旋风中的枯叶。

“孩子,你能给我买一个面包吗?”老乞丐再一次充满了渴求地说,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又补充道,“我必须活下去,我必须要活下去。”

我敢肯定,再不吃一点东西的话,老乞丐肯定挺不过这风雪肆虐的寒夜,比起别的行乞者来,他的情况更加糟糕,他病困交加,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大街上也许真的只有我能够帮助他了。

我的手使劲提了提兜里的硬币,来回地搓着它们。我的心里很彷徨,也很沉重。如果是在平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济他的,可是眼下如果花掉一部分钱,就无法赶在明天为妈妈买礼物了。

小小的我伫立在风中,不知该怎么办。对面的窗户里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们,他们正坐在桌前举着酒杯。老乞丐又开始咳嗽。一片冰凉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脸庞上,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它重重砸中,老乞丐努力地探起身,生怕我也会无情地转身离去。

我同样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我不歇气地跑到了街头仍排着长队的面包店里,用四个五美分的硬币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面包。新鲜面包虽然昂贵,但买它的好处是不用排队。在长队里的几十双惊讶的目光中,我匆匆向老乞丐躺着的方向跑去。亲爱的妈妈,但愿她能原谅我,我只是不想再让一个无依无靠的穷人感到失望。当年无依无靠的我们一次次地被人拒之门外,即使爸爸的死去也不会令那些冷漠的心颤动一下。我相信,妈妈同我一样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穷人走到尽头的。

捧着热气腾腾的面包,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我不停地用衣袖擦拭它们,我的心里非常的难受,为至今不能昭雪的爸爸,为整日辛劳的可怜的妈妈,为风雪中栖身于街头的老乞丐,也为所有凄惨而无助的穷人。

老乞丐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回来,当我把两个沉甸甸的面包塞到他的怀里时,他哆嗦着双手抱住它们,突然间泪流满面。

他充满感激地望着我,嗫嚅着嘴唇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但我知道它远胜于千言万语,只有一个穷人才知道困厄中得到的帮助是多么的珍贵,也只有穷人知道一个感恩的眼神是多么的意味深长。

“孩子,你是个好人,上帝会保佑你的。”终于老乞丐哽咽着说,他的嘴唇和胸膛颤抖个不停,最后,他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地流出来。

老乞丐哆哆嗦嗦地捧起面包,然而,未等送至嘴边,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气管,他竭尽全力地挣扎。紧接着,我惊讶地看到血从他的嘴中迸了出来。

眼前的情形令我慌乱无措,老乞丐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痛苦地喘息着,格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声嘶力竭地说,“收下它,并且按照它上面的地址去取一样东西……我想亲自去,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孩子,你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相信一切……”

老乞丐将一样东西塞到了我的手里,原来是枚亮晶晶的钥匙。

“先生,你怎么样?也许我该帮你找个医生……”我的话还没说完,老乞丐突然间像截木桩一样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两个面包也散落在了雪地中。

“先生,先生……”我推着他的身体,拼命地呼唤他,可是他毫无反应,他的双眼紧闭,嘴边全是血渍。

我知道眼下我该找位医生来救他的命,一个街区之外就有一个诊所,不知道那位趾高气扬的布朗医生会不会冒着风雪来诊治一位身无分文的乞丐。这个年头,因为饥病交困而倒毙街头的人实在太多。

不管怎么说都得试一试,我用尽全力向布朗诊所的方向跑去,然而,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到达诊所时,我失望地看到几扇漆黑的窗户。

我紧接着又跑回老乞丐所在的街角,可是如同变戏法一样,拐弯处空无一人,老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雪地上只剩下依稀可辨的躺卧过的痕迹。

纷纷扬扬的雪花继续不留情地洒在大街上,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没在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