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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国夕城皇宫
大殿上,灯火辉煌。
坐在王座上的风圣越盯着殿前跪拜的儿子,眼底却掠过伤痛的神色。
在过去的那二十三年里,因为梅妃的关系,自己确实是太过宠爱纵容他了,才会造就成如今的遗憾。
小时候的若南并不是这样的。
他聪明好学,虽然有时会露出自满得意的神色,但毕竟还是个可造之材,所以,三年前,他才会立若南为太子。
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那个聪慧的儿子已经被狭小的心胸吞噬得不成人样?这样懦弱而又心胸狭窄的太子如何能支撑起一个国家?
也许,自己当初的选择,从一开始就错了?
深深叹了口气,风圣越一脸疲倦,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站了起来,他起身就欲回寝宫,却听身后风若南急唤了声,“父王。”
他并没有转身,只是冷冷地道:“你就跪在这里等卓太傅回来。”
风若南原本低垂的眼帘闪过了一丝怨恨与不解,“父王,你竟让儿臣跪在这里等卓清延?!且不说他回不回得来,就算是回来了,也不能让一个一国储君跪着等他。这根本就是君臣颠倒——”
“住口!”风圣越转身,怒极地冷斥道,脸上满是失望,“若南,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如此冥顽不灵?刚才若不是卓清延求情,你以为我会这样就轻饶过你?翼城一战,你临阵退缩,出卖同僚,错在你,而你却还不知悔改?你——你实在让我失望——”
“是。我是怕死。”风若南激动得浑身颤抖,“求生本来就是人的本能。我只知道我当时很害怕,我不想死,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那么做了。我后悔又如何?自责又如何?我只是不想死而已。我知道,作为一名未来的君王,我必须抱着不畏死亡的决心。但作为一名儿子,我只想死里逃生回来的时候,能得到父亲的安慰。可是父王你呢,从我回来到现在,你可曾问过我,有没有受伤?你的眼里心里,都只装着那个卓清延?对我所说的话置若罔闻……我承认,我没有卓清延那处变不惊的气魄,更没有他深谋远虑的缜密心思。但无论他再怎样出色,他是臣,我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如果是真心为国,就不会计较生死,难道父王是要保住一个臣子,而牺牲一个未来的君王吗?”
风若南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究竟他是你儿子,还是我是你儿子?”
“你——你这个畜生——”风圣越怒极,一挥手,就要捆掌而下。
风若南绝望地闭上双目。
看着儿子那副悲愤绝望的神情,风圣越挥出去的手顿时停滞在了半空。
半晌,他终于颓然放下了手,语声哽咽而悲怆:“梅妃,看来我错了,我当初根本就不应该听你的话——根本就不应该留下这个孽障——”
“父王?!”风若南一怔,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会提起母妃,就在这时,他看到风圣越忽然紧捂着胸口倒了下去,面色青紫。
“父王——”风若南大惊,接住那具冰冷的身躯,连声惊呼,“快来人哪!传御医——快传御医——”
宫殿之上,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这时,一道白影如风般从殿外掠了进来。
“君上怎么了?”
竟是卓清延。
他面色惨白地就欲伸出手去,却被风若南一手挥开。
“殿下!”
卓清延满目焦急,却见风若南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大声呼喝:“来人哪,有人意图刺杀君上,快来人哪!”
殿外的侍卫已纷纷拔剑冲了进来,然而,当他们看清是卓清延时,皆迟疑了一下。
风若南神色一寒,冷喝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卓清延翼城一战叛国在先,现在又意图刺杀君上,还不快把这个叛徒抓起来。”
“卓太傅,得罪了。”侍卫统领林宁开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一剑架在了卓清延的脖颈上。
卓清延神色未变,也未反抗,只是忧虑地看着风若南怀中已经昏迷过去的风圣越。
此时御医已经闻讯赶了过来,扶起风圣越往寝宫走去。
风若南前行了一步,又退了回来,回头狠狠盯着卓清延。
“先把他押下去。”丢下话,他大步离去。
第二日,影国上下盛传卓清延不仅叛国投敌,而且意图刺杀君上,顿时坊间一片议论纷扬。
信者,皆怒骂卓清延狼心狗肺,理当凌迟处死;疑者,则坚信卓清延为人清廉正直,断然不会叛国弑君。卓清延虽为太傅才三年,但为国鞠躬尽瘁,这三年中也提出了不少治国良策,而且皆利于民。他们都坚信卓清延一定是被人诬陷,甚至有些曾经受过卓清延恩惠的百姓,自发地组织救援队,想冲入大牢救出卓清延。
于是影国各城镇里有人趁机煽风点火,一些城镇甚至开始暴发起义。
而影国国君风圣越自那日起便一病不起,人事不知。影国已由太子风若南暂时接政,面对百姓群起,他采取的却是高压政策,不少人因此更被诛连九族。
顿时,民间怨声载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短短不到七日的时间,影国外敌未清,内乱已起……
夕城云来酒楼
酒楼最角落的酒桌旁,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约二十五上下,一身黑衣,面貌英俊,剑眉微微上扬,目中隐带焦躁,显然是一名高傲却又冲动的人。
少女则是一袭黄衫,鹅形脸,眉清目秀,一脸的娇俏清丽,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此刻,正圆睁着双眸死死瞪着对桌的那黑衣男子。
终于,男子无法再忍受她瞪视的目光,冷哼了一声:“小丫头,你再瞪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黄衫少女也跟着冷哼了一声,眉宇间却满是不屑之色,“凭你的功夫,你做得到吗?”
黑衣男子刚好拿起桌上的酒杯,想倒一杯酒喝,听到那黄衫少女话中的讽刺,目中神色一寒,“砰”的一声,手中酒杯已是尽碎。
“慕小雨,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啪!”黄衫少女拍案而起,美目含怒,那一身戾气顿时吓坏了一客栈的人。
“卫飞,我的忍耐也有限度的。”
这二人,正是慕小雨和卫飞。
那一日,卫飞原本劫持了慕小雨,想让她带路去找卓清延,然而到了夕城他们才知道卓清延弑君未遂已被抓了起来。而霁雪璇依旧下落不明。
青儿深知此事不简单,于是便与卫飞商量,与慕小雨先化敌为友,救出卓清延再确认公主的下落。
万般无奈之下,卫飞不得不放了慕小雨。然而,自那日之后,这二人就像是前世的仇敌,见面就眼红,虽暂时合作,但死都不肯化干戈为玉帛。
此刻,青儿出去打探消息,他们二人又开始怒目对瞪。
“如果不是你那个公主把大师兄带走,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慕小雨瞪了卫飞半晌,忽然颓然坐了下来,眼眶微红。
这七日来,他们眼看着夕城生变,更加着急打探卓清延和霁雪璇的下落,他们甚至冒险夜探天牢,然而,即使是天牢之中也没有卓清延的下落。
但没有人知道卓清延究竟被风若南关在了哪里?
她的内心更加焦虑不堪,她深知师兄的身体几乎已是撑到了极限,而那个风若南明显对师兄怀有敌意,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师兄被抓以后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看到慕小雨眼角隐藏的泪光,卫飞微感无措地别过眼,但他心中不满慕小雨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霁雪璇身上,不禁冷声怒喝:“所有的错都卓清延造成的,你不要把错都推到公主身上。而且,是卓清延拿走了诀别刃。”
坊间传言卓清延用诀别刃刺杀风圣越,他心中早已认定公主的失踪与卓清延有关。
“砰”的一声,他一拳重砸在了桌面上,“我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你的,卓清延。”
他这“卓清延”三个字一出口,酒楼里顿时死寂一片。原本喧闹的酒客纷纷看向他们,目光中有惊疑,有猜测,也有恐慌……
“你们两个又在干什么?”
刚好赶回来的青儿,一见到卫飞和慕小雨又要惹麻烦,不禁怒气冲冲地一手一个,拉着他们就往外走。
这里已经不能待了!
在夕城“卓清延”已成了禁忌。
风若南已下令,凡是提及“卓清延”者,格杀勿论,罪连九族。
三人直奔到无人的角落才敢真正松懈下来,青儿叉腰瞪着那两个又在耍性子的家伙。
“你们究竟想不想救他们?”
卫飞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他知道自己不对,但因为内心的焦虑才会让自己如此失常。七天了,如果公主在风若南的手里,他真的不知道公主会怎样?
慕小雨双目一红,再也忍不住掩唇失声痛哭。
“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大师兄现在究竟怎样了,他身上还带着病——”
青儿轻叹了口气,轻轻拥住了慕小雨,“慕姑娘,我知道你是太担心了。但我们此刻应该冷静,不然,只会让他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青儿,你说师兄会死吗?”慕小雨哽咽着,心中一阵阵地揪痛着。
“不会的,他怎么会死呢?像他那样一个出色的人,老天不会忍心夺走他的性命的。”青儿拍着慕小雨的肩背,轻声安慰。
“我们公主也不会有事的。她那么聪明冷静,一定可以摆脱困境。”
她这一句话,是对卫飞说的。
卫飞轻闭了闭眼,已一拳砸在了石墙上,手上隐隐作痛,却比不上他的心痛。
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公主此刻陷入了危机,身为贴身影卫的他,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失去了该有的冷静,反倒让小自己三岁的青儿安慰自己?
若是公主知道了,怕会对他失望之极。
青儿轻叹了口气,放开了慕小雨,走到卫飞身前,抓住了那只受伤的手。
他的手背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可想而知他刚才有多用力。
“卫飞,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青儿拿出手巾为卫飞细心地包扎着伤口,“若是你这样自暴自弃,公主一定会对你失望。”
卫飞轻轻别过脸。
“我刚才打探到一个消息。”青儿为卫飞包好伤口,低声说,“据说风若南在皇城外面有座行宫。就在城西。”
卫飞和慕小雨双目同时一亮。
“青儿,你是说大师兄有可能被关在那座行宫里?”慕小雨焦急地问。
“嗯,有可能。”青儿点了点头,看着卫飞和慕小雨,“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们两个一定要合作啊!慕姑娘,我知道你轻功很好,而卫飞又擅长剑术,你们若是能取长补短,互相合作,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二人闻言不禁互看了一眼,目光相撞的同时却又别过头去,就像一对斗鸡。
青儿无奈地叹气。
沉默了片刻,慕小雨终于软化了下来,“好啦好啦!我不会再找他麻烦了!”她撇撇嘴,“就当是为了师兄,不与小人一般计较。”
卫飞虽没吭声,却也没像平日里一样顶回去。
青儿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青儿,快带我去那个风若南的行宫。”性急的慕小雨一把扯过了青儿,“救人如救火。”
青儿一怔,抬头看了看天色,“慕姑娘,现在可是青天白日,而且据说那座行宫目前守卫森严。若是你师兄真在那里,我们这次去一定不能失败,否则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可是——”
慕小雨还欲说些什么,忽听身后一道声音淡淡地道:“小雨,这位姑娘说得不错。你出来闯荡这么久,怎么还是这副急躁的性子?”
慕小雨惊诧地转身,望着来人,“师父——”
眼前站着一名青袍道人,手执尘拂,年约六旬,发须皆白,但面上却不见丝毫老态之色,双目暗藏锐利之芒。
“贫道言真。”
那道人对着卫飞和青儿微一颔首。
“你就是言真道长?”青儿不由惊呼,言真原名言青,虽是影国人,但他的声名却是响遍四国。据说他医武双修,冠绝天下。年轻时并不曾入道,而且风流倜傥,潇洒多情,盛名天下。但二十四年前,他却忽然引退,出家当了道士。
很多人对这位传奇中人引退出家甚是不解,于是民间就有传言,言青爱上了某一国君王的妃子,结果,被君王发现,将那妃子赐死。言青来不及相救,万念俱灰之下出家为道。
但这些只是民间传说,并没有人证实过,而言青本人出家之后,更是一心修道,不理红尘之事。
“师父,你怎么来了?”慕小雨惊喜地冲过去。
言真看了眼慕小雨,淡淡地道:“自然是为了你师兄。”
慕小雨脸色一白,急忙解释道:“师父,你不会是相信了坊间的传言吧,大师兄他没有叛国,更不可能弑君,他——”
“为师什么时候说过相信那些坊间的传言了?”言真打断了慕小雨滔滔不绝的解释,摇头叹息。
“可是——”慕小雨诧异地皱眉,那日师父听到坊间流言说师兄翼城一战叛国投敌,当即神色大变,神色冷凝地让自己下山去离国抓回大师兄,难道不是因为相信了那些流言,要惩治师兄吗?
言真用尘拂敲了下慕小雨的脑袋,叹道:“你这个毛躁的丫头,那时你根本没听完为师的话就跑下山。”
那一日,他确实是生气,却不是生清延的气。
他知道,清延是绝对不会背叛影国的。即使是要死,清延也只会死在影国。
他之所会大发雷霆,一则是对坊间流言的不满,二则是对清延的担心与失望,竟让自己身陷如此险境。他一直相信清延不可能会在翼城一战战败。但他不仅在翼城退兵,就连他自己也身陷敌营。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为风若南。
那个孩子简直就跟他母亲一个性子!
所以,气极的他才让慕小雨下山抓回清延,但没想到慕小雨却因此而误会了。
慕小雨听完言真的那一番话顿时脸红地吐吐舌,“师父,当时你那么凶,我哪里知道嘛!”
言真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青儿和卫飞,“贫道已经打探过风若南的行宫。”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地图,“这是贫道临时描绘的行宫布局图。”
“多谢道长。”青儿接了过来,却微微皱眉,“好大的行宫,如果卓公子真被关在这里,我们该要从哪里找起?”
“嗯。就是因为这座行宫太大,而且守卫极其森严,贫道才没有擅自行动。”言真眉头也是紧蹙,“贫道怀疑清延就被关在这里。”他伸手指着布局图的某一种,“这里叫亭兰阁,贫道经过时,发现守卫比平常地方多了两倍有余,而且全是武林高手。所以贫道想请两位帮忙——”
卫飞看着那张行宫布局图,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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