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春江水暖,草长莺飞,正是郊游踏青大好时光。
胡雪岩约上衙门蒋师爷、挡手李治鱼、牙行经纪赵先生,都是平日要好的朋友,到郊外踏青。半是春游,半是谈论生意,不知不觉,在野地走了小半天。路旁茅舍一角,挑出一幅招子,上书“杏花村”。
蒋师爷食欲大动,随口吟道:“借问酒家何处寻,牧童遥指杏花村。”赵先生接口应道:“大好春光,不如美酒一杯。”显见得,他们都饿了。胡雪岩早有准备,招呼大家进店,捡一处清爽的角落坐下。店主是个中年人,很快上了几样家常菜肴:松鼠鱼,奶汤膀蹄,油焖大虾,五香兔丁。一罐花雕打开泥封,酒香浓郁,满屋飘散,馋得赵先生直抽鼻子,连声嚷:“好酒,好酒!”
胡雪岩又命随从小厮打开带来的食盒,里面早备好了精致的下酒菜,有酒糟鱼、松江水煮螃蟹、燕京烤鸭、湖南腊肉,都是杭州少见的名菜。一桌丰盛的菜肴引人垂涎欲滴,喜得蒋师爷搓着手道:“叨扰,叨扰,雪岩兄如此破费,倒叫我们于心不安。”
“都是自家弟兄,区区几杯薄酒何足挂齿,”胡雪岩道,“大家只管放开肚子,尽兴吃喝,别辜负了大好春光。”
哄笑声中,众人果然不讲客套,筷箸翻飞、觥筹交错,猛吃海喝,放浪形骸。酒至半酣,蒋师爷摇头晃脑道:“山野小店,杂花迷离,满目生翠,别有一番自然野趣,令人想起孟浩然诗句,”他卖弄地吟道:“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赵先生不喜欢他掉书袋,有心和他抬杠,反唇相讥道:“蒋师爷原来这般喜欢自然野趣,不如带了你那梨园相好到乡下结草为庐,躬耕陇亩,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才是真正的大名士呢!”
说到梨园相好,蒋师爷果然怀念起新近结识的戏班旦角小玉凤,叹惋道:“好酒好菜,若有唱曲的妙人儿相陪,那才似天上神仙呢!”
恰好酒店主人听见,殷勤地说:“几位老爷要听唱曲,今日我店中倒有一位姑娘,不知可中老爷们的意儿?”
胡雪岩听了,大感意外,大凡唱曲的姑娘都在城里酒肆茶楼热闹之处,此地偏乡僻壤,怎会有此角色?“果真能唱曲?”他发话问道。“千真万确,”店主道,“昨晚天快黑时,来了一老一小父女俩,说是从安徽逃难到杭州投亲,借小店暂住一宿,今天还未启程,那女儿生得乖巧动人,是个唱曲的行当,老爷们若有兴趣,不妨请她出来瞧瞧。”
众人齐声说好,店主兴冲冲走进后院,不一会儿,果然领来一个女孩儿,年约20上下,不施脂粉,清纯可人,一双丹凤眼左右一扫,撩拨得大家耳热心跳。姑娘上前给众人行了礼,自称姓黄,小名黄姑,原在安庆班唱旦角,只因湘军与太平军在安庆展开拉锯战,故逃难到杭州投亲。黄姑说话清脆悦耳、珠圆玉润,光景是艺伶人家出身,且落落大方,毫不怯生。
胡雪岩听她自叙,觉得口音好熟,一时记不起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黄姑请众人点曲,大家推让一阵,蒋师爷点了“情探”,赵先生点了“罗成叫关”,李治鱼点了“秦雪梅”,胡雪岩则摆摆手,说先唱了再说。
黄姑拿出响铃儿和锣钹儿,首先致歉说因父亲病了,不能操琴伴奏,眼下只好清唱。然后拉开架势,做出一个“白鹤展翅”亮相动作,口里“得得锵锵”模仿敲打乐,走了一个小圈儿,开口唱道:“焦桂英来到王魁府上……”
声如银铃,倏然飞起,直上云霄。众人暗暗叫好:音色甜美,合韵合辙,如瀑布飞漱,似银蛇绕峰,果然是个好角儿。
大家屏气敛息,全神贯注,陶醉在曲儿中,胡雪岩却心烦意乱,另有一番心思。他听黄姑唱曲,愈听愈觉熟悉,但总想不起来,直觉告诉自己,黄姑准是个熟人,一时记不得是谁。他努力搜寻记忆深处,一边仔细观察她的动作,企图从中找出点儿凭证。黄姑一曲终了,随手将大辫子往脑后一甩,这动作如电光一闪,点燃了胡雪岩记忆的火花。啊,是她,没错!胡雪岩想上前去,但忍住了。胡雪岩是有身份的人了,阜康钱庄老板,海运局执事,新近又捐了个候补道台,好歹是个老爷,若贸然上前相见,岂不被朋友们笑话。
他不动声色,装模作样听曲儿,脑子里飞快地旋转:黄姑,你不叫黄姑,分明是孙幺妹,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说来话长,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安徽绩溪乡下胡家,一片破败景象。胡雪岩的祖父因嗜好大烟,家中良田、祖屋几乎变卖一空,只好多次迁居,最后在祠堂旁边族人公房中安身,成为全族笑柄。胡雪岩的父母终日为三餐奔忙,无暇管束胡雪岩。刚学会走路的胡雪岩摇晃着瘦小的身子,来到邻居孙家,同孙家的小女儿一道玩耍。随着岁月流逝,胡雪岩慢慢知道孙家是个卖葫芦糖的人家,他家总有吃不完的葫芦糖。还知道孙家小女儿叫孙幺妹,比自己还小几个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贫穷人家的子女生来就是好朋友。胡雪岩和孙幺妹终日形影不离,白天一起拾柴火、过家家,夜晚并膝听讲故事、数星星。有一次胡雪岩通宵未归,家人四处寻找,到了天明,竟发现他和孙幺妹钻到稻草堆里睡得正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胡雪岩对此有最深刻的体味。可惜好景不长,10岁刚出头,胡雪岩被叔父带到杭州学艺,从此与孙幺妹天各一方,音讯杳然。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种种往事便奔涌而出,难以遏制。此刻,胡雪岩见黄姑唱曲,一招一式,莫不隐含着孙幺妹的影子。他忆起自己砍柴受伤,孙幺妹撮起嘴巴替他吹拂伤口;在燃起的堆火边,两人烧山芋,互相推让;恶犬扑来,自己挺身而出护卫孙幺妹。往事不堪回首,捐了候补道台的胡雪岩想起这些往事便有种种自卑,觉得尴尬。但混迹官商,识透人情世故,反而倍觉童贞可爱、童心宝贵。
故而,胡雪岩产生一种冲动,要设法同黄姑私下里见一面。
众人听罢曲子,纷纷赏了黄姑,准备离去。胡雪岩付了账,偕大家向城里走去。才走了里许,胡雪岩随手往袋里一摸,突然脸色大变,惊叫道:“我的褡裢哪里去了?”大家都感愕然,胡雪岩着急道:“丢了银子事小,里面有本明细帐,万万丢不得。”这么一说,众人都觉非同小可。蒋师爷以手加额回忆道:“我记得雪岩兄听曲的时候,把褡裢放在桌上,大概忘了拿走罢。”“对了,是这么回事。”胡雪岩恍然大悟,急着要回去取褡裢。大家都要陪他返回,胡雪岩执意不肯,阻拦道:“游乐一天,都疲乏了,早早回家歇息,我自会处理。”带着小厮告辞而返。
黄姑尚未离店,见胡雪岩返回,诧异道:“老爷有事?”胡雪岩道:“正是为你而来。”“为我?”黄姑大惑不解。胡雪岩道:“你当真认不得?”黄姑仔细端详他半晌,摇摇头,平时捧角儿的观众不少,哪能记住许多?胡雪岩颤声道:“孙幺妹,还记得我们在山洞里烧芋头吗?”
黄姑愣住了,儿时的欢乐齐涌脑际,她蓦然醒悟:“你是,胡老爷!”“叫我雪岩好了,他乡遇故交,真是巧得很。”黄姑泪水涟涟,泣不成声,向胡雪岩哭诉自己遭遇。孙幺妹十岁时,一场瘟疫袭来,父母均病亡,孙幺妹被一黄姓人家收养,改姓黄。黄家系江湖艺人,四处卖艺为生。黄姑学唱旦角,逐渐有了名气,在安庆班做了台桩子。
黄姑带胡雪岩去后院看养父,养父枯槁如柴,卧床不起。胡雪岩忙掏出10两银子,吩咐店主去请大夫诊治。一连几日,胡雪岩都在奔忙,他为黄姑父女赁下一处院宅,叫了老妈子、小厮伺候。又和杭州城的戏班“三元班”老板谈妥,让黄姑补一个角儿。做完这些胡雪岩才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偿还了感情债的轻松。他向来极重乡邻关系,凡有家乡来的故人,不论高低贵贱,一律殷勤款待,待如上宾,致送馈赠。对黄姑,不单是乡亲,还多了一份说不清的眷念。
黄姑受到胡雪岩的照顾,生活安定,忧郁一扫而空,平添几分颜色。每次胡雪岩光临,黄姑精心妆扮,光采照人。渐渐地,胡雪岩到黄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单是乡亲情分,也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味。胡雪岩本是好色之徒,寻花老手,黄姑正当妙龄,尚未出阁,对胡雪岩有心巴结,百般趋奉,两人日久生情,便有爱慕之意。因青梅竹马,胡雪岩不愿轻率从事,把黄姑当作烟花女子玩弄,他希望保持儿时的纯洁感情,然后明媒正娶、顺理成章结成夫妻,无愧于对方。在生意场上久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胡雪岩特别希望得到真情实意,安慰疲劳的心灵。
胡雪岩不惜重金,替黄姑的养父买到衙门的一个差事,这样,黄姑好歹也算公人的千金,面子上也光彩。黄姑体谅到胡雪岩的苦心,感动万分,把胡雪岩已当作是自己的丈夫,更加温柔体贴。
这夜,胡雪岩到黄家小坐,不觉天色已晚,养父借故出去耽会儿,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两个。摇曳烛光中,黄姑两颊红云,娇艳动人,她双眼低垂,粉颈微露,丰满的胸部剧烈地起伏。胡雪岩一时看呆了,恍惚间像是面对天仙。黄姑见他发傻,扑哧笑道:“看什么,难道没见过我?”“唉,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当年的孙幺妹哪里去了?”
“可是总有人瞧不起我呢。”黄姑娇嗔道。
“谁会这样有眼无珠、不识美人?”胡雪岩道。
“眼前就有一位,”黄姑白他一眼,自怨自艾道:“整天往这里跑,邻居都有了闲言碎语,不明不白是怎么回事儿?”
胡雪岩心里一热,黄姑的情义溢于言表,自己不可无动于衷,他道:“有句话,不知你听了生气不?”
“只要不是存心气我,咋不能听?”
胡雪岩凑近她耳边,恰好窗外一阵风刮来,烛火跳跃几下,熄灭了,屋里漆黑一团。正是天赐良机,胡雪岩一把将黄姑搂在怀里,少女特有的馨香顿时充满口鼻,他忘乎所以。黄姑颤声道:“你愿意的话,都拿去吧。”
胡雪岩抑制不住冲动,双手伸向她的下体,忽然,似曾相识的情景使他停止了动作。我这是干啥?玩弄一位风尘女子吗?既然有心娶她,就应当有始至终,完美无缺,毕竟娶妻和嫖妓,天壤之别啊!胡雪岩感到内疚,愈加清醒,他珍视从小培养的感情,不愿轻易玷污了它。要保持完美,必得按规矩办,明媒正娶,洞房花烛,才无遗憾。
于是胡雪岩松开手,点燃蜡烛。黄姑又羞又气,哭出声来:“你,不要我了?”
“要,才不敢唐突,”胡雪岩道:“明天我便央人来下聘。”
黄姑有些惭愧,原来误解了他。
第二天,一件意外的事彻底打乱了胡雪岩的计划。一大早,王有龄便差人送来一份官报,上面刊有一则消息:太平军踏破清军江南大营,逼近上海,苏南地方失陷30余州县。胡雪岩震惊不已,苏南高邮设有阜康一个分号,进出数十万两银子,一旦被太平军没收,损失巨大。胡雪岩忧心如焚,立刻派心腹前去打探分号的情况。分号的挡手叫田世春,从前在信和当小伙计,为人机灵,生意场上是把好手。战乱之中,钱庄成为乱兵洗劫的目标,阜康这家分号凶多吉少,胡雪岩茶饭不思,夜不成寐,密切注视苏南方面情况。
捱到第8天晚上,阜康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伙计打开门,一个血糊糊的人滚进门倒在地上,骇得伙计惊叫,惊动了所有的人。大家点灯一照,此人正是高邮阜康分号的挡手田世春。胡雪岩闻讯赶来,吩咐把田世春扶到床上,灌了一碗参汤,田世春才清醒过来。
“胡老板,总算又见到你了。”田世春喜极而泣,又哭又笑,神经都显得不正常。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慢慢再谈。”胡雪岩安慰道,连夜叫来医生,验明田世春身上竟有18处刀伤,众人惊愕万分。田世春慢慢道出原由。
田世春不愧是个精明商人,他不单埋头做生意,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密切注意社会动态。早在太平军大败湘军回师安庆时,他便预料到太平军必然挟胜者雄风,对江南地方有所动作。田世春以做短期生意为主,快速出击,见好就收,竭力回笼短期货账,以备不测。当太平军向江南大营动手时,田世春已将钱庄存银40万雇了几辆马车向杭州启运,幸免于战火。但辚辚马车,毕竟比不上太平军的战马来得快捷。一天,运银的马车同一支太平军的前哨马队遭遇。见马队只有10来个士兵,田世春索性破釜沉舟,叫伙计们操刀备家伙,同马队干上了。
训练有素的太平军士兵没料到商队伙计竟敢同他们较量,一时慌乱起来。田世春仗着年少时学过几手武艺,殊死抵抗,身上中刀十几处,血流满身,仍不退让。伙计们见挡手如此,也都平添勇气,拼力砍杀。这支前哨马队本有忌惮,见商队如此亡命,不敢恋战,匆匆遁去。钱庄的银子得以保全。从来只听说兵劫商,此番居然商队赶跑兵士,胡雪岩真是难以置信。
“马车现在何处?”胡雪岩急切问。
“我怕再遭乱兵,藏在乡间一个隐蔽处。”胡雪岩当即派人去取银子,分文不缺。
“了不起,了不起,田世春千里护银,可歌可泣。”胡雪岩一迭声道,激动得忘乎所以,在客厅中来回踱步,大声嚷嚷。银子失掉了尚可赚回来,一名忠诚的伙计,可谓千金难求。对田世春,当行重赏。可是银钱,似乎还不足以奖掖田世春的大功,田世春的忠心不是银钱所能换得的。为了采用何种奖励的方式,胡雪岩破天荒第一次难下决断。他知道自己的事业需要大发展,尤其需要田世春这样的助手,一旦得到主人的信赖,便会像猎狗一样去冲杀、嘶咬,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自己应该制造一只猎狗的项圈,去笼络、羁束对方,永远为己所用。
田世春父母双亡,是个孤儿,正当青春年少,尚未娶亲,如能替他张罗操持,建立一个温暖的家,必定对胡雪岩感激涕零,视如泰山。胡雪岩想起这点,暗暗叫绝,若择一个美貌女子,为其完婚,包揽一切费用,再送他一笔家底,这样的奖励,不无人情味,胜过大笔银钱,岂不妙哉!
胡雪岩细细盘算,杭州城里,有面子、有身份的姑娘家谁可择娶。想了半天,都不如意。田世春的妻子,不单应有才有貌,更重要的是应该和胡雪岩有一定亲缘,对胡雪岩应言听计从,才能起到项圈的作用,约束丈夫。花街柳巷有几个风尘女子,与胡雪岩有肌肤之亲,且拜他为干爹,但做田世春的妻子,太不够格,反而有损田世春的面子,致招愤恨,弄巧成拙。一定是个处女身子,令田世春深为喜爱,才能达到奖励的目的,体会胡雪岩的一番苦心。
冥思苦想,忽然一个念头悄悄潜入心底,胡雪岩吓了一跳:“我怎么了,能这样做吗?”然而过了一会儿,那念头又顽固地占据了他的脑子。理智告诉他,把黄姑嫁给田世春,再恰当没有。胡雪岩有一种负罪感,对于黄姑,他已有了“妻子”的感情,是他感情世界最后的堡垒。生意人讲交易,什么都可以买卖,难道感情也可以交易?胡雪岩困惑了。但他几乎是本能地、不由自主地盘算起把黄姑嫁给田世春的利弊来,尽管是极不情愿,然而人一生中不情愿干的事还少吗?为利所惑,无利不贪,只要有利,何乐不为?
黄姑是自己的同乡,俗话说,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同乡人总是互相庇护的,乡情如同牢固的纽带,令她永远忠实于自己。黄姑对自己一往情深,青梅竹马,这份特别的感情可谓金不换,少女的痴情可以相伴她终生,是忠实的保证。
谁都知道黄姑和自己的关系,而一旦把她嫁给田世春,他会感激主人的割爱,并且具有特殊的意义,主人能把初恋的女人毫不犹豫地转让给伙计,这份信赖价值如何?
胡雪岩被自己高尚的行为所感动,他庆幸自己没有像在妓院那样轻率冲动,占有黄姑,因而可以把这个纯洁的女人送给田世春。但又有几分肉痛!唉,那可是个尤物呀,足以令男人陷入温柔乡中失魂落魄。但这遗憾只几分钟便被男子汉大丈夫固有的骄傲代替了:女人算什么,不过换件衣服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有钱什么样的女人买不到,送走一个黄姑,换得的好处,十个黄姑也不止。人生便是一场交易,只有赢利或亏本,没有其它存在。胡雪岩主意打定,他不再留恋儿女情长,他是个精明的商人,把黄姑的情义换算成筹码,投入交易,并且从此不再为情所惑。
选个日子,胡雪岩把田世春带到黄家,介绍给黄家父女。对胡雪岩的朋友,黄姑十分殷勤好客,并无特别的想法。她奇怪胡雪岩为何迟迟不来下聘,眼睛里满含怨艾和忧郁。胡雪岩躲避着黄姑目光的探询,竭力称赞田世春的功劳,并宣称说要提拔田世春坐阜康的第二把交椅,今后黄家父女见了田世春就和见到胡雪岩一回事。
回钱庄后,胡雪岩问田世春,对黄姑的印象如何?田世春颇感困惑,老板和黄姑从小要好,现在即将成亲,钱庄上下都在传言,老板问这话什么用意?田世春小心谨慎答道:“黄姑才貌双全,温柔贤惠,是位相夫教子的理想女人。”
胡雪岩高兴道:“太好了,嫁给你做老婆怎样?”“我?”田世春大出意料:“胡老板,你不要她了?”“我根本就没要过,”胡雪岩解释道:“看在同乡情份上,我照看她父女俩,也算尽了心意。如果黄姑能有你这样的丈夫托付终生,真是一桩功德无量的事。”
田世春疑云丛生:“你俩整天在一块儿,大家都把她当胡太太。”
“哈哈,你放心,”胡雪岩爽声笑道:“信不信由你,我没动她一个指头,她还是处女身。”
田世春不由得激动万分,老板把心爱的女人送给自己,该是多么大的信赖和关照,便结结巴巴道:“若能与黄姑为侣,田某感念老板恩惠,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胡雪岩感慨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黄姑对我多情,岂能不知。但她与你郎才女貌,更能相配,只要你不负我厚望,便是10个黄姑也不足惜。”
胡雪岩暗中叫来养父,许以重金,要把黄姑嫁给田世春。养父见胡雪岩主意坚决,田世春也非等闲人物,慨然应允,只瞒着黄姑。按照杭州人家嫁女的规矩,胡雪岩差媒人前去黄家下聘,黄姑从此便不得出门,等候成亲日子到来。黄姑仍然蒙在鼓里,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她以为胡雪岩兑现诺言,将娶她为妻。
择吉迎娶的日子到了,黄姑头顶红帕,在鼓乐声中被伴娘搀扶着离开家门,踏进花轿,走向夫家。朦胧中她看到胡雪岩的身影在前后晃动,张罗忙碌,心中便充满甜蜜。进夫家,拜天地,拜祖宗,夫妻对拜,一切行礼如仪,黄姑懵懵懂懂,全然不知,被拥进洞房,独自一人坐在婚床上,听着门外喧嚷的人声,只盼望喜筵早些结束,她和胡雪岩洞房相见。
延至午夜,洞房门开,田世春喝得醉醺醺地,被人拥入洞房。咔嗒一声落锁,房里只剩一对新人。田世春见新娘美艳绝伦,顾不得去揭红帕,搂住黄姑不停亲吻。黄姑早有许身意,一任他轻薄,身子软如一团泥。女人的敏感使她觉得有些不对味儿,这男人温存不足,粗鲁有余,动作未免太野蛮了些。黄姑就着灯光细看,差点昏迷过去,哪是胡雪岩,分明是田世春。
黄姑惊叫一声,推开田世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声喝道:“好个大胆的贼,竟敢来调戏你家主妇,该办什么罪?”
田世春笑嘻嘻道:“黄姑娘误会了,胡老板做媒,把你嫁给我做老婆,大家都知道的。”
黄姑一阵天眩地转,道:“胡说,当初胡老板亲口告诉我,要来下聘娶我。”
“没错,起初是这样,后来他改变主意,把你给我,作为奖赏。”
黄姑细想一遍,回顾近日来胡雪岩躲避不见的动作,以及他对田世春的称颂,只觉血冲脑门,恨从心起,发抖道:“你们,怎么连感情都可以转让?”话未说完,便昏倒过去。田世春酒气上冲,色心萌动,放肆地抱起她,扑向婚床。一番疯狂的发泄后,田世春才相信胡雪岩的话,黄姑果然是处女。
黄姑苏醒过来,生米做成熟饭,木已成舟,一切都无可挽回。
此事过了许多天,传到知府王有龄的耳中,他大为惊叹,翘起大拇指夸赞道:“雪岩老弟深谋远虑,不为色动,忍痛割爱,有古哲先贤之风,了不起,了不起啊!”
田世春从此死心塌地为胡雪岩效命,忠心耿耿,宛如孝顺父母,直至胡雪岩破产,也从未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