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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别哭了,我怀疑你再哭下去真的会脱水哎……”
“算我求你,别哭了好不好?瞧你眼泪流得比这口泉水都多!”
“拜托,你哭一个小时了啊,好歹也来个中场休息吧?”
“啊!”马海苓突然抱头哀叫。她劝得嘴皮子都磨破了,小雨还在哭哦?天啊,至于嘛?被韩暴君骂一顿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她败下阵来,伸肘捅捅身边的裴吉,“去,我没词了,换你上!”
“我哦?”裴吉面有难色地搔搔头,“可是我不擅长安慰别人的……”
“不擅长也要去!”马海苓才不管他有什么借口咧,“你不是喜欢小雨吗?现在给你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你不要?”笨蛋啊!
“我、我和小雨已经说好做普通朋友了……”裴吉脸色尴尬。
“普通朋友也需要安慰,快去!”马海苓抬起玉足踹他一脚。
无奈之下,裴吉硬着头皮上场,“小、小雨,其实你不用太把韩医师的话放在心上啦,你也知道他就那个脾气啦……”怯怯地看了眼偎依在喷泉边石凳上的她——嗯,没有停止哭泣的迹象。他清清喉咙,继续挤出笨拙的安慰字句,“你看马海苓,她也天天被骂啊!昨天韩医师还批评她制服裙子太短,她都没有气到哭……”
“你闭嘴啦!这叫安慰吗?”马海苓扑上来捶他,嘴里很不满地嘀咕着,“拿我跟小雨比……切,我和小雨能一样吗?她是爱上那个暴君了哎!被自己喜欢的人骂,感觉当然大大不同咯!”裴吉真是笨死了,马海苓一掌挥开他,自己坐到小雨身边的石凳下,伸手揽住她肩头,柔声道,“身为女生,我是绝对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啦。你也争口气,别哭了,以后别再暗恋他不就得了?反正我看那家伙条件也没多好,这家急救中心里又帅又有前途的单身医生多得满地爬,以后我尽量多多为你介绍……”马海苓不是一般的慷慨大方,见好姐妹哭成这样,连忙主动贡献出自己手上掌握的单身帅哥医师人力资源库供小雨尽情挑选,奈何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小雨只是埋头掉泪而已,完全不加以理会。
突然,小雨止住哭声,说话了:“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马海苓立即闭上嘴,糟,看来她这回不是一般的伤心呢。
她还想说什么,裴吉上前一把拉开她,“你就让小雨一个人静一静吧。”
“可是我……”担心姐妹啊!
“她现在不开心,你在旁边叽呱乱叫地只会让她更心烦好不好?”难得裴吉说了句成熟的话,拖着仍不死心的马海苓快步跑了。
终于走了……小雨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擦眼泪、擤鼻涕。想想自己也真是够丢脸的,就在不久前还心怀甜蜜地先后对两位同学承认了自己对韩沐野的爱意,然而言犹在耳,花痴的热情还没过去呢,就被韩沐野毫不留情地骂了个臭头。
唉……小雨叹气,又抓起一张干净的纸巾蒙住脸,丢人啊丢人,她死了算了。待会儿,拿什么脸回办公室?只要一想起马海苓和裴吉那同情的目光,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气死人,以后再也不喜欢韩沐野了!他这个没半点人情味的冷血混蛋,她永远都不会再爱他了!小雨赌气地想着,并且肯定自己此刻的脸孔一定是邪恶扭曲得不行——所以,引来身后稚嫩的童声质问:“医生姐姐,你怎么了?”
“啊?”小雨回过身,见石凳的扶手上趴着一个丸子头的小女孩,“顺顺?”她惊奇地瞪大眼。
“医生姐姐不要哭,哭了就不漂亮了!”顺顺扬起白嫩豆腐般的小胖手臂,努力地要为小雨擦眼泪。
咦,这小人精从哪里冒出来的?见了她哪还好意思再哭啊?小雨破涕而笑,“顺顺不好好住院,怎么跑到花园了呀?”
“腿已经不疼了。”顺顺指指自己缠着纱布的腿,“医生姐姐真厉害!”
“不疼了也要多休息啊,妈妈不是希望顺顺赶快好起来,然后去上芭蕾课吗?”
“我不要!”顺顺嫌恶地皱起小鼻子,“跳舞脚会痛痛。”
小雨低头一看,果然,由于勤练芭蕾的关系,这位小妹妹的十个脚指头上结起了白花花的一层硬茧,并不若其他同龄小女孩的娇嫩。
她有些心疼地把小女孩抱到自己怀里,“虽然跳舞脚会痛痛,但是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哦!而且,以后顺顺可以永远穿得好漂亮,像小天鹅似的跳舞转圈圈哦!”她伸手抚摩着小女孩柔顺光滑的黑发,“其实妈妈叫你学跳舞,也是为了顺顺好呀。”说着她吐了吐舌头,那位咄咄逼人的梁女士如果知道自己此刻正在为她做辩护,不知会作何感想。
“知道啦……”顺顺低下头玩手指,表明了不喜欢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又突发奇想似的伸手摸摸小雨的脸颊,“格格”笑道,“医生姐姐好漂亮啊!”
“哎?真的吗?”小雨摸摸脸颊,笑了。
“穿着婚纱,更漂亮呢!”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说。
“哎?”小雨愣了一下,“顺顺是在幻想医生姐姐穿婚纱的样子吗?”穿什么婚纱啦,她郁闷!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而自己喜欢的人……又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可惜,还没容她郁闷多久,顺顺又信誓旦旦地道:“我看见过医生姐姐穿婚纱的样子!”
“啊?”小丫头……又在撒谎了吗?小雨表情呆愣。
“不是啊,真的看见过!”顺顺用力点头,像是为了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仔细地解说起来,“我看过一张照片,上面有医生姐姐穿白纱的样子,很漂亮很漂亮哦,戴着有羽毛的头冠,像天使一样呢!”
“哦?”越说越离谱了,难道她自己结过婚自己不知道?小雨啼笑皆非,“顺顺……是不是在今天睡午觉的时候看见的?”做梦吧?
“不是,不是啦……”顺顺拼命摇头,“姐姐我没撒谎,我是刚才看见的!是有张照片掉在花园门口啊!”说着她从小雨的膝盖上跳下来,拽着小雨的手将她从石凳上扯起来,“我们去看!去看啦……”
小雨被她蛮力拉起,只好跟着这小女孩的步伐慢吞吞地拖着走。基本上,她是不相信自己穿过什么婚纱啦,不过看在小妹妹拖她拖得那么卖力的分上,去看看也未尝不可。
“医生姐姐,你要相信我啊!”顺顺跑到花园门口,趴在地上摸呀摸地寻找起所谓的照片来。
小雨虽然不信她的话,但也蹲下身子帮她一块儿摸索着,就当哄小妹妹开心吧,“顺顺小心哦,这草里有虫子。”
“啊!有了!”小家伙突然高声叫起来,手里挥着一张5寸彩照迎向她,“在这里!”
啊?!真的有?小雨惊讶地瞪大了眼,连忙接过照片,低头定睛一看,顿时彻底愣住。这照片上的女人……并不是她。虽然不是她,但长得和她起码有七分相像了,尤其是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几乎生在一模一样的位置,怪不得顺顺会认错了。
小雨望着照片中清丽妩媚的女子,心里直发怵:怎么会这么像?莫非……自己有失散在外的双胞胎姐妹?
她蓦地伸手敲敲自己的脑壳,别瞎想了,怎么可能呢?照片里的女子肤色白皙,气质温婉,身披复古款的华丽白纱,头戴羽毛花冠,看起来真的很像天使。这也和顺顺形容的一模一样。
“医生姐姐,我没骗你吧?”顺顺在一边得意地笑着,而小雨则不禁陷入恍惚的思绪中,这女子是谁?她的婚纱照片,为什么会遗落在急救中心的花园里?她触摸那照片的纸质,应该是由即拍即得的相机所冲印出来的——一般人拍婚纱照,会采用这种相纸吗?
她怀着迷惘的心思,将照片反转。顿时,照片背面左下角的一行小字映入了她的视线:小雪 于2000年5月23日永眠于我心底
小雪?
2000年5月23日?
小雨将这两条信息反复咀嚼:5月23日,好熟悉的一个日子啊……
不仅如此,就连这苍劲有力的笔迹,都好像似曾相识。她曾经在哪里看过吧?依稀记得,在她第一天来急诊室报到时,她动过的书架上的书里,就有这种笔迹……
“韩沐野!”她突地叫出声来,把身边的顺顺吓了一跳。
这行字是韩沐野写的!这个日期是五年前,韩沐野的女朋友去世的日子!那么……小雨蓦地捂住嘴,憋回了险些出口的惊呼,她缓缓地将眼光投向照片中身着白纱、面容与她相似的女子身上,这个名叫小雪的女孩,就是韩沐野怀念了五年的恋人吧?
这个惊人的消息,足足令她在原地呆愣了五分钟。
韩沐野的这个下午非常倒霉。他在整个急诊楼里遍寻小雨而不得,然后还被滕教授抓去见了几位外国专家,听他们用洋腔洋调为自己不能加入国际人道救援团而发出惋惜之声。才刚会议室里脱身出来,急诊室又送来一位被怀疑早产的孕妇。他跟着忙活了近两个小时,发现是虚惊一场,最后出急诊室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好累……他抓下塑胶手套丢进一旁垃圾桶里,烦躁地吐了口气,小雨那丫头……究竟跑哪儿去了?
一整个下午见不着她,是跑去哪里躲着哭了吗?还是气得索性不告而别离开了急救中心?
他担着这一层心,精神恍惚地回到办公室。一推开门,立即愣住,这让他挂心了一个下午的女孩,此刻就好好地端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一张俏脸对着他,眼眶红红,晶莹泪珠挂在腮边。
她……仍在伤心?韩沐野心头猛地一抽,真心疼她,但更恨自己的混蛋。
他缓步走过去,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从喉间溢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对不起。”
韩沐野愣住。
“对不起。”小雨先说话了,并且重复了两遍,“韩医师,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他结结实实地呆住,无法开口,为什么此刻道歉的……却是她?“霍雨伦……”他摇了摇头,整理着因为情绪翻涌而沙哑的嗓音,以及复杂凌乱的心情,“今天中午对你发脾气,是我的错。我没能控制好情绪,所以……”
“当初,你和小雪是打算结婚的吧?”小雨流着泪打断他的话。
“什么?!”他身子猛烈一颤,她——竟知道小雪的名字?这名字除了滕教授和几位在急诊室待了很久的资深医护人员以外,别人都不知道啊……
“我……捡到了你的照片。”小雨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放在桌上,“拍照的日期,和你在背面写的日期一样,都是5月23号。那一天……小雪离开的那天,你们……本来是打算结婚的吗?”她说着泪水又忍不住再度流下,怜惜地望着自己所爱的男人,他脾气不好她原谅他了,每天把她骂到臭头她也不介意了……因为,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韩沐野当初痛失的,并不仅仅是相知相爱的恋人,而是,原本说好要共度一生的妻子。
好残忍……原本该是百年好合的大喜之日,结果竟因为一场车祸,而变成天人永隔的难日。她只是看了照片而已,心里就觉得好难受了,那当初无法救活自己深爱妻子的他,心中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想到这一层,她便无法再介意他对她千般的不好,一颗心里剩下的,只是浓浓的疼惜和怜爱。
原来真的喜欢一个男人,会连他的伤口一起喜欢着。她……好想为他疗伤。
“并不是那样。”韩沐野缓缓摇头,悲伤的往事袭上心头,令他的情绪也脆弱了,出口的声音变得模糊,“当初,我和小雪是已经决定要结婚了,但不是定在那天。那天早上,本来我们说好了一起去店里照婚纱照,结果我接到急CALL,说急诊室送来重症患者。所以当时我丢下了她,自己回去工作。她一个人去的礼服店,拍了试穿照片,然后很兴奋地打电话来说要亲自拿过来给我看,而我……”他垂下眼,声音沙哑地笑了两声,笑声中满是痛苦,“我当然很期待看到她穿白纱的样子,所以就催她快点过来,结果……”
“她就是在赶来医院的路上,被车撞了?”小雨捂住嘴,好可怜,那女孩好不幸,原本是要结婚的啊……
韩沐野迟缓地动了下下巴,算是点头承认了。他深邃的眼眶里,此刻已蓄满泪水,他没再说话,眼前闪过当时小雪浑身是血地被推进来的那一幕;他眼睁睁看着心电图上心跳停止的那一幕;最后身体渐冷的小雪被人推走、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张带血的照片轻飘飘落下来的那一幕……他蓦地用力闭上眼,掩饰自己眼中的泪意,“对不起,跟你说这些陈年往事。”
“不,我很高兴你说出来了。”小雨抹掉颊边的泪迹,缓缓走近了这个受伤的男人。一直以来,坚如磐石的他、强势深沉的他,都把这剧痛的往事藏在心底吗?那该有多难受?不被分享的孤寂和伤逝,该有多么折磨人心?天,她真心疼他,心疼极了……
在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之前,小雨已经放任自己伸出手来,由身后绕住这男人宽厚的胸膛,紧紧地抱住了他。小小的她,此刻希望自己有无穷的力量,可以包裹住大大的他,可以安慰这具受伤的身体。她……知道自己长得很像小雪;他……不能因此而爱她吗?把她当成另一个小雪,透过她的身体发肤去追恋死去的爱人,他不能这样试试看吗?
她不介意的,不介意被当成替身,因为她——真的喜欢这男人啊!
“霍雨伦,你……”韩沐野的身子猛然僵住,怎么……这女孩竟抱着他?
“我长得像她吗?”她伏在他背上,柔声问着。
韩沐野没有推开她的身体。此刻夕阳斜照,橙红色透过玻璃窗射在他的脊背上——那暖意融融的感受和重量,就像小小的软软的小雨,紧抱住他,给他力量。他闭了眼,觉得心头有感动袅袅升起,这么好的一个女孩,谁能不动心呢?
“她……比你漂亮一些。”沉吟了片刻,他诚实地、却是满心温柔地回答。
“什么呀!”小雨把脸埋在他背上笑了,“你一定要这么诚实吗?虽然她比较美,但是我也很可爱呀……”不介意,真的。能安慰到他心底的伤口,她一点都不介意。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回身,将她拉在身前,没发现自己眼中盛满了不像话的柔情,“你很可爱,非常可爱。”
听他说了这话,她立刻笑得好满足,“韩沐野,我喜欢你。”
他浑身一震,直觉地想到那叫裴吉的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孩,“你不是和裴吉……”
小雨缓缓摇头,“我喜欢你,韩老师,我只喜欢你。”这次,她有些淘气地唤他“老师”。
“你……”他深深望着她说不出话来,不确定在心底复杂微妙的千般感受中,是惊讶更多一些,抑或是欣喜更多一些。小雨……也喜欢他?
原来,这段时间里头,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心动,也不只是他一个人在慌张、在挣扎、在孤独地体会陷入爱情的喜嗔痴怒?小雨也和他有相同的心情吗?
顷刻间,心房被难以言喻的满足甜蜜感受所漾满了。这感受,他曾以为再也不会来,可是在这女孩面前,却又来得那样自然……
韩沐野轻喘一声,缓缓地收紧自己的手臂,将小雨抱在了怀里。
小雨脸贴着他胸膛,忍不住又想哭了,曾经幻想了千百次被他抱着,但感受全然与此刻不同。现在,他真的抱着她呀……
不止抱着,他还在她头顶以轻得几乎不可闻的低沉嗓音,催眠似的念出一句:“我也……喜欢你。”
“哎?”小雨霎时愣住,“是真的吗?”她蓦地挣出他怀抱,抬头捕捉他的眼睛。刚才,她不是幻听吧?那句低沉沙哑地收在喉间的暗语,竟然真的是“我也喜欢你”?!
天啊,这太令人激动了!她不是在傻傻地单相思吗?韩沐野也喜欢她?
被小雨以惊讶的目光瞪视着,韩沐野感到有几分赧然,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以巨力撞开!
一个护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冲着他们一阵急吼:“韩医师!霍医师!快去啊!下午送来的那个孕妇……快要生了!”这尖锐的惊喊打破室内旖旎的氛围,小雨和韩沐野同时一整容颜,互相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默契眼神,随即不约而同地朝急诊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孕妇三十四周岁,怀孕二十九周半,之前有过两次流产的经历,而且病历上有患过病毒性肝炎的记载……”随床的护士一边念诵着手中的病人资料一边看了一眼正大步走进急诊室的韩沐野。根据病历分析,这个孕妇的情况真的很不乐观呢。
“我来。”韩沐野走到病床前,紧步跟上的小雨主动替他穿上无菌服。他低下头,审视着孕妇痛苦呻吟的扭曲表情,用冷静的声音询问,“产道开了几厘米?”
“大约八九厘米的样子。”护士回答。
“可以准备生产了。”韩沐野低下头凑近孕妇的嘴唇,“太太,你听得见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痛苦的呻吟。
“医生,这位太太……是独自一个人来的。”护士忍不住插嘴,脸上微显难色,“而且根据超声波图片,胎儿的胎位不正,再加上她年纪也比较大了,所以……很危险啊!还是叫妇产科的医生来处理比较好吧?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
“没有家属在场,就不生了吗?你能等,胎儿不能等。”韩沐野声音冷凝,“去做相关准备,多叫几个人来。小雨——”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唤着身边的女子,转头飞瞥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柔色,“你来接生,可以吗?”
“啊,我?”小雨吓了一跳。什么?接、接生?!虽然理论上她是可以,但她以前没做过啊!
像是感觉到她的紧张,韩沐野伸手轻轻压了一下她的肩头,“没关系,我在这里。”
他在这里……一句短短的话语瞬间驱走了小雨心里的恐慌。
“嗯!”热血女儿的那股劲儿又上来了,她捏起拳头,重重点头,“交给我吧!”
“啊!好痛……”这时孕妇发出又一波的呻吟之声,护士急忙为她擦汗。
听到叫声,小雨立即弯下腰,凑近孕妇因痛楚而汗湿的脸庞,鼓励道:“太太,你的子宫会进行这样持续性地收缩,帮助你的生产;在下一波收缩来临的时候,我要你用力向外推,明白吗?”说完她绕到床尾,检视孕妇的姿势,将她的双腿更向腹部靠压。
“一、二、三,用力!”她叫着。
“这么晚了是谁在吵吵闹闹的?”
突然一道不和谐的女声插入了急诊室的焦虑氛围中。韩沐野回过头,见急诊室的布帘被人霍地掀起,一位化着浓妆的美艳女士探进头来,一脸不满地望着他。
“护士,清场!”他很快回过头去,没工夫理这些闲杂人等。
“我说,那个戴口罩的,你是霍雨伦医生对吧?”这位女士正是病童梁顺顺的母亲,她双手叉腰,一双锐目瞪向小雨,“院方已经受理了我的投诉,此刻你应该是没有资格再参加急救了吧?你们这样吵闹,让ICU的病人怎么休息?我女儿可就住在隔壁房!”
讨厌的女人!小雨背对着她,产妇的危急状况让她无暇分神他顾,然而这梁女士尖刻的一字一句,却有如芒刺在背般扰着她,令她无法集中精神。
“啊!痛死了啊……”产妇的呻吟一声比一声急迫。她满脸汗珠,眼眶红得似血,痛叫道,“我不可以再推了……”
“滚出去!”突然,一声爆雷般的怒喝在急诊室里响起。
原本维持着剽悍圆规姿势的梁女士被叫声吓得立即瑟缩了下。明晃晃的白炽灯光下,她怔愣地望着那高大强健的医生一把扯下面上口罩,凶巴巴地大步向她而来。她吓得不自觉朝后挪了两步,瞪着他一直走到她面前,寒冰似的黑眸冷森森盯住她。
他扬起手中的听诊器,梁女士倒抽一口冷气,这看起来像暴君一般可怖的凶医生……是要打她吗?
“您也是母亲吧?”韩沐野没有要打谁,只是将手中器具冰冷的一头直直顶向梁女士的下颌,迫使她往后退了一步,“生产的痛苦想必您也经历过吧?在别人承受痛苦的时候还要来添乱的家伙,马上给我滚出去!”
“你——”好凶的男人!梁女士吓得嘴唇打抖,但仍是硬着头皮向他叫板,“我、我会进来是因为你们一直吵个不停影响到我女儿睡觉了啊!真是的,你们医院的条件太差了,急诊室就在小儿科病房的隔壁,而且就拉个帘子,连扇门都没有,这样鬼哭狼嚎地叫,让小孩子怎么睡觉啊?年龄小的病人也是病人,我家顺顺刚才都被吓哭了,你们医院是打算歧视年幼的病患吗?我要投诉……”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小雨这样对自己催眠,要自己专心在产妇身上。然而,耳边传来的一句接一句厉声指责却几度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就是这个霍医师死活非要我家孩子住院的啊!为什么已经被投诉的医生依旧可以参与急救呢?”“好累,我……”产妇脸色已经逐渐苍白,抓紧了小雨的手,泪水盈满眼眶,“不可以,再推了……”
“为了您的孩子,请不要放弃!”小雨一边安慰着她一边促声吩咐护士,“助产钳、棉花、止血……”
助产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布帘外吵架的势头也是越烧越旺。
“请你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妨碍医生工作!”韩沐野仍在和梁女士僵持。此刻他正压着心头的怒火,不想违反自己的职业道德而冲病患家属发火,更不想影响到小雨的心情。他很明白这初次接生的经验对于小雨来说是多么珍贵,而万一搞砸了——又将是怎样难以修补的噩梦。
“我要求院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不合理安排床位?!不然……”梁女士依然咄咄逼人,在这令人难堪的争吵当口,突然一个稚嫩童声在身边响起。
“妈妈!”
“顺顺?!”梁女士呆了呆,发现自己的小女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的脚边。她连忙蹲下身去催促,“顺顺,快回去睡觉,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妈妈已经和医生交涉让他们给你换病房了……”
顺顺打断她的话:“那位阿姨……在生宝宝吗?”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透过布帘的缝隙,看见了产妇那张布满汗意和泪水的脸。她皱起眉,仿佛体会到那陌生人的痛苦,“阿姨……很辛苦呢!”
“顺顺……”梁女士咬住唇,低下头去,惊讶地发现,女儿的眼眶中……竟然逐渐蓄起了泪水。
“你看连小孩子都比你懂事,你闹够了没?”另一道含讽带讥的男声扬起。
韩沐野一凛眉,看见尚恩双手插着裤带,慢悠悠自走廊另一头走来,一贯笑得如沐春风的俊脸上,此时却带着老大不爽的表情,“喂,我说大婶,你再撒泼,小心我报警抓你哦!”
“你!”梁女士的脸色霎时一阵红一阵白,又转头看看一脸寒冰的韩沐野,“你们!我、我要投诉!”可恶啊,这家医院的医生一个个都太不像话了,竟然叫她“滚出去”,还说她是“大婶”!
此时,急诊室外喧闹不休,一帘之隔的产房内却正上演着令人揪心的一幕。
“霍医师……血止不住啊……”护士眼见从产妇产道内流出的鲜血浸染一团又一团的棉花,急得快哭了。
“霍医师,血压和脉搏数开始下降了!”另一名护士急喊。
小雨此刻脑中乱作一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是要血崩吗?止血……应该要立即止血才行啊,可是……怎么止不住呢?胎儿留在体内太长时间,也会有窒息的危险的!更别提几位急诊室的医生都不知道在哪里,现在没有人能教她了,一切决定都要靠自己来啊!
“霍医师,快想想办法!”护士催促着,“我看到小孩的头了!可是、可是妈妈不愿用力啊……”
“痛、好痛……”产妇的呻吟声也逐渐微弱了起来。
“太太!请加油,再用力!”另一名护士紧握她的手。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几个声音不断地、不断地叠加,嗡嗡轰响在小雨的耳边。她越来越紧张,好似眼前只看到血,双手不停抖,握不牢器具……“别吵了!”
突然间,她这样叫了出来。这三个简单的音节,如爆破一般炸出她的双唇。
叫声听来很像是崩溃,颤抖且响亮。传出产房、传出急诊室、传出ICU,几乎响彻整栋大楼。
在急诊室外的韩沐野听到这个声音,心口冷不防一抽,那丫头……可别一时心急出了大事啊!
他不再理会蛮横家属的叫嚣,一转身掀了帘子跨入急诊室,却意外地看见,小雨脸上表情如水般平静。
“太太……”她将自己的嘴唇凑近产妇的耳际,声音急促但清晰地说,“现在您和宝宝的性命,由我负责!但是,如果您或宝宝有事,最痛苦的,将会是您的家人朋友和爱人!相信孩子的爸爸……也不愿意宝宝一生下来就没有妈妈吧?我是医生,我会尽全力帮您,但也请您努力帮助自己好吗?!”说完这段话,她霍地抬起头来,冲愣在产房门口的韩沐野大喊,“紧急联络市血液中心!产妇出血1500CC,需要输血!”
韩沐野一愣,这是小雨第一次对他急吼吼地发号施令。看她现在横眉怒目的样子……还真的很像个专业的医师了。他眉宇一凛,很快点头,“知道了,马上去!你这边……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相信我!”小雨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他,转头专心凝视着产妇的产道,提高声音道,“最后一次!一、二、三,用力!”
“出来了!身子出来了!”护士高喊起来。
“止血钳!”
“出来了!看,真的出来了!”
护士接过这包裹在血水中的浑身红通通的小婴儿,剪断脐带,浸入水中清洗后,用棉巾包裹住。这婴儿体重很轻,眉眼皱巴巴的不漂亮,但仍然……好珍贵。
“宝宝……”虚弱的产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的宝宝……”一时之间,仿佛再多的苦痛也随着婴儿的啼哭声而消失无踪了。
“血止住了!”
“是个男孩儿!”
“太好了……”小雨激动得热泪盈眶,但仍是不敢怠慢,指挥护士为产妇做最后的检查工作。
她真的……做到了!当护士终于推着疲惫至极、陷入睡眠的产妇走出急诊室,小雨摘下口罩,呼吸着急诊室里充满消毒水味的空气,突然间,她有股冲动想放声大哭一场。
她做到了!一个人,在病患情况危急的关头并没有选择逃避或慌乱,而是沉着冷静地应对了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就为这个,她觉得好自豪!
现在……她可以勉强算是一个合格的医生了吧?她抹着眼泪,这样问自己,然后发现,自己可以问心无愧地回答一声“是”了。
稍后,从产房出来时,她看见顺顺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走廊的靠椅上,小脸上挂着泪珠,担心地朝产房的门口不停探头张望。
“顺顺?”小雨快步跑过去,蹲下来望住小女孩哭泣的脸。
“阿姨和小宝宝……都没事吧?”顺顺吸着鼻子问。
“没事了。”小雨摇了摇头。虽然不敢肯定没有产后出血的可能,但对小孩子不用说得那么现实。
“太好了!医生姐姐很厉害呢……”顺顺一把扑到她怀里,激动地连声叫着,“刚才那个阿姨,很危险啊……”
小雨轻柔地抱着小女孩因哭泣而不停抖动的身子,“嗯,她好勇敢对不对?”
“妈妈……也好勇敢!一个人生下顺顺,带着顺顺一个人生活……”小女孩哭得抽抽搭搭,话语因哽咽而变得有些模糊,但小雨仍是听清了最后一句,“我,以后再也不撒谎了,不惹她生气了……”
“顺顺……”小雨眼眶湿润了,双手用力地将这小家伙又抱得更紧了些,好懂事的孩子……
这时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一吵架就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著名歌唱家梁女士,也是位单身母亲。而且看她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在生下顺顺的时候,应该也可算作高龄产妇了吧?怪不得,她对女儿的要求那么严格,为了让女儿好好睡一觉,甚至不惜拉下脸来和急诊室的医师吵架。
这位母亲的姿态虽然凶悍,但也是……充满了爱呢。突然间,小雨不讨厌她了。
“妈妈呢?”替顺顺和自己擦干眼泪后,小雨问。
“和医生叔叔去办公室了。”顺顺抽了抽小鼻子。
医生叔叔?韩沐野?小雨凝神,怎么……这事还没解决吗?
“很帅的医生叔叔哦!头发有点卷的那个!”顺顺补充,形容着自己所见到的帅叔叔,忍不住破涕为笑。
啊,原来是尚医师。小雨抿了抿唇,也忍不住泛起了欣慰的微笑。原来,自己刚才不是一个人,大家都在,都或近或远地陪着她,都以各种方式在帮她……这感觉,好温暖。
“顺顺,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她站起身来,牵起小女孩小小软软的手,朝着走廊另一端,那灯光燃亮的地方走去。
突然间,想通了。她欠那位梁女士一声道歉,她或许是个难以相处、令人讨厌的女人,但,她也是个努力到近乎蛮横地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她值得被人用尊重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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